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男人

作者：马青

跪着

长时间的跪在人群中间

不交头接耳

和周围的人穿一模一样的长袍和一模一样的表情

在我们中间安全

在集体之中简单快乐安心

掐死思想

阉割自己梦想腾云驾雾的翅膀

把那个企图高声大笑妄想像猎豹一样狂奔的自己赶跑

既然，旁边的人跪着

所有人都沉默如石

既然祖祖辈辈都跪着讨饭

既然给衙门下跪

给皇帝下跪

给菩萨下跪

给各种级别的轿子、官帽、饭碗下跪

跪着

整齐划一地跪着

纹丝不乱地跪着

集体失忆

集体撒谎

集体弱智

那个春夏之交漫山遍野的呼喊一再衰减

天安门城楼不远处，打穿同学头骨的子弹逃匿

聚义厅里替天行道的热血冰冷成霜

一寸山河一寸血的壮志豪情烟消云散

在停泊于东京湾的美国战列舰“密苏里号”上接受日本投降的飒爽英姿风干成灰

历次政治运动的刀光剑影成为遥远的云烟

惊雷在头顶翻滚也好

水花在不远处拥抱打闹也好

雪崩之前的地动山摇也好

不挪动半步

不眨一下眼睛

脚下没有锁链

或者，有看不见的隐身羁绊

跪着

跪在和暴政讲和的顺民之中

跪在跪舔枪杆子、笔杆子、钱袋子的脑残、犬儒、吃货、愚民之中

不再孤独

无需流浪

唯唯诺诺

岁月静好

宽容

理性

认命

等待渐进改良

自称身不由己

不关心政治

远离异议、民运

远离喝茶、监禁、杀头

温柔软化了壮志凌云

富贵消磨了理想和追求

梯子递到手里时，假装没看见

点燃愤怒的火把传到跟前时，转身

放下

如此彻底

放下青春年少时关于民主自由的争吵

放下壮年时分穿梭在灵魂深处的关于宪政民主的残梦

良知，公平，正义，博爱、人权，勇敢无畏，铁血丹心，通通抛弃

认为国民素质不高，一党专政才能救中国，流氓政权可以永坐江山

或者，嘴里喊民主自由

实则跪求暴政施舍平安和生存的权利

认为一切都有安排

全部交给上帝

认为离间，圈套，谎言，宣传，杀戮，都在主耶稣基督眼里

和手心之中

在此生和天国之间，选择

天国

在张嘴和闭嘴之间，选择

沉默

无数次地想过反抗

又无数次安慰自己说：反抗，多么可笑的字眼

多么愚蠢的想法

万军之王上帝才有资格降下裂怒

血在脚下流淌

漫过脚面

一刻不停

同胞的血

不愿闭眼的目光

而闭眼下跪的男人们

内心和谐

排队结扎

盼望天上掉下个金娃娃把自己砸成成功人士

一些枪围绕着他们

说赐给他们幸福

钟声响起

蔓延不断

浑厚的冲破云层顶开阴霾的

低头下跪闭嘴的活死人中间

早已被去势和正在被去势的男人中间

惦记炒股、找项目、打牌、浴足、旅游、约炮的好好先生中间

只剩下半身，只剩荷尔蒙，只剩两张嘴的雄性软体动物中间

布谷鸟自由飞舞，带来春天苏醒的消息

孩子们开口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