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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王先强的《故国乡土》
 
陈维健
 
 
最近几年,海外出版了不少有关“土改”的记实性小说,其代表作是谢宝瑜的《玫瑰坝》。王先强的《故国乡土》是其中的一本,王先生的小说的不同之处是,他的主人公是因眷恋故国乡土而回国的爱国华侨,他们在国內的遭遇对当今的新侨有着历史见证的意义。千万不要说时代不同了,这样的事已经成为过去。时代虽然不同了但共产党没有变,今天执政的共产党是昔日共产党的子孙,他们正在重蹈父辈们的老路。
 
王先强先生居住在香港,为《北春》长期提供摄影稿件,作为摄影师他的镜头聚焦在香港的民主上,香港的每一次民主事件都被他摄入镜头,他的镜头对准的往往不是知名人士,而是渴望民主的普通大众,如果将他的摄影拿出来作一个影展,就是香港民主的画卷。王先生为何孜孜以求香港的民主,直到看了他的《故国乡土》才找到答案。此外,他还写有中、短篇小说、散文和时评等文章。
 
《故国乡土》主人公黄刚的身上,或许多少有王先强先生的影子。黄刚随父黄金波从马来西亚回到中国,他的家乡是海南岛有名的五指山万泉河畔。游子千里归来,本想在家乡故土安身立命,没有想到一头栽进了“土改” 中,随之而来的一波又一波的政治运动,使这个华侨家庭受尽劫难,黄刚也备受折磨。
 
黄刚的父亲黄金波是马来西亚橡胶园一个普通的机械工人,在海外生活虽然艰辛但能安生而小富,新中国成立后回国颐养天年,没想到不久家乡就开展了“土改”。黄金波象许多海外华侨一样,省吃俭用积下的一点钱,寄回家乡买几亩田地,這就被划为地主,成了专政的对象。这个在马来西亚的穷苦人不但在自己的乡土成为了地主,那些曾经受到他接济的乡亲近邻竟视他为阶级敌人。斗争时,寒风中他双手反绑长跪在砂砾上,膝头腐烂发脓,他在本乡娶的穷家女子成了地主婆一起陪绑斗争,还被扯掉衣服坦裸垂下的奶子。他们的儿子与媳妇们被强迫坐在前面“观礼”。这样的折磨与凌辱成了黄金波一家回国的欢迎仪式,他们的苦难也自此开始。
 
黄金波家财被没收一空,由于他从海外归来,尚有儿子还在海外,他便成了“人质”,要他缴三百元的“剥削费”,也许这是他没有象许多地主被枪毙的原因,当时那一带很多地主都被枪毙了。一个叫胡杏清的,她的父亲就被列入枪毙地主的名单,她为了救父,以身向许土改队长张立民,最后父亲依然没有逃脱,而她也只能无奈地接受命运的安排。


 
当时的主人公黄刚只有十二岁,还处在懵懂时期就面对着如此惨剧,看着曾经抚唷他的母亲的乳房被人凌辱,看着父亲遭人毒打,看着他的嫂子侄儿成了“大义灭亲的施害者”,他感受到政治的恐怖与亲情道义的沦丧,使他一下子从孩子成为了大人。他伴着受伤的父亲,从田里舀水给父亲喝,嚼烂了树叶子敷到父亲的伤口上,他扶持母亲为她送饭递水,揉腿敲背,从小就担负起艰辛的家庭生活。作为地主狗崽子的黄刚,原本已在县珹读中学,这时也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只得在乡务农,荷锄种田。
 
几年后形势稍有好转,黄刚凭着自学再考到了县城中学。政府对华侨也调整了政策,改正了黄金波的地主身份。黄金波目睹了残酷的政治斗争,深深地感到回国之路给家庭带来的巨大灾难,一当政策宽松他就千方百计重回海外。但他依然对故土留恋,希望自己的孩子黄刚留下来做一个堂堂的中国人,老妻也因故没有带走。因着他的善良与对故国的感情,这一次他又错了,让他儿子遭受了比“土改”更为残酷的“文革”。老妻不但入狱还被活活饿死。
 
黄刚的母亲是在他父亲临走前,队长要他到海外说共产党的好话,她听后忍不住说了一句气话:“好好好!好到要回外洋去”,竟被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而判入狱,最后在饥荒年,於獄中餓得快死時,方被趕回家。此時已是公社化,公共食堂只有粥水野菜,又哪里覓得食,没有几天她就全身臌涨,最后啃了半截有毒的猪尾巴而死。黄刚知道母亲啃了这有毒的猪尾巴必死无疑,要从母亲手上夺下来,但饿到极点的母亲此时已不顾生死,死也死得个肚饱。黄刚又不忍心从母亲手里强夺过来,最后含泪看着脱完牙齿的母亲将它囫囵吞了下去,又拼命地吮吸着手指,好象要把沾过猪尾巴的手指也要吞咽下去一般,这一节写得细腻感人,让人泪水止不地突眶而出。
 
當初,黃剛的母親入獄時,她的孫秋橋曾放鞭砲庆祝;現在死了,秋桥同樣的放鞭炮庆祝。阶级斗争竟然到如此六亲不认的程度。黄刚不明白为何阶级斗争就会让人失去了伦理常道,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要离开乡村,永远地离开……
 
黄刚中学毕业了,因成份问题无缘上大学读书,虽然他的成绩非常的优秀。他不但不能上大学还面临着回乡务农,好在一位族人的帮助下侥幸留城当了交通公司的会计,人虽然留在了城里,但城里也是党的天下,他可以逃脱农村的迫害,但逃不过城里的迫害。在单位的多年他处处受到歧视,每次涨工资都因成份被卡。然而与文革相比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文革”一开始他就首当其冲,尽管他小心谨慎,还是被诬为出身地主家庭、资产阶级思想严重、有偷渡叛国投敌嫌疑而被关入牛棚。他被倒吊在梁上逼其承认子虚乌有的指控。文革时只要稍有海外关系的人,没有几个人不被打成投敌叛国的,黄刚虽然幼年随父回国但依然逃不了这顶帽子。在所有的毒刑都用完后,他被塞进汽油桶加了盖子。在命悬一丝时,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我爱国有罪,作为一个中国人,没有资格爱我的国家,我坚持反动立场想到香港去也是被你们逼的。”
 
黄刚在“文革”所遭受的折磨比其父母在“土改”中遭受的折磨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归国华侨两代人遭受中共政治迫害的命运。小说的主人公黄刚常常为自己的生世感叹。如果我的父亲不爱国回归故乡,我们会遭此大罪吗?
 
文革结束后,黄刚与一个在乡村已心仪的女同学李小花结了婚。李小花出身贫农,却偏爱上一个地主仔,且至终不渝,是敢于背叛自己阶级的典范。结婚后不久有了孩子,但因母亲在农村孩子也不得随父留在城里,此时的农村已被中共的历次运动搞得贫困不堪。有了家庭的黄刚开始考虑到家庭的远景,他不想他与父母的灾难再发生在孩子身上,他决心带着家庭出走。文革后中国开始变化,出国已开了一条缝,有海外关系的人可以申请出国了,但批准的权掌握公安干部手里;这时已开始出现腐化趋势,这些干部便尽用手中的权力而捞取好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成了当时干部的信条。黄刚在几次申请不获批准,当知主管部门的一位公安局主任生病急需花旗参,他拿出了积蓄买后托人送去,最后依然没有下落,他不得不走上偷渡的道路。李小花是坚决支持、并且主导着偷渡的。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他们一家搭上一条机帆船,驶向了茫茫大海,踏上血路。
 
黄刚在梦中带着家人从香港回到阔别了二十多年的马来西亚的橡胶园,坐着哥哥的私家车,进入花园别墅时,他想如果那个时候我与哥哥一样留在这里,我也能拥有这一切!

因着王先强先生这样的血泪故事,因着这样的故事并没有结束,土地强占,房子强拆强迁,反抗被打被抓,故国乡土正在形成新的血泪。几十年来,无数的中国人无论带着什么样的目的,用自己的脚作了生活的选择。虽然他们在海外生活得很艰辛,想念着故国乡土,时时回来探亲访友,也不时地为国家唱唱赞歌,但是要他们在回来定居则绝对不会,他们已义无反顾地在海外落脚生根了。放眼望去投向海外的队伍不断增长,形成了川流不息的移民大军,成为本世纪最为壮观的景象,只有王先强先生《故国乡土》的故事不再发生,这支队伍才会停息,当这支队伍重返故国乡土时,中国一定是文明繁荣的国家,海外游子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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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陈维健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7年1月25日1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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