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命》连载三

戴世轩

吃饱喝足孙林被领到了高平为他准备的地方，这些天他实在是太累了，特别是为甜甜小饭桌钱的事情搞的身心交瘁，如今这些困扰暂时解决了，又有人花钱请自己在这里休养，他的心中顿时轻松了许多，进屋后见眼前有个双人小沙发，也不待老白招呼便一头扎了过去四仰八叉躺在上面一会儿就鼾声大作，老白见状轻轻的带上门，就在这功夫高平的电话打了进来。

“孙林在干嘛呢？”

“吃完饭我给领会客室去了，一进去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嗯...你出去后把门锁上，十七大期间可千万不能出任何事。”

“好的。”老白应了一声：“高所还有什么其他指示吗？”

“你们把这货看好就行了！我马上就要调到小关当所长了，我不希望在这里我任期内出现任何不和谐的因素！”

结束了与高平的通话，白润丰透过门上小窗看着仰面朝天睡的正酣的孙林不由地轻轻叹了口气，他没有锁门而是搬了把椅子坐在楼道距会客室不远的地方。

 孙林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却感觉越睡越累直到被人推醒仍迷迷瞪瞪一副不知所谓的样子，他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半天才看清眼前站着的白润丰。

“别睡了，跟我走，你女儿来看你了。”白润丰说着随手将两本小薄册递给孙林，“这是高所托我交给你的，让你在这里没事儿的时候好好读一下。”

孙林接过一看，两本分别是《周永康同志论为人民服务》和《八荣八耻》，虽然他对这类政治刊物很没兴趣但为了不驳高平面子还得假装高兴的样子收下来。就这样孙林拿着书由老白领着一路又回到了先前高平接待他的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孙甜甜正伏在写字台上一笔一划写着作业，难得女儿这么认真见此情形孙林有些不想去惊扰她 ，倒是甜甜抬头一见他立刻撂下笔从桌子旁绕出来质问道：“爸爸，你这回犯的是什么罪？”

孙林被女儿这话问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不知该怎样向女儿描述当下的境遇，想着小孩头脑简单说得多了他们也不懂便尬笑两声轻轻摇头说：“爸爸没有犯罪。”

 “骗人！”甜甜叫了起来，“学校里老师说过只有坏人才会经常在公安局里呆着，而且走哪儿都有警察跟着，电视里也是这么演的。”

“见甜甜对此真信以为真，孙林也有些着急了说话声调略微抬高了八度：“爸爸真的没有犯事儿，是警察叔叔非要花钱请爸爸留在这里的！”

对于孙林此番解释甜甜却并不相信，孩子小脑袋摇的像波浪鼓一样：“你不要编故事来骗我，这个世界怎么这么荒唐呀？”

孙林也有些无奈：“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荒唐…”

   终于一旁的老白看不下去了，他走过来蹲到甜甜面前又一次替孙林解了围：“孩子，是派出所的叔叔们这些天想你爸爸了，就找他过来聊聊天，我们都是朋友，你爸正好这段时间也不忙所以就答应过来陪我们，你爸爸是我们请来的他没犯罪。”

“真的吗？”甜甜仰起头扑闪着一双水亮的眼睛望向孙林。

“嗯。”孙林点点头又略带感激的望了老白一眼从裤兜掏出被他揉的有些卷巴的一小摞钞票当着女儿面一边点着一边向她交代道：

“这里是五百元，可千万别弄丢了明天带到学校交给田老师。”

看着甜甜把钱装进书包孙林又从高所给他的钱里数出六张递了过去：  

“这俩礼拜我可能每天回家比较晚，家里买米买菜的事就交给你了，这是俩礼拜的菜金，缺什么就到以前我带你去的菜市场买就好了。”

甜甜手上攥着钱脸上却仍是一副似懂非懂的表情，孙林也不想就此事再过多做出解释了便很快转移了话题，

“对了，你之前和我说一直想吃的那个肯德基全家桶是多少钱呀？”

   孩子毕竟是孩子一听到肯德基立刻兴奋的两眼放光嚷了起来：“98块，现在买全家桶还有礼物赠送呢！我们班的李娟，倩倩她们全有了。”

   “98？怎么这么贵！”听到报价孙林不由心疼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有些后悔刚才自作主张挑起这个话题，但当他与女儿四目相对之后却又不忍让满心欢喜的她失望，孙林就这样纠结了半天才终于咬咬牙又从手里所剩无几的钞票中拽出一张递给甜甜叮嘱道：“等放了学再去买听到没有？吃不了的搁到冰箱里别坏了。”

   “知道了，谢谢爸爸。”甜甜接过钱高兴地一把搂住孙林脖子撒起娇来，这时白润丰轻轻的咳嗽一声，指着墙上的表对父女俩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们就到这儿吧，一会儿孩子不是还得上学吗，我叫民警送她回学校，孙林下午你就跟着我。”

就这样，送走甜甜孙林开始了十七大期间他在派出所的非正常生活，好在一切都没有他想的那样糟，平时孙林就待在地下室的屋子里，到了饭点就有值班民警敲门叫上他一起去所里食堂吃饭，为了不让他生事高所特意叫警察送进来一台电视又不知从哪儿找来一台小DVD，于是派出所平日从光盘店抄没的那些盗版碟终于派上了用场，孙林每天的工作也变成了看碟，他平均一天看五部电影，上午两部下午三部直到六点钟派出所放他回家为止，中国的美国的从那摞盗版碟里翻到什么就看什么，为了稳住他高所特意送过来一塑料袋香烟，里面什么牌子的都有还有两包中华，以后的日子里孙林最惬意的事情就是一边抽烟一边看片，有时候有休息的警察进来也陪着一起看，这期间孙林突然发现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警察们在这里倒对他客气了许多，除了离开房间都有辅警跟随外也没有什么人为难他，就这样在所里呆了几天这样的生活令孙林渐渐产生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这也许是他这辈子过得最舒服的几天了，尽管他是作为被维稳对象管制着。

针对孙林派出所采用的是轮班倒，一个警察负责看护他三天，主要是到饭点时带他去吃饭和观察这期间孙林的情绪变化并将所观察到的都写进每日的《被监控人报告》中，到交班时报告也一起交给下一任警察，但这些情况孙林却并不知道，他只知道老白对自己不错，在派出所的头三天是白润丰陪，也许是怕他看碟看烦了，有时候白润丰会拿上一副象棋过来在房间里和他杀两盘，但老白下棋就是下棋，从不主动问他的过去，也不会像高所那样总是借着聊天从对方话中套取想要得到的讯息。

孙林很想让老白留下来十七大期间一直陪自己，在他看来如果注定要被维稳的话跟着一个好警察总比落在像李大山那样的人手里要强。但这话到嘴边孙林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到期后自己像货物一样被移交给下一任警察。在老白负责看护他的最后一天，中午二人在去食堂的过道里正好碰上了迎面而来的李大山，李大山照例像往常那样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孙林戏谑起来：

“怎么样？孙林，这里不错吧？每天有吃有喝看电影还有钱可以拿，是不是比你拉车强？你是不是该感谢我把你带过来，这样的好事到哪儿找去呀。”

“李大山你别太过分了！”一旁的老白率先呵斥道。

有了老白的撑腰孙林的胆子也壮了起来，他鼓足勇气上前一步指着李大山鼻尖怒斥道：“李大山你别把事情做绝了！我记着你呢，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为平日里对我的欺压付出代价！”

听到孙林的怒吼李大山先是一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像蝼蚁一样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孙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看到孙林旁边的老白他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为了掩饰被当众顶撞后的尴尬，他冷笑一声朝着怒气冲冲的孙林回敬道：

“就你呀？还是等下辈子吧。”

临走时李大山又恶狠狠的瞪了孙林一眼，那意思很明白：别让我在外面撞见你。

目送着李大山离去的背影，老白拽了拽孙林衣袖带着埋怨的口吻对他说道：“你也真是的，谁不好惹招他这样的疯狗，我不可能总在你身边，以后你们碰上吃亏的还是你。”

“啊，谢谢你，白哥。”孙林再次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之情，老白对此却未作理会转而往下说道：

“自从你出了这个事儿后我也观察你很久了，发现无论从信仰出发还是承受力上你都达不到那个层次，人家真正搞这个事儿的人什么都可以豁出去，兄弟，听句劝吧，你搞不了民运，民主是个好东西，我年轻的时候也是民主的追求者，那会儿西单有一个民主墙，我就经常推着自行车到那儿去看大字报，碰到有人做民主演讲的时候我也会喊个好，当然这话咱们哪儿说哪儿了，你出去后别到处给我传去，虽然我也追求民主但是我知道我不可能像他们那样，我做不了这个我有家要养，你也是一样，回去后还是想想怎么多挣些钱把女儿照顾好，过正常人的生活吧。”

听到老白这番话孙林苦笑一声，他很想告诉老白自己从出狱以后就在为生计奔波根本也无暇再去接触“民运”，但一到日子还是得被当局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