2018年12月号-百草园 戴世轩简介 戴世轩文章检索

 

 

《改命》

 

戴世轩

 

 连载一
“.....本院认为孙林通过互联网,邮件群发的方式传播以推翻我国国家政权为内容的《xxx》推荐给‘民运’成员阅读,引起反动情绪....."
黑暗中,一阵朗朗的宣读再次将孙林带回到那个他一直极力回避却又无法逃避的地方,肃穆的法庭虽是座无虚席,但庭审间除了审判长字正腔圆的宣判声四下却听不到一点动静,孙林带着手铐站在齐腰高的铁栅栏内,这一刻他只觉心脏狂跳不止,审判长每念出的一个字都如同针扎心脏一般 ,为了强撑下去,他悄悄抬起头试图缓解内心的惶恐,但审判席背后墙上红黄相间的国徽又令他感到分外刺眼,周围,审判仍在继续着。
".....以具有煽动性,现有证据证实,孙林具有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的主观故意,构成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根据被告人孙林的犯罪事实,犯罪性质和情节,悔罪表现及其行为对社会的危害程度,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一百零五条第二款,第五十五条第一款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孙林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听到这里,孙林内心积累的恐惧终于像火山一样喷发了,“不......!”他声嘶竭力的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睁开眼睛他才知道刚才又发噩梦了,这一刻孙林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淌湿,虽然刚才只是一场梦,但醒来后他也并未感到轻松,这已是不知第多少次在噩梦中再现六年前的场景了,环顾四周家徒四壁的简陋卧室也并不比梦里好多少,经过刚才的一番惊吓,孙林早已睡意全无,他在黑暗中探脚摸索着蹚上拖鞋,蹑手蹑脚的去过道上厕所,生怕吵醒隔壁正在熟睡的女儿孙甜甜。
女儿的房间是从客厅隔出来的,当初未入狱前一家三口就挤在孙林父亲遗留下来这40平的小一居室里,随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不能再和父母睡了,孙林只得打起了客厅的主意,这之后家里变得更加狭窄,也带着每个人的心情越发压抑,自己的婆娘天天都在找茬发火,特别是孙林被逮捕的头几天,干脆就见不着她人影了,后来在看守所婆娘带着律师来找他签离婚协议书时才知道原来自己那会儿就已经被绿了。
老婆变成了前妻,但三岁的女儿孙甜甜她却没有带走,孙林只好委托姐姐一家先替自己照顾着,这一下就是五年直到出狱他才把甜甜重新接了回来,对于这个女儿,身边的朋友们也是众说纷纭,因为前妻怀甜甜的那段时间两口子正在冷战,甜甜妈一怒之下便回了东北老家,等孙林好容易把媳妇哄回来没多久就有喜了,这期间他们只行过一次房,孙林清楚的记着那次自己还带着套,事后他也觉得不对劲曾就此质问过婆娘,但被婆娘轻描淡写的一句“我事前用针把套子扎漏了”就给盖了过去,去年出狱和女儿相见,甜甜那双单眼皮越发让孙林感到不安,因为自己和前妻都是双眼皮。但在入狱前和甜甜相处的三年时间里孙林早已从感情上接受了这个女儿,出狱后朋友赵鹏飞曾劝他带甜甜做个亲子鉴定,被孙林随便找个理由推掉了,如今他也四十过五了,岁数大不说出狱后无固定职业靠蹬三轮为生,估计没有女人再愿意嫁给自己了,如果之前女儿是个错误,那么现在他只能把这错误继续下去。
尽管孙林上厕所的动静很轻却还是把隔间里的女儿吵醒了,
“爸爸,老师说中午要想在班里吃饭必须加入小饭桌,不许再自己带饭了....”
“嗯嗯,这都几点了,先睡觉有事儿明儿再说。”
孙林敷衍着拉响冲水马桶赶紧快步返回自己的屋里,他不敢去接女儿的话,就中午营养餐的事情学校已经三番五次找过自己了,当他找各种借口拖延交钱时甜甜班主任那鄙夷的眼神至今还让孙林记忆犹新,一个月500块钱的小饭桌对挣工资的人而言兴许不算什么,但在孙林这里要挣到这笔钱就算不吃不喝不间断拉活也需要三四天时间,况且现在北京已经没有什么人坐三轮了,他的盘活儿地点只能选在地铁站或是医院门口,往往是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和不识路的外地人才有可能成为他的主顾,运气好的话一天下来倒也可以挣上一百块钱,但是干上这个他又要无时无刻的提防城管执法车,只要车被扣上一回这几个月就算白干了。
上完厕所孙林重新躺回到床上,黑暗中他开始盘算500块钱的着落,说起借钱,孙林用手指扒拉一圈下来才发现自己能找的人还真是屈指可数,自从父亲过世后姐姐就成了他唯一的亲人,这么多年姐姐也没少帮自己,包括入狱的五年里甜甜就是在她家长大的,光是这份情孙林就觉得用一辈子都还不上,况且姐姐一家现在也不富裕,她嫁的老公之前是个国营单位小处长,也曾风光过但孩子出生没多久就遭人举报亏空公款,被抓进去了一段时间,为了捞人姐姐花钱托了不少人几乎倾尽家底,好在最后查明数额不大证据也没坐实,人被放出来了官也丢了。但这次打击却并未影响到姐夫对党的忠诚,出来后他仍到处以共产党员自诩,为了证明自己对党的这份忠诚,他公然拒绝孙林再到家里来,理由是孙林参加过“民运”家里绝不能和反党分子来往。好在姐姐夹在两头来回活稀泥,孙林看在姐姐的面上也就假装不知道,现今姐夫丢官后无事可做天天呆在家里,全家生计只靠姐姐一人在厂里的那点工资,要是开口管姐家借钱,孙林还真是张不了嘴。
撇开亲戚,孙林的朋友也没多少,正所谓贫居闹市无人问,自从落魄了以后,以前积累的人脉再联系时往往是他识得人家人家不认识他,几年前倒是结识一些“民运”圈的人,这里面多是访民或像他一样的无业游民,在一个组织的召集下大伙每周末坐到饭店里吃吃喝喝,席间听组织者介绍西方的民主思想,这里面也有几个聊得来的,赵鹏飞就是其中之一,但随着六年前那个组织被定性为非法组织连带着一批人锒铛入狱,孙林也被判了五年,等他出狱后昔日认识的那帮民运朋友也多没有了联系,有的还在坐监狱,也有的干脆音信全无犹如人间蒸发,现在的民运界又全是新人面孔,圈子里已经少有人在认得他,况且出来后生计都成了问题,逼得孙林现在天天蹬着三轮四处拉活自然也就无暇再去追求“民主”了。
昔日的圈子里还和自己有联系的只剩下赵鹏飞和一个叫薛勇的人,赵鹏飞是个因强拆而走上上访道路的北漂,在北京靠在工地打零工过活,看着比自己都穷,相比之下薛勇却像是一个传奇,就连孙林出狱后也多少听到了一些关于他的事迹,和民运圈里那些访民游民不同,薛勇属于公知一类的人物,律师出身还是某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平日里写得一手好文章,东西也常在海外媒体上发表,组织被取缔后作为骨干他也被抓了起来,但不知为何拘留37天后就取保候审了,不但没被法院起诉海外媒体事后更是对他极力吹捧,稍带着他之前写的一本浅谈民主思想的书也在美国华人圈也跟着出版大卖,光版权就赚得盆满钵满,听赵鹏飞讲负责维稳薛勇的国保现在也变得客气多了,不但一口一个“薛老师”,每逢政府在北京开会的时候为了稳住他国保和派出所副所长都得亲自上门送个几千块钱的红包意思意思,在用警车拉着“薛老师”到北京郊外玩一圈好吃好喝的供着。相比之下孙林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往往是要开会的头一天晚上楼下就被提前停了警车,两个说不清什么身份的楞小伙子搬着板凳往防盗门口一坐就把孙林堵在了屋里,直到政府开完会他们才撤走。
孙林一直搞不懂为什么人类社会里人与人的不平等无处不在,就连“民运”圈亦是如此,不过在自己出狱后薛勇曾请他和赵鹏飞吃过一顿饭,席间薛勇还一人发了一张烫着金边的名片信誓旦旦的告诉他们以后有困难尽管开口。这张名片孙林一直舍不得扔,像藏宝贝似的用眼镜布包好塞在床垫下面,如今应该是它派上用场的时候了。“明天出车的路上就给他打电话。”想到这儿孙林心头像是卸下了一个包袱顿时轻松了许多,一股困意也逐渐袭上心头,他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时分了,甜甜早就自己上学去了,孙林看了下手机见已经11点了,也顾不上洗漱随便往身上套了件衣服就火急火燎的准备出门,此刻的他充满了懊恼,“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仿佛就是专门对自己说的,白白又睡过去了四个小时,这么长时间如果出车的话应该也能拉上几个活了。
在一楼的楼梯口孙林与正要上楼的片警李大山打了个照面,这个李大山不光是他们小区的片警,也是受上级指派负责监管孙林的人,按理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特别是当差的都懂这道理,谁也不愿和自己的工作对象关系搞得很僵,但不知为何到了孙林李大山这里却彼此互看对方不顺眼,李大山曾四处和小区居民讲孙林是精神病牢里放出来的让大家躲他远点,传到孙林耳朵后他便给李大山起了个绰号“黑面煞”作为回敬,因为李大山肤色黝黑,所以这个绰号很快就传的众人皆知,李大山知道后曾开着警车到孙林楼下把他叫下来狠狠地踹了两脚,事后孙林去派出所投诉警察打人当局却以没有现场目击证人为由不了了之,从这件事上孙林开始明白了公权力的强大,平日里也尽量躲着李大山走,心中对这个三角眼秃顶的精瘦黑警察愤恨却是有增无减,听说此人19岁入伍前一直在山西老家庄稼地里刨食,86年的时候到中越边境猫耳洞里蹲了两年,期间立过二等功回来转业便分到北京派出所当了警察。
按照惯例自己属于刑满释放人员,从出狱的那天就被载入了当地派出所的重点名单,和那些吸毒的练功的一样,每个月他都得到派出所去汇报一下自己近来的动态,而孙林又涉及到政治,派出所对他自然比那些纯刑事犯罪的要更加防范,因此尽管孙林有意躲着李大山,但这层关系却又让他们经常抬头不见低头见,此时由于正急着出车孙林也顾不上和李大山打招呼只点点头就想从身边蹭过去,谁想却被李大山厉呵一声当场拽住:
“孙林,你小子到哪里去呀,是不是最近又憋着搞什么事呢?”
“瞧您说的,我哪儿能呀,我就是一个蹬三轮的,您和我较什么劲呀。”
孙林说到这儿刻意从脸上挤出一丝笑以示臣服,但李大山却不为所动,继续训斥道:
“那你就老老实实的蹬你的三轮,牢里的滋味想必你也尝过吧,如果你再去和那些人瞎掺和,这回我就把你亲手送进去,听清楚没有!”
“是,是...”孙林唯唯诺诺的应了两声才令李大山放开了手,但当他低着头准备从李大山身边离开时却又听对方说道:
“对了,马上要开十七大了,从明天开始你就不要出车了,这几天要么每天早上你就来派出所呆着,要么所里派人到你家门口坐着,你自己选吧。”
孙林大吃一惊连忙哀求起来:“李哥,别开玩笑了,不出去趴活那我一家老小吃什么?”
李大山听了冷笑一声戏諏道:“什么一家老小,不就是你和你前妻跟别人生的那个小丫头嘛,休息几天也饿不死,再说满北京你看还有谁坐你的三轮?那就这么定了。”
“不行...我不能答应你。”孙林迟疑了好半天终于鼓足勇气说道:
“李哥,你帮我替上面说说我的情况吧,我又不像你们铁饭碗旱涝保收,我要是几天不出车家里可就真的揭不开锅了呀。”
谁料李大山一听当即指着孙林鼻子骂了起来: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和你好好说他妈的你还来劲了,好呀,我去和梁汝说去,让国保来收拾你!”
此刻见和李大山说不通,孙林干脆一扭头走了出去,身后楼道里李大山的谩骂声回荡的到处都是。蹬着三轮出车的路上,孙林的心情仍未能从和李大山的纠葛中摆脱出来,为了早些忘记楼道里发声的不快,他翻出手机边慢悠悠地蹬着车边按名片上的号码拨通了薛勇的电话,那头等待音持续了两声后随着一声“喂?”终于接通了,
“喂,是薛先生吗?我是孙林呀。”
“你是哪个?”
尽管孙林一上来就自报家门,但对方显然还是没反应过来,无奈之下孙林只好再次介绍自己:“xx组织大抓捕您还记得吧?我是和您同一批被抓的,判了五年,孙林呀。”
听到这儿电话那头才“噢”的一声似乎终于记了起来,跟着不紧不慢的问道:“是小孙呀,你最近还好吗?”
“嗨,出来后盘了辆三轮拉点活,一直都想来拜访您,可这不就是忙的没时间嘛...”
“噢,不着急,不着急,以后有的是机会,你有什么事儿吗?”薛勇毕竟是阅历丰富马上就引对方直切主题。
这样一来反倒弄得孙林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只得尬咳两声硬着头皮说出了自己的目地:“这不一直忙嘛,但我这行再忙一天也赚不了几个钱,这不孩子学校又催着缴中午小饭桌钱了,倒是不多500块,但我这月挣得刨去水电开销什么也没剩下,孩子学校催的又紧所以我想和您周转一下,下个月我肯定能还给您.....”
“噢,这事儿呀。”薛勇呵呵一笑道:“老弟放心吧,有难处从我这儿拿就是了,这点小钱还什么还不还的,只是我们家是媳妇管钱,你打我家里电话67741323直接和我老婆讲就行,我也会和她说一声。”
“好,好,那就谢谢您了。”这头孙林还在千恩万谢那头薛勇却已经挂了机。可当孙林按号码拨通了薛勇家电话后却发现一切都不是那么回事,他向孙林媳妇说明来意后,对方一听是借钱声音马上提高了八度:
“老薛也真是的!我们家哪儿有那么多闲钱,他又不工作,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被律协开除后成天呆在家里,一家老小都指望我一个女人养,还到处给人家散财......”
 孙林因为有求于人只得硬着头皮听薛勇女人往下絮叨,谁知等到最后却是电话挂断的声音,他有些不甘心,又拨通了薛勇的手机号想问问他媳妇这是怎么回事,可这回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了。正当孙林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号码呼了进来,孙林仔细一看原来是专门负责维稳自己的国保大队大队长梁汝,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说实话他并不怎么怕片警李大山却很怵这个梁汝,只因此人虽为国家公务人员,却混迹于黑白两道,以前孙林就听圈里人讲过维稳过程中凡是警察不好出面的事情这个梁汝都能叫来“兄弟”让被维稳对象最终屈服,不仅如此,他年轻时就是北京胡同串子里小有名气的流氓,90年代的时候因为丰富的社会关系,再加上其父是老警察所以破格被召进了警察队伍,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靠着先前道儿上的关系梁汝一进公安局就帮着连破了几个大案仕途也一路绿灯,最终转入了国家安全保卫局,在分局办公比起派出所里穿制服的李大山自然要硬气许多。望着手中不断震动的手机,孙林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通话键,电话一接通那端便响起了梁汝阴阳怪气的声音:
“孙林,怎么着,听李警官说你要翻天呀?是不是派出所和政府你都不放在眼里了?”
“哪儿能呀,感谢政府对我的帮助和教育,给了我这第二次新生。”
  “那你怎么不珍惜?不听李警官的话!是不是还想回监狱坐板去呀?”电话中梁汝突然提高声音力度吼了起来。
孙林也并不想为这事得罪他,只得赔笑一个劲儿的解释着:
“没有不听话呀,李警官让我明天就不要出门了,可这离十七大还有半个月时间呢,这么长时间熬不住呀,家里的孩子还得靠我出车养活,能不能临开会的头两天在维稳我?”
尽管孙林努力将话说的很婉转但还是引得梁汝破口大骂:“孙子!你丫给脸不要脸是吧?成,那你就试试看吧!”说到这儿电话便挂断了,这时的孙林也因为梁汝的震怒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握着车把的手也莫名狂颤不止起来,他不知道梁汝放出这番话后会怎样对付自己,但他知道的是无论自己遭受到来自梁汝的任何伤害最终都会不了了之,因为此人背后是政法委的周书记。
就在孙林被吓得六神无主之际,一个不留神自己脚下的三轮重重的撞到了路边一辆路虎车屁股上,自己被颠的险些从座背上掉下来,那边路虎车门也被推开了,一个胸前挂着大金链子满脸横肉的胖子怒气冲冲地从驾驶座跳了下来,他先绕到车后看了看被撞的地方接着便直奔孙林而来,孙林正想跟对方说声对不起,脸上却重重挨了一拳打的他眼冒金星,那胖子却仍不依不饶一把薅住孙林脖领子吼道:
“你丫活腻歪了是不是?往我车上怼,知道爷这是什么车吗?路虎第四代发现!一百来万呢,把你这臭蹬三轮的撞死三回也不够赔我这车的!”说罢回手又扇了孙林一耳光,此刻孙林被打的以是忍无可忍,他攥紧拳头正欲还手,却被那胖子看在眼里当场厉呵一声:
“怎么着,还想还手?行呀,走!咱们上交通队去。”
一听这话,孙林紧握的拳头顿时软了下来,他没有底气和对方上交通队,因为他知道去了交通队接下来会意味着什么。正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路虎车上又下来一个烫着头发衣着时髦垮LV包的女郎,远远地便不耐烦的朝胖子喊道:
“行啦,彪子,咱还得赶路呢,他一个穷鬼全身上下看着都翻不出200块钱你和他较什么劲,就算把警察叫来又能怎着?”
听了这话那胖子才恨恨作罢,松开孙林脖领子将他往后一搡骂道:“滚!臭要饭的,别让爷再看见你!”临走时还不忘朝孙林脚下啐口吐沫。望着路虎车主扬长而去的背影,孙林恨的咬牙切齿,这要是依他年轻时候的脾气找个啤酒瓶子就直接砸过去了,但现在太多的顾虑导致他不敢随便和人打架,要是因为打架被拘留了不光耽误挣钱甜甜也就没人照顾了。一想到这,孙林只得揉着被打的隐隐作痛的眼角转身重新蹬上了他的三轮。
等孙林蹬着车赶到平时趴活的惠新西街南口地铁站时发现那里已经没他地儿了,所谓行有行规,当孙林被迫干起了三轮车夫后发现这行亦是如此,按规定每个趴活的地铁口最多只能有三辆三轮,以避免僧多粥少最后谁都没得赚,而且每个三轮车夫拉活都得在自己地盘划分之内不许越界,孙林由于新入行不久他的地盘就仅局限于惠新西街南口地铁站那里,为此每天天不亮他就得起床赶往地铁站去抢位置,但今天由于起晚了,自己的位置也被人顶了。
不得以,孙林只好蹬着三轮漫无目的的顺着马路逛荡,此刻已将近下午两点,但毒辣的阳光却并未有丝毫减弱,车轮碾过的柏油沥青路面被烤的滋滋作响,自己身上套的那件T恤也不知不觉被汗水浸透牢牢地黏在身上,孙林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突然看着前方景物都变得若即若离起来,这才想起从中午出门到现在还水米未进,他低下头抓起衣角胡乱抹了一把脸蹬起车驶向惠新西街平时常去的一家小作坊面馆,虽然每次在那里吃面都要时刻提防苍蝇的袭扰,但因为只有那里现在还卖7块钱一碗的面条,所以它依旧是孙林的首选。
进了那家由违建房改成的门脸,孙林挥挥手驱散了围绕在眼前的几只苍蝇,见有一张折叠小圆桌空着就坐了过去,冲背对他在小厨房里正给大锅加水的兔唇老板娘喊道:“老板娘,照旧!”
闻有客到,那豁嘴老板娘赶忙停下手里活双手放在腰间满是油垢的围裙上抹来抹去,转身正要迎出一看是孙林立刻停住变得一脸嫌弃,随手把捞面漏勺往锅里一杵,自顾自的絮叨起来:
“啊呀呀,可算知道就俺家有几块钱一碗的素面了,天天来这儿就这个也不嫌腻,俺这里是卖羊肉面的,要都照你这么光临俺们不得关门喽?”这一席话说的孙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弄得他怎么着也不是,正在这尴尬档口兜里的手机来电铃声救了他的场。电话是甜甜班主任田老师打来的,除了梁汝孙林最怕接到的就是这个电话,因为每次这个看似正处于更年期的老女人找自己不是催缴各种费用就是数落女儿在学校的表现最后矛头肯定又得指向自己。这一回甜甜班主任也依旧没对孙林客气,只一句“你现在来一趟学校,我这儿很忙先不聊了”就挂了电话。
孩子班主任的话就是圣旨孙林哪里敢怠慢,他举着手机冲老板娘晃晃陪着笑说道:“孩子她班主任找,特急,面先不吃了我得走了....”老板娘冷笑一声白了他一眼转身回了厨房,孙林则像做贼一样赶紧逃离了那里,他发誓下回在也不来了,等孙林赶到田老师的办公室发现甜甜也低着头站在那里,田老师正俯在办公桌上批改作业,见孙林来了只是抬眼看了他一眼就又忙起来了,孙林站在田老师办公桌对面犹如一个做错事正被罚站的孩子和甜甜相对而望,为了打破尴尬,孙林走到甜甜跟前伸手朝她后脑勺轻轻拍了一下道:
“你这孩子真不懂事,又犯什么错了?田老师都这么忙了还得为你操心!”
直到这时田老师才撂下手里的笔看着孙林用略带不耐烦的口气说道:
“孙甜甜家长,这次和孙甜甜没关系,小饭桌的事你知道了吧?为了保证学生中午安全,学校要求所有学生都得加入小饭桌便于集体管理,可从班里说这事到现在都一个星期了,人家别的同学都把饭费交上了,我们班就差你们家还没动静,都和你说几遍了,就500块钱至于吗?怎么回事呀?是不是想拖班级后腿呀?”
听着甜甜班主任一连串的训斥,孙林几次想插话都没找到机会,直到对方好容易打住他才抓住机会赶紧表态:“田老师真是对不起,让您为这事费心了,小饭桌钱我一定交,我保证就这两天了,您放心吧我绝不让甜甜拖班级的后腿。”
听了孙林的保证田老师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她叹了口气换回平和的语调继续说道:“就是嘛,您也是个体面人,至于为500块钱磨叽这么久吗?只是您下回来先洗个澡,或是换身衣服,您这一身的孜然扒鸡味大老远的整个办公室都闻到了。”
田老师这话一说完,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瞧着孙林哄笑起来,孙林被损的一脸无奈却也只能陪着傻笑,孙甜甜却再也受不了了,她在众人哄笑中突然一把推开孙林夺路从办公室里逃了出去。
 孙林生怕女儿出事急忙跟着追了出去,在楼道里他赶上甜甜上前一把拽住她问道:
“你这孩子咋回事?说跑就跑,人家老师让你走了吗?”
甜甜抬手甩开孙林红着眼睛冲他叫起来:“走开呀,你真丢人!”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跑下了楼,望着女儿的背影,孙林像根木头一样戳在原地半晌才喃喃自语的嘟囔了一句:“丢人?你一个九岁的娃娃知道什么叫丢人?”
从学校出来孙林以没有心情再去趴活了,他坐在三轮车上从兜里摸索出一包被压瘪的红梅在手心磕了半天才倒出一根烟来,跟着又将挤变形的烟盒拿到耳边晃了晃确定里面已经空无一物了才随手抛到路旁,点上烟孙林狠狠地嘬了一口,看来该戒烟了,他想,不知为何自从出狱后自己日子过得越来越差,现在连4块钱一包的廉价香烟都快抽不起了,一想到这些他甚至开始有些怀念以前牢里的日子了,那个时候在里头虽然苦闷至少还有个盼头就是可以早点出去,可是真的出来了活的还是很苦闷盼头却没了。
孙林曾听不知是谁说过这样一句话,“人活着就得有个盼头,不然和等死又有什么区别”对此孙林尤为赞同,他觉得自己目前就是在等死,针对当下的处境他也想到过提前死,但是却没有自杀的勇气,其实孙林自己很清楚在这个社会上磨砺了这么久他早以什么勇气都没有了,包括牵连他入狱五年的那件事,这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受人之托网上给人发点东西竟会被判这么久,如果早知道孙林也未必会去做,只怪自己点背,托他按名册发邮件的那人后来被定性为反党组织二号人物,拖泥带水的也把孙林扯了出来最后被当局按上一顶“骨干”的帽子才判的那么重,现在想想自己当初那么热衷的参与“民运”无非就因为两件事,一,被大社会忽略的自己在那里仿佛又重新找回了一丝归属感。二,那个时候前妻正在和他闹离婚。
但是人生不可能重来,孙林很清楚现在的局面也是他一步步走出来的,好在自己的人生就快要接近尾声了,“还剩十几年而已嘛一晃就过去了。”出来后每每感到苦闷的时候,这也成了孙林常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不知不觉中,孙林嘴上叼着的烟以烧成了烟屁股,他意犹未尽地用两指取下烟头狠狠掷到了地上,这才不紧不慢的蹬起三轮向前方驶去。
本来孙林以打算提前收车了,但当他路过北土城地铁站时却被一对刚从地铁口出来的母女给拦下了:
“师傅,送我们去中日医院多少钱?”
尽管眼下有送上门的生意可却是在别人的地盘,孙林犹豫了片刻后还是停下了车,他做贼心虚似的四下张望了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同行这才压低声音给那对母女报价:“30.”
“太贵了,25走不?”
“您给28吧,行就上来。”
就在孙林与对方讨价还价时,从前方不远的公园里突然闪出三个中年人,为首的一个手中攥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砖头,他们二话不说冲上来围着孙林便打嘴里嘴中同时骂咧着   
“谁让你这龟孙到俺们地界抢活的?”
好在孙林见架势不对提前便有了防备,这时也顾不上那对吓得连连尖叫的母女了玩命似的蹬起三轮横冲直撞一番终于突出了重围,但在这过程中自己脑袋后背也中了几拳,还被对方手里飞过来的砖头砸中了腰,疼的孙林倒吸了一口气却也不敢停车一溜烟的逃离了那里。
直到把车蹬回自己居住的小区孙林仍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摆脱出来,他一脸的惊魂未定让小区里每个擦身而过的人都忍不住回头多看上一眼,此刻孙林也顾不上这些,因为远远的他就看到姐姐孙英挎着一个篮子正站在自己家楼下。不等孙林停好车子,孙英便迎了上去心疼的为弟弟拍去衣服后背被砖头砸脏的地方故作嗔怒道:
“怎么?不好好做事又和外面人打架了?”
孙林一回身躲开孙英的手犟了一句:“我的事你甭管,你又这么偷偷跑来找我你那口子知道该不干了!”
孙英听了咯咯的笑了起来,伸手又和弄了一下孙林头发说道:“看自己亲弟弟也犯法呀?谁规定的,你姐夫就是臭脾气你甭理他,对了说正事儿,我托我们单位大姐给你物色了一姑娘,姓赵,38岁,人挺活泼的,你们在一起一定有话聊,人家虽离异但没孩子,以后可以专心对甜甜好呀,姑娘也不挑只求有北京户口有房子就可以了,我以替你安排见面了,这次你的希望还是蛮大的。”
孙林苦笑一声没去接姐姐话茬,揪起被汗水浸透黏在胸膛上的衣襟道:
“你就别拿我开心了,以前你让我去的没一次成的,你看我这副狼狈相还去相亲?”
“嗨,在狼狈也得找媳妇呀!说不定这次就成了呢。”孙英不以为然的说:
“咱老孙家这一支就你这根独苗别到你手里断了香火,再找个媳妇以后把日子过好喽自己也幸福不是,不然以后等你老了谁和你就伴?你就放心去吧,把你家钥匙给我等甜甜回来我带她上我哪儿去,你先上楼洗个澡换身衣服,七点钟到西单明珠那里,姑娘那边我已经说好了,一会儿我把她电话给你....”
为了不再让姐姐絮叨下去,孙林赶紧附和了几声停好车掏出门禁准备开单元防盗门,却又被孙英叫住了:“回来,慌张什么,这里有200元你先拿上,晚上请姑娘吃个饭好好聊一聊,我还给你和甜甜带了一篮鸡蛋,里面有些天福号的肉食,别又一放很久到最后都坏了,要赶紧吃听见没有。”
说着孙英从兜里掏出两张钞票上前就往孙林手里塞,孙林犹豫了一下把钱又挡了回去说:“这不合适,姐,你们家也不富裕,这钱还是花在咱外甥身上吧,一顿饭钱我负担得起。”
见弟弟这时候和自己见外,孙英有些生气一把抓过孙林正往回躲闪的手把钞票拍到了他手掌上。
“让你拿你就拿着,和姐姐还客气什么!姐就你一个弟弟,爸临走的时候让我照顾好你,是姐姐没看住你,让你在里面受了五年苦....”说到这儿,孙英的眼眶有些变红了声音也跟着哽咽起来,为了不让姐姐继续伤心,孙林连忙当她面把钱揣进兜里。
“好了,好了,钱我收了,姐,一切都听你的,只是今晚甜甜又得麻烦你了,赶紧跟我上楼吧。”说着孙林拉开门闩牵着姐姐进了楼道,一进到屋里,孙英便把弟弟推进厕所洗澡,她则像回到自己家一样轻车熟路的替孙林归置起凌乱的屋子来,姐姐的到来让孙林内心的焦灼舒缓了不少,至少这一刻是如此,在这个冷酷无情的世界上,如果还有谁值得自己留恋那一定就是姐姐和甜甜了,但实际上孙林平时却很少去联络她,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姐夫不喜欢自己,特别是一次他带着甜甜从姐姐家串门离开,刚下了一层台阶就听到楼上屋里传来了姐夫与姐姐的骂架声,从那时起孙林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自己真的在乎一个人就最好离她远点,以防对方被自己的厄运牵连到。
孙林洗好了澡出来,孙英早已替他从衣柜里翻出了白衬衣和一套西服叠好了放在沙发上,这是孙林唯一能拿出手的一套行头了,可惜却没有搭配的同款西裤,所以平时出去孙林只好西服配牛仔裤倒也算是别有特色,重新穿回西装不知为何孙林竟浑身不自在起来,这么长时间早已习惯了T恤背心西装反而是有些穿不来了,就好像一万只蚂蚁在背上爬来爬去难受的他恨不得马上把这行头脱下来,一旁的孙英对此却十分满意,她特意又把弟弟推到大衣柜镜子前绕到他身后这边抻抻那边拽拽,嘴里一个劲儿不停叨唠:
"这回应该是行了,姑娘是简单人,不像头几次那些个要求那么多......"
趁这功夫孙林仔细的端详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不知是什么时候几道皱纹以悄然爬上了额头,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沧桑,再细一看两鬓也变得有些花白,突然地孙林有些不敢再直视自己了,因为他从镜中看到的只有衰老,落魄和死亡。
为了逃避这不经意间暴露的现实,恐惧驱使着他问姐姐要了姑娘的电话便匆匆逃离了家里,重回街上顺着自己每天拉活的足迹一路走下去,孙林心情慢慢平稳了许多,等到了西单一看表,此时距约会时间还为时尚早,孙林又无事可做,一人顺着老佛爷百货一路走到长安街又原路折回来,这样来回溜了几趟好容易耗到了六点半。
孙林估摸着差不多了想着先和对方联系一下,但伸手刚一触碰兜里的手机整个人却僵在了原地,不知为何他又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不知这是不是人们常说的能预知结果的心灵感应,但到了他身上只要一有这感觉接下来的事情肯定砸,这种情况以相亲的时候居多。
一时间孙林有些想放弃了,但在最后一丝侥幸心理的驱使下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拨通了姑娘的电话,电话中那姑娘声音听着确实活泼,说不上两句话就能咯咯乐起来,这让孙林也消除了心中的局促,他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对方也已经到见面地点了便不敢再耽搁一路小跑直奔西单明珠,等见到了真人孙林又不免地有些失望起来,那姑娘谈不上好看,蓬松的波浪卷发下盖着一张满月脸,泛黄的脸颊上点缀着斑斑点点,两个眼皮一单一双,上面架着一副宽边黑眼镜不知是否为了刻意遮盖,此刻她正看着孙林脸上流露出和孙林一样的表情,尽管对方带给自己的第一感觉很失望,但孙林转念一想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像他这般岁数离异还带着孩子,若这女人真愿意和他在一起也就将就着和她过吧。想到这儿孙林决定把这次约见继续下去。
“您是赵小姐吧?我是今天才知道要和您见面的,没让您久等吧?”话一出口孙林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他已有很久没有搭讪女人了,这一刻他甚至怀疑自己以丧失了这项能力。
“噢,还好吧。”那老姑娘看着他面无表情地说道:“都快七点了,我们还是找地方吃饭去吧。”
“好啊,刚我打南边路过的时候看到胡同里有一家川渝香,应该是湘菜馆,不知您是否吃得惯辣的。”
听孙林一说那姑娘马上皱起眉头把脸拉得老长:“啊呀呀,那种小馆子多脏呀!吃出个肝炎咋办?我们去大悦城吧,也不远过个天桥就到了,那里五六楼都是吃饭的地方,对了,你喜欢港式茶餐厅吧?我知道那里有一家很不错,正宗的粤菜。”
说着老姑娘伸手一指天桥对面却丝毫没有注意到孙林脸上正在变化的表情,当一听到大悦城这三个字时孙林赶紧伸手进兜里下意识的攥了攥两张钞票,那种地方孙林就没有去过几回更不要提在里面吃饭了,他曾听赵鹏飞讲西单大悦城里是家馆子一顿饭两个人要没有个二三百就根本下不来, 所以此刻听到老姑娘的提议他不得不纠结起来,然而却经不住对方在一旁的不断催促,孙林只好迈开步子不情愿的跟着老姑娘上了天桥,一路上当他想趁机和对方简单聊几句时却发现不知为何两个人总是不能协调的走到一个排面上,孙林走两步老姑娘就走四步总是要领先他一点距离,有时候二人甚至走成了一前一后,这不禁让孙林略微有些尴尬,直到来到大悦城门口老姑娘才似乎终于想起了他,
“谢谢你请我吃饭啊,忙了一天了有点累了,刚才不想多说话你别见怪啊。”
“噢,不会,不会,赵小姐是做哪一行的?”
“我们还是先上去找个地方坐下再聊吧,我不习惯在外面站着和人说话。”
 “也好,也好....”孙林搓着手极力掩饰住被老姑娘抢白后的尴尬陪着她走进了大悦城,不知为什么三言两语下来他已经没有了相亲的欲望,后续的一切也仿佛成为了一种负担,那老姑娘轻车熟路,进到大堂就带着孙林直奔滚梯一口气上到五楼才在一家叫薄荷的茶餐厅门口停了下来,孙林望着眼前这家店门面心里直犯怵生怕自己带的钱不够,他几次想叫住对方告诉她要不今天就算了,但话到了嘴边就是没勇气说出来,就在这时怀捧菜单的楼面小姑娘迎了出来热情的招呼二人跟她走,老姑娘仿佛当孙林不存在一人径直先进了餐厅,孙林却还像根木头似的杵在原地,直到老姑娘坐下朝他招手孙林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此刻老姑娘坐在松软的靠座上正随意的查看着手里的菜谱,见孙林和服务员一起并排站在她面前,不由地朝桌子对面的空椅努努嘴示意他赶紧坐下。孙林屁股坐在椅子上心却悬在半空中,唯一的一本菜谱还在老姑娘手里,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一把抢过菜谱先看看上面的价格,但理智最终促使他又问身后的服务员要了一本,那老姑娘却对孙林的窘样视而不见自顾的点起餐来。
“干烧古法大黄鱼不错来一条吧,再来一份菠萝牛油虾,蟹粉千岛酱蔬菜沙拉,再给我一份双皮奶.....”
而当老姑娘马不停蹄点着菜的时候孙林也没闲着,对方说一样他就赶紧把菜单翻到那一页上,把这几样价格一叠加他脑门的汗珠就立刻淌下来了,干烧古法大黄鱼136,菠萝牛油虾58,那个破沙拉竟然也要38元一份,这样一算下来这顿饭早已超过了200,好在老姑娘叫了这四样就停住了,她合上菜谱优雅的将它递给孙林说:“我点好了,你看看你还加点什么吧?”
“我有,我有。”孙林慌忙抬起手中的菜谱朝老姑娘晃了晃,“那我再加两碗米饭吧。”
服务员走后孙林本想趁上菜的功夫抓紧再和姑娘沟通一下看两个人能不能出现转机,谁想老姑娘却从兜里掏出手机埋下头一门心思的捣弄起来,仿佛对面的孙林根本不存在一样,孙林被晒在一边只觉坐如针垫分分钟都是说不出的难受,他开始后悔今天为什么要来相亲,最后悔的还是这顿200多元的相亲饭眼看又要打了水漂,这钱若是省着用也够他们父女撑一周的,但若200多元真能换来一次交往的机会倒也值得尝试一下,为了做最后试探他又没话找话道:
“这地方赵小姐也是常来吧?”
“嗯...嗯....”老姑娘头也不抬的哼了两声算是打住了孙林的话茬,目光却始终没有从手机屏上离开,这便让孙林越发尴尬以至于突然产生了一种想要逃离这里的冲动,“我去上个厕所。”他小心翼翼地说,内心却狂跳不止生怕对方从他脸上看出一丝端倪,好在老姑娘又是嗯了一声继续玩着手机似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会一去不复返,为了装成真是上厕所的样子孙林故意当着老姑娘的面问了一遍服务员厕所在哪里才大摇大摆的走出了餐厅,到了大厅刚过一个拐角孙林立刻撒开腿一路冲下滚梯生怕稍一停留老姑娘就会从后面追上来,直到跑出大悦城他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却在这时突然想起老姑娘还有他的号码,又急忙翻出手机手忙脚乱的拉黑了对方。
等孙林回到家已是晚上9点来钟了,钥匙刚插进眼里还没进家门姐姐的电话就追了过来,这一接自然又是一通劈头臭骂,
“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直接把人家姑娘甩在餐厅了,账也不结就走了,这好容易托人才给你说合成一个你就这么打人家介绍人的脸 ,这以后谁还敢给你介绍对象呀,臭狗屎扶不上墙!”
孙林耐着性子举着手机听着,中间几次想插话却总也找不到机会,直到孙英骂完了他才赶紧解释道:
“姐,不是我不认真对待,今儿这女的纯粹就是来吃饭的,上来又是鱼又是虾的点连正眼也不看我一眼,这明摆着准没戏,再说咱家也没那么多闲钱干嘛总要请陌生人吃饭?这二百块钱回头我还你,用这给咱侄子多买点好吃的吧,就不要浪费在给我相亲上了,你弟弟我如今这副德行就算请人家姑娘吃满汉全席也没有人会跟我。”
“那你也不能这样不懂事儿呀!这中间还隔着一个介绍人呢,你账也不结把人撂那儿,那姑娘可火了电话直接打到我们大姐那里了,你要是钱不够跟我说呀我微信转你!”
  此时面对电话那头姐姐无休止的责骂孙林彻底的累了,他直接按下关机键一扭钥匙进了屋里,甜甜还没回来今晚应该是在姐姐家过夜了,就这机会他打开冰箱翻出一个昨天吃剩的冷馒头一口就干掉小半拉,这是今天到目前为止孙林吃到的第一顿饭,大概是饿急了嚼的有些快加上馒头又干,往下一咽竟噎的他直翻白眼,赶忙冲进厨房拧开自来水笼头就着水一仰脖把卡在嗓子眼的食物吞了下去,等他啃着馒头回来一眼望见客厅小圆桌上还放着孙英带过来的天福号酱肉顿时眼前一亮,一口馒头就一口肉的总算混了个肚饱。
  吃完了晚饭孙林把手机放床头充电就势往床上一扑,尽管还不到十点钟但他已然没有什么精气神了,他捂着白天被砖头砸的隐隐作痛腰部忽然觉得生活就像一个魔鬼正逐渐摧残着自己的精神和肉体,他清楚的记着从今天出门到现在一共被人打了两次,侮辱谩骂两次,面馆老板娘和甜甜老师白眼各一次,在他看来死亡虽然可怕但这样的生活更可怕,因为他的尊严,人格以早他的躯壳先死了,可当下摆在面前的只有这两条路不禁让他陷入了两难禁地,就在这时床头的手机响了,孙林抓过看是赵鹏飞的来电就又顺手将手机丢到一边,这会儿疲惫了一天的他已不想再去和外部世界有任何联系了,他就这样扑在床上,眼睛虽已合上大脑却还在为甜甜小饭桌500元钱的事情飞速运转,直到昏昏沉沉的睡去这一天又结束了。
  翌日清晨,孙林特意早早就起来了想着赶早先到地铁口占个好位置,可当出了楼道眼前的情形却让他傻了眼,一夜功夫自己的三轮车俩后轱辘竟然不翼而飞了,以前轱辘的部分各被塞进一摞砖头使得三轮车看上去还是矗立的样子,面对这一切孙林气得浑身直哆嗦先是愣了几秒神跟着便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掏出手机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梁汝的电话,但那边却一直是呼叫等待状态,一想到梁汝这会儿可能正躲在暗处看着自己窘相偷着乐的样子孙林霎时失控了,他双手捂着头一屁股坐在地上对着被卸了轱辘的三轮车嚎啕大哭起来:   
“我X你妈呀梁汝!你还堂堂国保呢,干的这是人事吗?你们这些官老爷和我一拉车的较什么劲呀!我一家指着这个吃饭呢,你卸我轱辘你丫不得好死…”
  就这样孙林边哭边骂,骂累了就光哭等缓出一口气又接着骂,这一清早如此大的动静自然引来了一些小区晨练老人和准备出门上班住户的围观,在这种情形下孙林反而越发来劲了他指着自己的三轮车哭天抹泪的开始向周围人控诉起来:
   “大爷大妈们,你们给评评理吧,警察不让人吃饭呀!我就靠着这辆车养家呢,那个叫梁汝的警察却找人卸我轱辘....”
   正当孙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周围人还原事情经过的时候一辆闪着警灯的警车悄无声息的开了进来,车刚一停稳李大山就带着两个辅警从上面跳了下来,那两个辅警下车后直奔人群而去,他们熟练的伸手几下就搅散了驻足围观的人群同时嘴里还不停的吆喝:“散了,散了…有什么好看了,大家该干嘛干嘛去!”趁这机会李大山黑着脸来到坐在地上的孙林跟前指着他鼻子骂道:
“孙林!你他妈一大早干嘛呢?你要疯是不是?你丫找弄呢吧!”
面对穷凶极恶的李大山这一回孙林却没有屈服,他将脖子一梗拖着哭腔冲对方叫道:“我的车被人破坏了,你们警察不去找卸我轮子的罪犯专门针对我这个受害者干什么?”
李大山见状转头对两个辅警吩咐一声:“你们在这儿看着!”跟着熟练的关掉了别在肩上的执法记录仪一把将毫无防备的孙林从地上托起直接拽进了就近的楼道里,孙林这会儿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进楼道当胸就重重的挨了李大山两拳,疼的他本能的大叫起来:“警察打人…”话音未落小肚子上又中了李大山一脚,大概也是怕孙林大声叫唤会引起楼道住户的注意,李大山将孙林逼进角落里用一只胳膊抵住他的脖子恶狠狠的质问道:“你还闹吗?一大早就在这里搅乱公共秩序,这回非给你丫关进去不可!”跟着便连推带搡的把孙林又弄回到外面冲两个辅警命令道:“把这个神经病给我带回去!”说罢李大山径直回车里去发动车,两个辅警一左一右架着孙林等车开来,上了警车他们依旧挟着孙林胳膊一左一右的坐在他两边。
   直到被架上车的那一刻孙林仍没有从刚才的情形中缓过神来,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李大山竟会在光天化日下殴打自己,特别是当他被李大山用胳膊肘抵住脖子的时候随之而来的窒息感令他觉得自己与死亡之间仿佛就隔着一张薄纸,以至于后续他都一直处于惊魂未定之中犹如木偶一样乖乖的任人摆布被拉到了警局。
   李大山带着孙林一进到派出所,他就像是完成一件任务似得随手把警帽丢到了坐在柜台后面值班的辅警面前吩咐道:“把铁门打开,弄回来一个寻衅滋事的,给我找一副手铐我刚走得急没带,进去回头给丫拷在过道暖气那儿!”
那辅警见状赶紧应了一声起身就去给李大山找钥匙,李大山则回头朝孙林厉斥一声:“给我蹲那儿!”此时正值上午九点来钟,派出所人进人出正是高峰的时候,一个认识孙林的警察正好打门外进来,看到蹲在地上的孙林不禁嬉皮笑脸的和他调侃起来:“呦,这不是孙林吗?又来派出所做客了?”孙琳抬眼望了他一眼没有作声,倒是一旁的李大山指着孙林眉飞色舞的给周围人介绍道:“这货可牛逼了,人家之前可是民主人士,干的是反党的营生…”
恰在这个时候,从楼道里出来的警长白润丰正好看到了这一幕,他见李大山举着手铐要铐孙林不由地走上前斥责道:“李大山,谁给你的这个权利?你这是滥用私刑懂不懂!当心督察来巡视时有人投诉你!”李大山毕竟只是个片警知道自己杠不过警长,面对白润丰他顿时没了底气,只得悻悻地嘟囔一句:“投诉我,他投诉我什么?”然后便借故离开了。白润丰上前把孙林从地上拉起带着他到大厅长椅上坐下,看着满身尘土的孙林不由关切的问道:“你不是孙林吗?我以前常见你,怎么弄的这么狼狈?”
孙林望着白润丰见他面目慈祥不似李大山这般恶警又感谢他出手相救,就把自己想多拉点活好挣够女儿500块小饭桌钱可国保为了阻止他十七大前上街找人卸掉车轮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听完孙林的叙述白润丰二话不说就从裤兜里掏出钱包抽出五张百元钞递了过来,孙林见状赶紧用手把钱挡回去道:“使不得,这使不得,白警官,我知道你是好人,可这钱我不能要。”
“哎,叫你拿你就拿着!”白润丰强行拽过孙林胳膊把团好的钱强行塞进了他的手心里,“谁这辈子还没有个难的时候?这就当是我提前给小侄女的压岁钱,回头赶紧把钱交上别让孩子老师有意见。”见白润丰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孙林就势便不再坚持了,他紧攒着握钱的拳头赔着笑脸不住地向白润丰道谢。
谁也不会想到就在白润丰和孙林为五百元钱推来让去时,一个端着茶杯戴黑框眼镜的胖子正站在大厅斜对过户籍办的门口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这一切,此人是这个派出所的副所长高平,刚从三里屯派出所调过来当副所长没多久,对于孙林这样上头交代下来的维稳对象他也很是棘手,要放在平时按惯例威胁大的通常找辆警车直接拉出北京外地找个招待所呆到会议结束,那些不是重点的就不让出门或所里派俩人24小时贴身,会议期间目标去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可上次两会时有一被监控的愣主出门发现有人跟踪竟当街拔刀连攘三人,这其中虽有误伤但毕竟震动了上级,结果直接责任人从当地派出所所长到负责一对一维稳的国保统统记大过调离或是停职,一想到这些,虽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但还是能让高平心悸半天。怕什么来什么,这次十七大所里就偏偏把负责维稳孙林的任务交到了他的手里,自从接手了任务高平就一直在犯愁,眼下当他看到刚刚发生的一幕竟突然有了主意。
于是高平端着茶杯径直走到长椅处二人跟前,白润丰一见急忙起身对孙林说道:
“这是我们高所。”
孙林也跟着想站起来却被高平伸手制止了,“你就是孙林吧?我调过来当所长没多久但你的事儿我也听说了,一直想跟你好好聊聊但就是找不着机会,今天正好,来我办公室坐一坐吧?”
说完也不等孙林是否同意他就转身向楼道铁门走去,所长的话孙林哪敢不听,虽然闹不清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所长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他还是乖乖地跟在高平后面进入了警局内部楼道。
高平带着他在楼道里七拐八拐很快就来到了一间办公室,进屋后高平茶杯随手一放走到窗前一边去推窗户一边头也不回的吩咐道:“孙林那儿有椅子你拿一把先坐下,我给这屋透透气。” 趁这机会孙林抓紧时间环视了一番四周,这是一间不到10平米的小房间,屋子中央摆着一张配转椅的写字台,上面除了一个文件盒和玻璃烟灰缸别无他物,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看得出这屋主人平时烟瘾很大,写字台右侧安置有一张垫着凉席的单人床,再算上摆在门口的一个文件柜和靠在墙角里的俩把折叠椅就构成了屋里的全部家当,这时高平忙完了手里的活一屁股坐回写字台后用手一指角落里的折椅,孙林连忙走过去拿了一把回来打开与高平相对而坐,高平不紧不慢的从兜里摸出火机和一包拆开的中华,自己叼了一根点上火把烟盒往桌上一扔对孙林说:“想抽自己拿。”
看着高平吞云吐雾的样子孙林烟瘾也被勾了起来,他两眼直勾勾的盯着桌上的红盒中华犹豫了半天才壮着胆子伸手够了过来麻利地从里面带出两根,一根叼着一根夹耳朵上,当他正要把剩下的半包烟递回去时高平却冲他摆了摆手:“剩下的你留着抽吧。”
孙林早就等着这句呢,对方一说完他就忙不迭的把半包烟塞进了自己裤兜里,依他的经验那些有权势的官老爷们平日里抽中华喝茅台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一旦能被他们召见肯定会跟着沾点光。
高平自顾自抽着烟用余光监视着孙林的一举一动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微笑,他几口吸掉小半截烟把剩下的往烟灰缸里一掐才正式开始了和孙林的对话。
“今儿是老李把你带过来的吧?听说他也是平时负责你的,怎么样呀,和老李磨合的还好吧?”
听所长提到李大山,孙林本想将先前他殴打自己的事检举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多了个心眼,生怕这些人相互包庇让李大山知道了以后岂不更往死里整自己?一想到这儿又活生生的把想说的咽了回去。
好在高平也没真想了解这些,看孙林不说话便直接切入了主题。
“我姓高,今年初才调到这个派出所当副所长的,你可以叫我高所,希望以后的日子里我们能够合作愉快。孙林呀,你的事情我来的时候也知道了一些,谁这一生没有个糊涂的时候呢?误入歧途不要紧,关键是你自己要愿意走出来开始新生活,政府也没有一棍子把你打死嘛,我知道你们这些人追求的是西方普世价值那一套,认为但凡是美国的就什么都好,对了,孙林,你家有DVD机吗?”
此时孙林的思路本正跟着高平聚焦在普世价值的话题上,谁知高平又中途扯到了DVD机弄得他一时没反应过来,迟疑了半天才连忙应声答道:“啊?—有,有。”
“有就好。”高平说着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张盗版简装DVD递到孙林面前道:“这部电影很不错我送给你,今晚你就可以拿回家看看,这可是美国人自己拍的,这部电影告诉你就算是在民主的美国,如果你危害了国家安全美国政府也一样不会放过你!”
孙林被高平这番话说的有些好奇不禁接过碟片一看,是威尔.史密斯主演的《国家公敌》便将它收起来跟着向高平道谢 :“谢谢高所,我回去就看。”
“嗯—”看孙林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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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戴世轩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8年12月24日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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