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杜甫著名诗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的探讨（一）

周晓

诗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是出自于诗圣杜甫令人叹为观止的五言古诗《五百字》。全诗共500字，该诗句是其中十字。杜甫出诗一千多首，诗句上万，属这一诗句尤为拍案叫绝、家弦户诵。不过，对此尽人皆知的诗句，并不等同理解上就无二致。

在诵读这十字诗句时，由它产生的图面感自然地促进了抑扬顿挫的韵味，对即使没有文化的人也易于耳熟能详。按保守计算，在一千二百六十五年里，会有上百亿人诵读过这一诗句。它令人折服的力量还在持续，并且保持着强劲的势头，以致现在人们还在兴致盎然地对它的理解争论不休。由于时间的单向性，就像古代人杜甫不可能为现代人咏诵其诗作的遗憾一样，杜甫也不可能对现代人不同的理解作答。对于这一诗句理解的分歧主要分为两派。笔者对这两派的理解都不愿苟同，且略有微词。

一派的理解是：朱门比喻的是皇室的一个生活区域，华清宫；臭字是嗅字的读音，是香味，而不是香臭或霉臭的臭味。

春秋末或战国初的《左传》有 “。。。，君之臭味也”。大意是，鲁君就像草木散发出的香味。此刻臭是嗅的读音，字义是香。到了汉代的《晋书》有 “既不能流芳百世，不足复遗臭万载耶？” ，其中遗臭万载的臭字是香臭或霉臭的臭的字义。李白《客中坐》 的 “兰陵美酒郁金香” 是把酒味赞为郁金香的香味。杜甫比李白小11岁，并有诗文往来和共同旅游的经历。这意味着，在杜甫时代，杜甫明确香字和臭字共存、香字有一义、臭字有两义并有两个读音。令人易于混淆的是，臭字其中一个含义竟是它的反义，香。

身为近年中国文坛佼佼者的康震认为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的臭字是香的含义，由此读音为嗅。他的说辞是，杜甫经过华清宫时，闻（嗅）到了从中飘出酒肉的香味。可是，华清宫规模宏大，馆殿遍布于骊山上下。杜甫闻到从内飘出香味的机会虽然非常之小，但作为可能性还是存在。无奈的是， “冻死骨” 意味着严寒已至，用膳必定于室内。可这就断绝了杜甫闻到了由华清宫飘出香味的机会，这就像寒季路经北京的中南海，某人闻到了里面飘出香味的机会一样。无论是华清宫还是中南海，在严寒之日能闻到从内飘出香味的机率等于零。所以康震有关飘出香味的说法有杜撰之嫌。

至此，已经排除了味道飘出的可能性。没有味道散出，不等于味道不存在。当朱门里的肉可以多到无法得当存放，还没等到烹饪发出香味前就已发臭了。现在具体文字性实验一下，把 “酒肉香” 和 “冻死骨” 作为一对相比较，再将 “酒肉臭” 和 “冻死骨” 作为一对相比较。结果是显然易见的：后者的反差强度远远大于前者。带有立体图像感的超强反差的对比，对此诗句成为千年不朽的名句作出了至关重要的贡献。臭有两义。选用臭的臭义，而不是香的臭义，才够匹配诗坛巨匠杜甫鬼斧神工的天赋。

代表此派的康震把朱门理解为华清宫。笔者认为这可能与华清宫有朱色大门相关。对杜甫会否把朱门喻为华清宫，需做分析。

杜甫和一众后被贬职文人一样，无一不有封侯拜将之抱负。杜甫在二十几岁有诗作《望岳》。从其中的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可窥一斑而见全豹。这全豹就是他的不拔意志，若谷情怀和勃勃壮志；杜甫自己出身贵族家境，其舅家（他母亲的崔家）还和唐代皇室有血统关系；杜甫向唐玄宗献诗《三大礼赋》，并得其直接赞赏，日后有望得到唐玄宗提拔；杜甫在落笔这一诗句的同一年，随唐玄宗的儿子唐肃宗为躲避安史之乱而逃难，不久还得到唐肃宗提拔；杜甫追忆此次逃难的片段，写有《彭衙行》，其中 “忆昔避贼初” 的贼是指安史二人。这说明杜甫的立场是站在唐朝政权一侧。种种迹象指向一个结论，杜甫志向是在唐朝政权架构之内获得高官，因此不可能用朱门影射皇室的华清宫。

杜甫不但不会把华清宫和冻死骨尖锐对立地做比较，反而会是为唐朝权力的能否稳固忧心。杜甫应是意欲提醒朝廷是否因什么政策不当，引起社会贫富差别悬殊了。认为杜甫敏锐地洞察到的社会贫富不均状况与安禄山造反的国家社会背景一致是牵强附会。杜甫应是以偏概全了。尽管他小儿子因饿而亡，可是映入他眼帘的现象，并不反映着当时唐朝社会的全貌。就那年宏观的唐朝社会而言，贫富差距远非云泥之别。

公元755年12月中旬安禄山和史思明背叛朝廷发动兵变，史书称其为安史之乱。而杜甫的 “路有冻死骨” 写出的时间离安史之乱是同年，而且比安史之乱仅仅早上几日。安史之乱是地方正规军和朝廷正规军持续七年的战争。它与整体唐朝的社会贫富差距的大小没有直接关系，甚至没有间接关系。事实上，唐玄宗才是唐朝第九个皇帝（武则天的孙子），而唐朝共有二十个皇帝，在杜甫写完诗句的一百五十多年后，农民黄巢起义，才导致了唐朝分崩离析，历史步入53岁寿长的五代十国。这一步入的前夜，289岁的大一统唐朝不支倒地、寿终正寝。

因为多数人们记住的只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本身，而且又不在意，也不必在意杜甫本人对朱门的真正所指，所以对于各自所处的历史时段的社会，朱门可能是指朝廷（国家统治最高层），或是指富贵社会阶层，或是指前者兼后者。这些人们在借用这一诗句时，就像运用一句成语一样。但是，刨根问底探究杜甫本人对朱门的原意所指是另外一件事。

诗句中，朱门比喻的是富贵社会阶层，而冻死骨比喻的是贫贱社会阶层，应该是杜甫的本意。白居易的《题西亭》有对朱门的理解。杜甫去世两年后出生的白居易在他的《题西亭》有 “多见朱门富贵人”。这是一个对认定朱门比喻的是华清宫的康震一派不利的、一个近乎铁证的佐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