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遥远的白洋淀（四）
陶洛诵
我是从小在万千宠爱中长大的女孩，小光这次对我第一个昔日的评价是“聪明、能干、漂亮。”“太能干了！”
我只承认我漂亮，聪明？能干？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有篇文章说我们这一代人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毫无思想准备，像“軟体动物一样”被推进了社会，无论是杀人如麻的红五类出身的“红卫兵小将”，还是被迫害的黑五类出身的“狗崽子”，1969年，绝大部分人被驱赶到农村，“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当时流行的口号是“毛主席挥手我前进！”全体人民服从一个人的意志，听从一个人的指挥，如有异议，就对你动用国家机器。
张镭是我们在师大女附中亲密小圈子第一个走的，她是我同班同学，我的同桌，我的入团联系人，我的好友。（她后来成了小光的嫂子。）
张镭临走前，请戎雪兰、潘青萍、史保嘉、夏柳燕、梁思信、武加范…和我去她家吃馄沌。我们这些人里，只有戎雪兰会包，大家都跟她学，我的包馄沌技术就是那次练会的。
张镭因为力保校长胡志涛被当权的四四派所不容，张镭见势不妙，第一批去山西插队就报名了，我们问她：“为什么要走？”她说：“没有办法！”
戎雪兰则领着柳燕等人联系白洋淀，柳燕的爸爸与38军政委王猛是战友。戎雪兰派史保嘉、孔令姚、武家范三人拿着柳燕爸爸的亲笔信去38军求见政委王蒙。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这种情况从十八岁以来经常出现，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是不知道该怎么想？
送走张镭不久，北京市便开展大规模的上山下乡逼迫运动，挨门挨户到有中学生的人家强求孩子滚出北京，不到派出所注销户口，动员者誓不罢休，闯进平民百姓家的已从66年红八月抄家打人杀人的红卫兵变成街道积极分子老大妈、学校老师领着年龄尚小刚分配进中学校门的新生。他们軟磨硬泡，连吓带骗，先针对的主要是老三届，文革前66、67、68届毕业生，“上山下乡”运动一直持续七年，当年动员别人的学生后来自己成为被动员的对象。
都说这个国家荒诞，想想真够呛，老百姓毫无人身自由，就像会说话的牲口，任人摆布。世界上除了有战乱的国家，不知道还有哪个国家有这种事？
家，随时可以被人闯入，房屋财产随时可以充公，人，随便可以被扣个“帽子”被抓捕，被判刑，被枪毙。或被折磨至死，上至国家主席，下至平民百姓。
孩子，可以任意从父母身边夺走，轰到农村，穷乡僻壤，塞外边疆，鬼都不下蛋的地方！
经济增长并没带来政治体制的进步，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北京前几年在大冬天，市长蔡奇带人轰所谓的“低端人口”，他们拖儿带女被从温暖的家里赶出，在呼啸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就像当年北京红卫兵轰走十万“地富反坏右”和他们的子孙回农村。
……罄竹难书……
话说回来，当时我们家有三个待分配的孩子，我和大弟陶湘诵、二弟陶江。陶湘诵向往塞北风光，和几个同学去内蒙联系莫里达瓦旗，因为是68届，有些工矿企业要人，被分配到北京砖瓦厂当壮工，后来在一次塌方事故中差点丢了小命。
我的名字出现在学校分配去陕西延长县的大红名单上。我在革命大串联时从火车上见过黄土高原是什么样！荒山秃岭下的窑洞，只有柿子树，我认识的某某插队去了那儿，喝水要用毛驴走二十多里驮，水来之不易，二十多天不洗脸是家常便饭。
应该去哪儿呢？很多同学向往云南西双版纳。云南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我和大弟弟66年10月大串联从重庆经贵阳到昆明，爱云遊的大弟弟的终极目标就是西双版纳！（这又是一个荒诞，国家给我们这些停课的大中学生免费乘火车全国跑着玩儿，全国的火车上每一节车厢塞满了美其名曰革命大串联的学生，桌子上，通道上，行李架上，乃至厕所里都是人。我们不能得了便宜卖乖，只说坏的一面不说好的一面，尽管国家这样做有他们的目的。）
那时的重庆是个竹楼到处的山城，贵阳是“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鸟都不飞的地方，
相比之下，四季温暖如春红茶花遍地建筑漂亮道路整齐的昆明太出类拔萃了！
我们乘共公汽车行驶在险峻的盘山公路上，在楚雄下车，那儿有个名叫“一平浪”的餐馆，我和湘诵坐在店外的餐桌上边吃酱牛肉，撒着桌上小瓶里的辣椒面，边观赏崇山峻岭的巍峨景象。
我们到了电影“五朵金花”的拍摄地大理，看到了烟霞缭绕的苍山，碧波荡漾的洱海，情人约会最理想的地方蝴蝶泉……
湘诵还想往西双版纳进发，我们收到爸爸的来信，怕我们有危险，把我们召回了家。
报名去西双版纳插队的学生打破了头，因为位于边境，一开始，只批准所谓出身好的红五类学生去，后来不讲出身了，什么人都可以去了。
著名的文革史专家，现任美国芝加哥大学东亚研究中心的王友琴教授，那时十七岁的她带着十三岁的妹妹就去的西双版纳橡胶园农场插队，她在文章中写道：“平时吃的是盐水泡饭…”
70年代后期，云南知识青年大暴动，抬着枉死的女知青尸体大游行……惊动了中央，赶紧派工作组下来查看究竟。
云南拿工资的知青尚且如此，就别提在穷乡僻壤一年365天面向黄土背朝天挣的工分不够交粮食钱还要倒贴的插队知青了！
全国一千八百万正值人生最美好青春年华的农村插队知识青年，除了有权有势的特权阶层子女可以很快走后门入伍参军回城工作脱离苦海，绝大部分平民百姓的孩子都在黄土地上忍饥挨饿受冻干着不堪重负的苦力活儿虚掷青春！
我和二弟陶江跟着潘青萍夏柳燕去了离北京又近风景又优美的经济区水乡白洋淀，算我们走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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