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孩朋友们（四）
陶洛诵
写这篇文章对于我是相当困难的，一是让我陷入酷刑后被警察折磨的种种回忆，如果不把这做个大致的交待，就很难说明张菊芬让我坐在她双脚上的救命之恩。如果我不是坐在她的双脚上，而是坐在被正午太阳灼烤滾烫的敞篷卡车铁皮上，我的半条命就没了！
我没能报答她不说，她却学了我吞破玻璃镜片，我是假吞，吓唬警察，让他们给我松绑，她是真吞碎玻璃，越来越瘦。
张菊芬是在西城分局暂时搬到刘海胡同时进来的，大约四十多岁，很胖很壮，中等个头，四方大脸，皮肤微微粗糙些，桔黄色，两条上扬的眉毛深锁着，脸上肌肉的纹路是横的，她的头发是烫过的，她穿着一件西装外套裹着她略显臃肿的身躯。她用鄙视的眼光扫扫几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面带菜色的中年女囚和我们，似乎在说：“我和你们不是同一类人！”
我心里推测她是个投机倒把的犯人，她来没几天，看到了我被上刑的整个过程。
我一共被捆了两天一夜，一天一夜以后，轮到浓眉大眼的韩队长值班，集体上厕所时，他给我松绑，让我和大家一起上厕所。
说我傻就真不冤枉，我上完厕所老老实实走到韩队长面前，因为按照我刚进去被铐的经验，
上厕所队长会给你摘铐，上完后会给你戴上。
上次我带铐子是趴窗口叫赵京兴。小李队长值班给我摘的铐子。上完厕所，我按照前几次贯例，走到他面前，他问我：“还趴不趴窗户了？”我灵光一闪，说：“不趴了！”他说：“不戴了！趴再给戴上！”
周队长看我摘了铐子，恨恨地说：“便宜了你！”
现在回想周队长千不好万不好，只有一点好，是他给我上的铐子，他给我戴的是一副明晃晃有链子的活铐，如果给我戴的是死铐子，两只手紧紧铐在一起，更难受。许多人的腕子都磨烂了！
我走到韩队长面前，他愣了一下，按照他后来的说法，是给我松了绑就没打算再捆，而我自动按行规办理，他想的是我跟警察较劲、挑衅！他更使劲地把我又捆上了！
而我想的是我不能认这“反革命头衔”的罪，认了就没完没了了！
第二天，上厕所也没警察给我松绑了，我就在屋里，用嘴去衔陈庭月的破成两瓣的眼镜片，我叼不起来，有个叫黄春香的有精神病的年轻窈窕的印尼华侨“政治犯”用戴着死铐子的手帮我拿起按我的要求放进我嘴里，我咬下两片破玻璃，咽在喉头。
警察怕闹出人命，给我松绑，要求我答应不自杀。
我的两只胳膊没有知觉，上下不一样粗细，手肿得像戴上拳击手套，被捆的上臂以下全是紫红色的血点。
半小时后，周队长扔进三把短条帚，“陶洛诵、邢泓远、金铁柳，出来！”让我们仨扫偌大的院子。
她们俩是受我之累，在捆绑着我，室内批斗我时帮我说话，给我精神鼓励。
周队长的这个惩罚却遭到写反动标语积极争取“从宽处理”的杨志华嫉妒得大吼：“精神贵族！精神贵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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