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与薛史地夫兄相识于2013年5月,但远距离相知已经十多年了。薛兄在求学、执教美国和任职香港期间,始终关注东海的文章、思想、生活乃至安危,见证了东海从一枭到木鸟、从自由人士到儒者的文化成长和道德提升的过程。
赠史地夫嵌联一副曰:天下难容夫子道,慧眸能见地中山。上联谓仁本主义在这个时代行不通。孔子困于陈蔡之间,颜回说:“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下联谓史地夫有一双慧眼。謙卦象辞说:“地中有山。”史地夫对我思想品格的了解和理解,可谓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史地夫曾获黑龙江中医药大学中医硕士学位,又拥有美国肯特州立大学康复医学博士学位,对中西医学都有相当深入的研究,同时颇有儒学修养,堪称中医和西医并进、医学和儒学兼修的儒医。曾拜读其《和疗医药—与中医相辅相成的西方自然医学》和《实用和疗医药学:兼论与经典中医之比较》两本医学专著,让我这个医学外行深为和疗医药所吸引和倾倒。
最为难能可贵的是,和疗医学强调身体和精神的统一,宏观宇宙与微观宇宙的和谐,与中医的哲学背景相近,对东方天人合一哲学有一定的解悟,对人体潜能和疾病自愈能力有深刻的认知,主张以各种独到的方式把这种能力激发出来,从而更好地配合药物治疗。
史地夫近又将推出与傅海呐教授、查尔斯•麦克威廉医师、坎呐博士、孙有智(You zhi Sun)教授诸君合作的大作《人民的医学:东西方自然医学的复兴与融合》一书,盥读一过,深感此书是中西医学精华的结晶,此书的出版预示着和疗医学的进一步深化和中国化,实为广大民众祛病疗疾、养生健身的福音。
对疾病的重视是儒家悠久的传统。《论语述而篇》说:“子之所慎:齐,战,疾。”孔子将疾病与斋戒和战争并列为特别慎重的三件事。斋戒,关系着内心的真诚和身体的清洁,战争关系着国家安危国民死伤,疾病则关系着人类的健康和生死。
和疗医学与中国传统医学血肉交融,中医是中华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儒学又是中华文化三大统之主统,因此,和疗医学与儒学之间,思想有交汇,精神可交通,值得深入研究。拜读《人民的医学:东西方自然医学的复兴与融合》一书,略志关于儒学与和疗医学之关联和感想如下,以期抛砖引玉。
二
傅海呐教授透过对中国古典医学与和疗医学的比较,认为两者有五大相通处或共同点,第一点就是:“经典中医与和疗医学有着相似的哲学思想,二者都信奉自然机体的治愈能力,以及宏观宇宙与微观人体的和谐,即天人合一。”
天人合一,意味着身心合一,在医疗实践中必然重视身心兼治,这可以说是古典中医学与和疗医学的第一特色。如果说西医依托于先进的生物科技,中医则建立在历史渊源深厚的东方特色的生命科学基础上,而天人合一,心物不二,正是东方生命科学的哲学背景。
关于“身体和意识的关系”即身心关系,傅海呐教授在《论无形能量在传统医学体系中的重要性:古典中医的情绪治疗》中批判了现代中医理论的的认知错误,继承了中医经典的观点,认为是神和气这些无形的力量在控制着物质。中医诊断主要先判断气和神的状态,其治疗也是在调节气和神,即使目的在于调形,也会从气和神入手。早期中医著作中关于神的概念可以被概括为“难以察觉的,隐形的,却控制着所有的一切。”
这个观点与儒家义理一脉相承,东海在《命运共同体论》一文中阐述了命运共同体之理。大而言之,国家是命运共同体;小而言之,家庭是命运共同体;更小而言之,个体身心也是一个命运共同体,也就是说,一个人的肉体身和意识心,关系极其密切,互相影响深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儒家追求的和谐,除了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还有人之身心的和谐。身体的安全和健康,心灵的成熟和健美,是身心和谐的重要保障。身心哪一方面出问题,和谐状态就会遭到破坏。
《礼记缁衣篇》说:“心以体全,亦以体伤”,这是身体影响心体;《中庸》说“大德必有其寿”,《大学》说:“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这是心体影响身体。心物不二,心能转物:心身不二,心能转身,心体影响身体就是心转身的表现。
由于同胞是命运共同体,损人必然害己;由于身心是命运共同体,缺德容易伤身,换言之,德残智弱志萎心丑者不配享有健康的身体,轻则多愁多病,重则丧生失命。
“调节气和神”更是儒家特长。汉朝大儒韩婴说:“传曰:居处齐则色姝,饮食齐则气珍,言语齐则信听,思齐则成,志齐则盈。五者齐,斯神居之。”(《韩诗外传第二十八章》)这个“传”,应是孔门七十子解经的著作。居处饮食则属于“调形”的范畴,言语、思想、志气则属于德养范畴,有赖于调心调神。
《韩诗外传》中还记载了孔子的“调和心志”之法。孔子说:
“口欲味,心欲佚,教之以仁;心欲安,身欲劳,教之以恭;好辩论而畏惧,教之以勇;目好色,耳好声,教之以义。易曰:‘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诗曰:‘吁嗟女兮,无与士耽。’皆防邪禁佚,调和心志。”云。(《韩诗外传第七章》)
“艮其限,列其夤,厉熏心。”是《易经艮卦》九三爻的爻辞。艮是艮止义,防止因不当欲望而妄动。艮止之道,始于足趾,进而为小腿、腰身(限)而至于全身。能止其身,就行得其正了。再进而止于辅(嘴巴),言语有序,就言行皆得其止,大吉大利了。九三爻辞意思是说,虽然止住腰部不动,但利欲熏心,蠢蠢欲动,腰背的夹脊肉已被撕裂,十分危险。
儒家修身,重在修心,同时抓纲治身,身心双修。《大学》八条目,格致诚正修齐治平,归结于修身,“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修身离不开格物致知的知识积累、智慧提升和齐家治国的政治社会实践,重在诚意正心的道德修养,同时明哲保身,维护身体的安全和健康。
中医治病,也是抓纲治病,身心双治,以治心更为根本。人类诸多精神性疾病,固然是心病,大量器质性疾病即肌体疾病,也与精神性疾病存在不同程度的关系,或为精神性疾病所引起,或因精神性疾病而深化。
对于器质性疾病,常规生物医学或许有效,但终究非治本之术。如果能够与各种“治心”方法相配合,必可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对于治疗精神性疾病,常规生物医学的作用就非常有限。正如傅海呐教授所指出:
“被誉为现代生物医学的另一个神话是抗抑郁药物,这类‘神奇’的药物虽然可以控制患者脑中多巴胺的分泌,但是却无法给予患者生活的希望、信心、理由和热情,也无法去除使患者肾功能衰退和增加自杀冲动的诸多‘副作用’”。
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个心药,儒佛道都可以提供。释尊能够治身体之疾,更善疗心灵之病,《杂阿含经》以大医王所具有之四法成就,比喻佛菩萨之善疗众病;《法华经》喻佛为能救众生之苦、能医众生之病的大医王。佛教以贪嗔痴慢疑为五毒,以佛法为驱除五毒的妙药。
所谓五毒,就是人类的恶习,是生发各种恶言恶行、制造各种恶业的土壤,也是人生各种疾病和苦难的根源所在。东海曾经提出“恶必苦”定律。这个定律的重大表现之一是:恶人恶社会,恶疾特别多,癌症抑郁症精神病各种疑难杂症及艾滋病最易流行。
美国驻华大使馆微博说,美国人口普查局于7月21日公布了有关艾滋病病毒传播程度、艾滋病病例和艾滋病死亡人数的每年更新的互动式全球资料库。在过去一年中,新增了大约5,900个新的估算数据,数据库增补的新数据有28%来自中国,是增幅最大的一个国家。这意味着在过去一年中,艾滋病病毒在中国传播程度最高,病例死亡人数最多。中国是世界性道德洼地,也成了一切恶物包括恶疾之最爱也。
在克制驱除恶习方面,儒家同样是大医,比佛教有过之无不及。作为人格主义、良知主义哲学,儒学堪称对治各种恶习、建设健康人格的最佳心药。很多精神性疾病都是人格缺陷引发的,不少器质性疾病亦与人格精神有一定关系,并因人格缺陷而增加治疗和康复的难度。
我在微博中说过,物质主义利益主义者都属于人格残缺者。他们心为身役,身为物役,外为权力利益所奴役,内为各种恶习所驱使,在有求不得、得而复失、怨憎相会等等各种情况下,很容易精神失常和失控。现中国精神病人和准精神病人确实非常多,无论有权无权、强者弱者都一样。
人格的健康是最根本的健康,对生理和心理、身体和精神都会产生巨大的导良作用。因此,东海曾经提出“君子不患抑郁症”的观点。君子建立了基本人格,无论什么环境条件之下,都不会说违仁背义非理缺德的话,不会做伤天害理伤人害他的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移不淫不屈,无忧无惑无惧,当然不会患心理性、精神性疾病。
对此有朋友不服,举了很多大人物大名家为例,说明抑郁症不分对象。殊不知那些名家大物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君子。他们人格不健全,德性有缺陷,即使是好人正人,也没有而立,未能成人,解决不了自家的思想、心灵、精神问题,更别说什么明明德致良知了。
《中庸》说:“君子素其位而行,不愿乎其外。素富贵行乎富贵,素贫贱行乎贫贱,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难行乎患难。君子无入而不自得焉。”《荀子》说:“子路问于孔子曰:君子亦有忧乎?孔子曰:"君子,其未得也,则乐其意;既已得之,又乐其治。是以有终身之乐,无一日之忧。”
佛教认为真如佛性有常乐我净四大特征,其实这也是良知仁性的特征。君子有终身之乐,是因为对良知有深入的解悟。这就是孔颜之乐的奥秘所在。那是一种“无所倚”的内乐,自满自足,不假外求。
儒学是一门快乐的学说。《论语》开卷即标出三“乐”:学而时习之,乐;朋自远方来,乐;不知而不愠,仍然是乐。有得于道,自得其乐,有朋共乐,外人了不了解、理不理解,有什么关系呢。
快乐与道德成正比。西哲说:美德是幸福的桥梁;东海曰:道德是心灵的盛宴。圣贤是最幸福的人。君子在抵达圣贤境界之前,偶尔或有抑郁的时候,但不会严重到病态的程度,更不至于严重到厌弃和杀害自己的程度。不仅儒家君子,佛道大师大德也都不至于患上抑郁症。反过来,抑郁症患者必然缺乏儒佛道修养。
抑郁症重要病因是:违反天理良知,与良知对着干。盗贼与圣贤的良知,平等相同,不同在于盗贼的良知被恶习的雾霾遮蔽,但良知不灭,会通过各种潜在方式制造麻烦,惩罚生命体,大量身心疾病中,抑郁是良知惩罚最惯用的方式。
小人心为身役,身为物役,容易受到不良欲望的控制和不良情绪的摆布,精神容易出毛病,恶人更是多愁多病---其实,恶习本身就是一种疾病,反生命之常,反天理良知之常。对恶的厌憎和排斥正是良知的作用。对于恶人,正常人和正人会厌憎,恶人之间会相互厌憎,恶人自己也会自我厌憎,或厌憎自己的言行,或厌憎自己的身体。癌症、抑郁症和自杀就是自我厌憎的三大典型症状。或者说,这是良知的自我报复。
在心体与形体之间,具有统帅、支配作用的是心体。相由心生,病由心生;万法唯心,万病唯心。除了心理精神疾病,其它大量疾病直接或间接与人心有关。某些疾病的普及和深化,与道德、政治、社会诸环境之恶化密切相关。中国是疾病大国,癌症多,绝症多,禽流感专向中国流,多愁多病堪称中国特色之一。
儒家强调,不可恶行恶言,也不可恶意恶念。恶的意念不会伤及他人,却会毒害自心,恶念一动,心已受伤,就像七伤拳,未伤人先伤己。阻罪止恶,劝善导良,对恶者也是一种拯救。儒家诚意正心克己复礼,就是从源头上防恶止恶,有助于大量疾病的防范和治疗。
三
生老病死,圣佛难免,但道德修养高了,人格健全了,可以提升生命的质量,更有效地抵抗疾病的侵扰并且延长生命的长度。故孔子在《论语雍也篇》中提出了“仁者寿”的命题。为什么仁者寿?《孔子家语》中孔子作了解释,并且加上了“智者寿”的说法。原文如下:
哀公问于孔子曰:智者寿乎?仁者寿乎?孔子对曰:然!人有三死,而非其命也,行己自取也。夫寝处不时,饮食不节,逸劳过度者,疾共杀之;居下位而上干其君,嗜欲无厌而求不止者,刑共杀之;以少犯众,以弱侮强,忿怒不类,动不量力者,兵共杀之。此三者,死非命也,人自取之。若夫智士仁人,将身有节,动静以义,喜怒以时,无害其性,虽得寿焉,不亦可乎?”(《孔子家语-五仪解第七》)
孔子认为,仁智之人所以长寿,是因为过的是道德的生活,行动有其节制,行为合乎道义,喜怒适时,不易发生“病杀刑杀兵杀”等意外事故。很多死于疾病、刑法和战争者,归根结底是自己自取灭亡。
“无害其性”意谓不让本性受到伤害,这里的性指本性,仁性,良知心,就是前面讲的抓纲修身、抓纲治病的纲。这是生命的本质和本质的生命。儒家八条目之内圣外王所有努力,无非为了致良知,抓住这个本质。人类的肉体意识,都是这个本质所现之象,都统一于这个本质。
关于仁者寿,明儒方苞解释说:“凡气之温和者寿,质之慈良者寿,量之宽容者寿,言之简默者寿,盖四者皆仁之端也,故曰仁者寿。”董仲舒在分析仁者寿的原因时指出:“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和平而不失中正,则天地之美以养其身。”古来圣贤大儒大多健康长寿这一事实,为孔子这个观点作了最好的历史性的证明。
道德的高低直接关乎生命的寿夭,良好的道德情操可以确保心理健康,有助于身体健康和去病延年,这是中国古典医书不少古代名医的共识。《黄帝内经》认为,那些能“尽终其天年,度百岁乃去”的长寿者,是因为能够“嗜欲不能劳其目,淫邪不能惑其心”,“德全而不危”。
汉朝华佗的弟子吴普说:“善摄生者,要当先除六害,然后可得保性命,延驻百年。一者薄名利,二者禁声色,三者廉货物,四者损滋味,五者除佞妄,六者去妒嫉”。唐朝孙思邈说:“百行周备,虽绝药饵,足以延年;德行不良,纵服玉液金丹,未能延寿。”又说“性既自善,内外百病皆不悉生,祸乱灾害亦无由作,此养生之大径也。”明朝龚廷贤《寿世保元》说,“积善有功,常存阴德,可以延年。”清朝石成金说:“惟善可以延寿命,避夭折”。道德之用大矣哉。
明儒吕坤说:“仁者寿,生理完也”(《呻吟语》),则是从生命机能和身体机理的角度讲的。反过来,不仁者生理不完。为人不道德,或者生活习惯不卫生、不科学、不节制等等,都是世人不寿和疾病的重大原因。
可见,身病也须心药医。盖身心不二,心理和精神疾病很容易发展为身体疾病,如果心理健康精神健旺了,身体也会健康起来。不少疾病应该养生修身双管齐下,身体精神双重治理,标本兼治,从根本上消除隐患。情志致病亦治病,道理就在这里。
梁章钜《退庵随笔》中提到,伊川先生晚年气貌、容色、须发皆胜平昔,门人问他养生方法,他回答说:“学之力也。”梁章钜感叹说:“观先生语,则知学道、养生本是一串事,但学道者虽养生亦为学道,养生者虽学道亦为养生耳。”伊川先生说的学,是学儒学道,故学之力就是德之力,心之力。
我说过,良知是最好的护身符。孔子畏于匡时说:“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受迫于桓魋时说“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易经》说“自天佑之,吉无不利。”良知,即体即用,即明且哲,德智一体,妙用无穷,不仅有助于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还有助于维护生理和心理、身体和精神的健康。
心强体自健,对此东海深有体会,自身就是最好的说明。我现在50岁,身体依然经得起折腾,近二十年没有为自己上过医院了。偶尔小毛病难免,但不是通过气功按摩静坐等各种非医药手段自疗,就是顺其自然,任其自愈。孔子说:“气也者,神之盛也。”(《礼记•祭义》)精神旺盛,自然浩气充足。正气内存,邪不可干;精神内充,病安从来?
孟子说:“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这里的大人,与仁者近义。立乎其大者,就是对仁性良知建立了高度的信仰、理解、实践和觉悟。立乎其大者,就不会再被各种不良习性牵着鼻子走,可以从根本上消除很多致病因素,有病治病,无病强身。
孟子最擅于养气功夫,他对浩然之气的描述是:“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孟子公孙丑》)有这样充沛的元气、浩气在,不仅意志坚强,身体也容易保持健康状态。
荀子在《修身》一文专门论述了儒家“治气养心之术”。他说:
“治气养心之术:血气刚强,则柔之以调和;知虑渐深,则一之以易良;勇胆猛戾,则辅之以道顺;齐给便利,则节之以动止;狭隘褊小,则廓之以广大;卑湿、重迟、贪利,则抗之以高志;庸众驽散,则刦之以师友;怠慢僄弃,则炤之以祸灾;愚款端悫,则合之以礼乐,通之以思索。凡治气养心之术,莫径由礼,莫要得师,莫神一好。夫是之谓治气养心之术也。”(《荀子修身篇》)
大意是说,血气刚强者,就要心平气和地柔化;思虑过深者,就要坦率善良地同化;凶猛暴戾者,就用疏导的方式来辅助;性急匆忙者,就用举止安详来节制;心胸狭窄者,就用宽宏大量来开导;卑下迟钝贪婪者,就用高尚的志向去提高;庸俗散漫者,就用良师益友去改造;怠慢轻薄自暴自弃者,就用将会招致的灾祸来提醒;愚钝拘谨者,就用礼仪音乐去协调,用动脑思考去疏导。大凡理气养心的方法,没有比遵循礼义更直接的了,没有比得到良师更重要的了,没有比专心致志更神妙的了。荀子的这些方法,用之于他人和自己都有效。
四
孟子的集义养气,荀子的治气养心,虽然是道德功夫,但与养生功夫相通。
董仲舒说:“循天之道,以养其身,道也。”他的《春秋繁露-循天之道篇》就是讲养生的,其中引用公孙尼子“养气论”说:“君子怒则反中而自说以和,喜则反中而收之以正,忧则反中而舒之以意,惧则反中而实之以精。”云,反中意谓返回中道,反中才能和谐,也就是《中庸》所说“喜怒哀乐发而中节谓之和”之意,可见儒家养气,即是养德,也可养生。董仲舒接着说:
“心,气之君也,何为而气不随也。是以天下之道者,皆言内心其本也。故仁人之所以多寿者,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和平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而养其身,是其且多且治。”(《春秋繁露-循天之道篇》)
心为气之君,君就是统帅和根本,所以养气有助于养心,养心有助于养生和长寿。之所以仁者寿,就是因为仁者之心“外无贪而内清净,心和平而不失中正”。“取天地之美而养其身”包括饮食之养,“其且多且治”意谓内气充足而不乱。故后面说:“气多而治,则养生之大者得矣。”
“心和平”的平字值得深长思。儒家内圣外王,归根结底无非是内平自心,外平天下,平天下亦无非平人心。董仲舒说:“《春秋》有经礼,有变礼。为如安性平心者,经礼也。”(《春秋繁露-玉英第四》)礼,外可修齐治平,内可安性平心。礼制虽属外王范畴,却植根于内圣。内圣外王,一体同仁。当然,这里的平自心和平人心,是道德和政治层面的平心,非气功术所能抵达。
平自心,是保持一颗平常心。平常心不平常。佛教以无分别为平,无生灭为常,平常心就是真如佛性,无分别无生灭,离四句绝百非。于儒家而言,平常心就是良知心。平必和,和必平,儒家外求世界和平,自求内心和平---后者亦应是和疗医药学追求的目标之一。
司马光说:“窃谓医书治已病,平心和气治未病。”(《与范景仁第四书》)《黄帝内经》指出:“怒伤肝,喜伤心,悲伤肺,忧思伤脾,惊恐伤肾,百病皆生于气。”喜怒哀乐发不中节,成了情绪的俘虏,人就就容易受到“内伤”,容易生病。
作为人文关怀的独特形态,儒家对养生保健的重视,也体现为独特的静功和气功训练。朱熹教其门人郭德元“半日静坐,半日读书”,教黄子耕以静养神说:“但跏跌静坐,目视鼻端,注心脐腹之下,久自温暖,即见工效矣。”(《朱子大全》)。朱子《调息铭》说:
“静极而嘘,如春沼鱼,动极而吸,如百虫蛰。春鱼得气而动,其动极微,寒虫含气而蛰,其蛰无朕。调息者,须似绵绵密密,幽幽微微,呼则百骸万窍,气随以出,吸则百骸万窍,气随以入。”
王阳明有静坐法门养病健身,其弟子王龙溪《调息法》:
“欲习静坐,以调息为入门。使心有所寄,神气相守,亦权法也。调息与数息不同。数为有意,调为无意,委心虚无,不沈不乱。息调则心定,心定则息愈调。真息往来,呼吸之机,自能夺天地之造化。心息相依,是谓息息归根,命之蒂也。一念微明,常惺常寂。”
王龙溪称这种调息法为“燕息”,取《易经》“君子以向晦入燕息”之意。宋明理学的静坐和调息,平心和气,就是儒式气功。
其次,养生保健,需要克己寡欲。孟子说:“养心莫善于寡欲”(《孟子尽心下》)。人生存在各种欲望很正常的,没必要禁止和戒绝,但必须有所克制,不能让私欲逾越礼法的范畴泛滥成灾。所以孔子教导克己复礼,努力克去各种不良习气和欲望,“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论语颜渊篇》)
《论语季氏篇》孔子提出君子三戒,即“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这也是寡欲。警戒色欲、斗争欲和物欲是一辈子的事,只不过轻年、壮年和老年,侧重点有所不同。好色好斗好得,都是习性的作用,是人之一生最容易犯的三种毛病,《淮南子诠言篇》说:“凡人之性,少则猖狂,壮则强暴,老则好利。”
养生保健,还要尊重天时,顺乎阴阳和季节。《易经》说:“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同其吉凶。”日常食衣住行都顺着四季节令来,尊重天时,与时消息,就是与四时合其序。这一要求在《周书时训》和《礼记月令》中都有体现。
《韩诗外传》说:“传曰:善为政者,循情性之宜,顺阴阳之序,通本末之理,合天人之际。”如果将“善为政者”改为善为身者或善养生者,同样成立。《黄帝内经》中岐伯说: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和于术数;饮食有节,起居有常,不妄劳作,故能形与神俱,而尽终其年,度百岁而去。”(《黄帝内经素问篇》)
这段话堪称养生要旨,大意是,上古时代,得道的人,会效法自然阴阳变化的规律而起居生活,会遵照正确的养生方法来调养锻炼,饮食有节制,起居有规律,不过度操劳,所以身心健康,从而活到人类自然寿命的期限,达到百岁以上才逝世。
所谓“法于阴阳”,
就是按照自然界的阴阳变化规律而起居生活,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随四季的变化而适当增减衣被等。儒家经典关于生活要循天地四时之序的强调,与西方新兴的“时间医学”可谓英雄所见略同。
儒家还注重饮食卫生和养生。《论语乡党篇》介绍了孔子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说: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饎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
大意是说,米饭越精越好,肉脍越细越好。粮食变质变味了,鱼烂了,肉腐了,不吃。食物的颜色变坏了,不吃。味坏了,不吃。烹煮失当,不吃。不到用餐的时候,不吃。不按规定宰杀的肉,不吃。酱醋作料放得不适当,不吃。肉品虽多,吃的份量不要超过主食。唯独酒无限量,但不能喝到昏醉的程度。刚做一夜的酒,街市上卖的肉脯,不吃。吃完了,姜碟不撤,也不多吃。
其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已成为名言,指精心制作饭脍。朱熹解作:“食精则能养人,脍粗则能害人,不厌,言以是为善,非谓必欲如是也。”食精脍细,卫生营养,有助健康。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当然食越精越好肉越细越好,尽量让食物的“可吃性”高一些。《集注》引谢氏言:“圣人饮食如此,非极口腹之欲,盖养气体,不以伤生,当如此。”
或说,厌乃餍足之意,不厌即是不饱食,不大吃大喝,亦通,合乎养生之理。管子教导:“凡食之道:大充,伤而形不臧;大摄,骨枯而血冱。充摄之间,此谓和成,精之所舍,而知之所生。”(《管子内业篇》)意谓关于饮食规律:太饱,伤胃而身体不好;太少,骨枯而血液停滞。多少适中,这就叫“和成”,使精气有所寄托,智慧能够生长。和成,和谐畅快有所成。
注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与“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没有冲突。前者是于食物和居处不奢不求,顺其自然;后者是讲究和重视饮食,在现有基础上尽量做好,在既定的物质条件下精打细算。
条件许可的情况下还应该注意居处的风水及居室的适宜。盖居室过大则阴气太重,太高则阳气过盛,都不利养生。《春秋繁露循天之道》说:“高台多阳,广室多阴,远天地之和也,故圣人弗为,适中而已矣。”《吕氏春秋孟春纪》说:“室大多阴,台高多阳。多阴则蹶,多阳则痿,此阴阳不适之患也。是故先王不处大室,不为高台。”
礼制规定对天子宮室也有规定,要求“宫室得其度”(《礼记》)孔颖达疏:“宫室得其度者,度谓制度,高下大小,得其依礼之度数。”《艺文类聚》引《董生书》曰:“礼,天子之宫,右清庙,左凉室,前明堂,后路寝。四室者,足以避寒暑而不高大也。夫高室近阳,广室多阴,故室适形而正。”
以上几个方面的养生卫生工作大有助于疾病的防范。不治已病治未病,这与儒家的经典教导和历代大儒的道德实践一脉相承。扁鹊是春秋时名医,《史记》有《扁鹊仓公列传》。《鹖冠子》说扁鹊长兄医术更为高明:
魏文侯问扁鹊:“子昆弟三人其孰最善为医?”扁鹊曰:“长兄最善,中兄次之,扁鹊最为下。”魏文侯曰:“可得闻邪?”扁鹊曰:“长兄於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故名不出於家。中兄治病,其在毫毛,故名不出於闾。若扁鹊者,鑱血脉,投毒药,副肌肤间,而名出闻於诸侯。”
“上医治未病,中医治欲病,下医治已病。”这个故事表达的就是这个医学道理。这应该是医学所能抵达的最高境界,也是和疗医学追求的第一目标。每个和疗医生都应该争取向扁鹊长兄学习,“于病视神,未有形而除之。”其次像扁鹊中兄那样,病刚开始或将病未病之时就除去,最后才如扁鹊,能治已病,对于各种疾病都能找到最好的对症之药。
五
只有对形神、身心之紧密联系有着深刻的认识和本质的觉悟,才能真正地领会
和疗医学的高妙,领会到形神并重、身心交养的重要意义。
身心关系,是生命观问题,直接涉及世界观即物质和意识的关系。在这个问题上,唯物唯心皆错,佛教唯佛,道家唯道,都对,又都各有不足,对作为世界本质的道体的认证,非常高明而又不够圆满,道家明于坤元之“顺承”,而昧于乾元之“生生”;佛教深证佛性之空寂,而不知天性之健动。
儒家唯仁,最为正确。这个仁,不是物质却有物质性,包涵无量物质之信息,可以化现宇宙万物包括各种生命体;她没有意识却有意识性,包涵无量意识精神之信息,可以通过肉体化现无量意识心。她无形无相无迹,却可以无中生有,空中现象,从空无中生发化现一切来。相由心生,宇宙万象都是她的产物和现象。
这个仁,于天为道体,即乾元;于人为性体,即道心,即《中庸》“天命之谓性”的天性,《大学》三纲领“明明德”的明德,王阳明“生天生地,神天神地”的良知。这个仁,即有超越性又有内在性,超乎宇宙万物包括人类身心之上,又内在于一切之中。儒家信解行证,无非为了信仁解仁行仁证仁。唯仁和圣,才能圆证之。
或说乾元道心为元气,真气,为能量,为潜意识潜精神,都没大错,都不中肯,还是不明本末体用之义理和宇宙生命之真相。乾元是元气的源头,真气的依据,能量的总部,潜意识潜精神的根基,比潜意识潜精神更潜在而又超越。说似一物即不中。
传统中医中有神气形或精气神的概念,精气形都属于形而下之现象。至于神,如果理解为神志、心思、心力、精神乃至感觉情绪等等,仍是现象;如果理解为为“妙身心而为言”的元神,为“谷神不死”(《老子》)的神,那就是宇宙生命之本质,就是仁性。这也是人格的核心。成仁,就是成就最高人格。
天人合一、万物一体、万法归一、理一分殊、天人感应、民胞物与、天地万物一体之仁、我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我心等等说法,似乎很深奥,其实皆常理。只要解悟了仁本妙理,一切就迎刃而解,砉然贯通。明白了天人合一的道理,对于唯物主义医学的错误就一目了然了。
傅海呐教授引用了一本1991年的有关身心相互关系的中医启蒙读本的论述:“形与神的关系,形是第一性的,神是第二性的,先有形,后有神,神是形派生的。”这就是唯物主义的生命观,以肉体为第一性,错把现象当做了本质。所谓启蒙,实为欺蒙和蒙启。这本著作还将荀子看作是推动唯物主义思想进步的先锋。其实荀子属于“儒门外道”,其人性观“蔽于习而不知本”,蔽于习性多恶而不知本性至善,所以陷入了性恶论的泥沼;其世界观“蔽于人而不知天”,昧于天性和天道之真理。
天人不二,意味着天命本性是身体和意识的起源,作为本性所现之象,身体和意识紧密相关,相互影响。对于天人不二,没有比儒学的认证更为高明而中正的了。
和疗医学能够认同这一中华最高哲学并付诸实践,堪称医学界反本开新的一大创举。
《尚书洪范篇》结尾提出了“五福六极”说。五福是:“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六极是:“凶短折,疾,忧,贫,恶,弱。”寿,寿即长寿,康宁即强健无疾病,考终命即尽其天年,寿终正寝。这都是儒家政化美恶之应和“攸好德”的副产品,也是和疗医学的最高追求和境界,而“短折疾忧”的现象则是儒学和医学都要认真防范和努力消除的。
和疗医学在形神并养、身心兼修方面与儒家修身功夫极为默契,分而言之,有“三方三养三效”九大共同点。三方,指三种方法手段:预防为主,食疗为辅,气功相助;三养,指三种修养功夫:养生、养气、养心;三效,指三种效果:健康,长寿,快乐。也可以说,“三方三养三效”就是和疗医学的特色。
尽管史地夫介绍,和疗医学的理论基础来源于古希腊、印度吠陀养生学、经典中医、西方植物医药学,它是这些不同地区的传统医学疗法相融合后所产生的成果,但我还是愿意称之为一门全方位、多层次、综合性的中华特色的医学。这也合乎文化原则。孟子说,大舜东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圣人为王,为中华伟大领袖;东海曰,和疗医学源于西方,深得中华文化奥妙和中华医学精神,“夷狄进中华则中华之”,此之谓也。
和疗医学创始于德人萨缪海德曼医生,倡导者傅海呐教授、查尔斯•麦克威廉医师、坎呐博士诸君,族类虽属于西方,文化却颇为中华,堪称中西合璧的杏林高手。文化真理没有国界,中华文化属于世界,中国医学界有识之士,盍兴乎来,与薛史地夫一起,参与到这个养生救死、建功立德的朝阳事业中来,推动中国人民健康事业与时俱进的发展,共同见证了中医和生命的双重奇迹。
2014-6-23儒者余东海于南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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