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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坝——毛时代的最后岁月》第八章
 
 
甲板
 
 
第八章
                    
1975年毛泽东在他的住地召见华国锋等,又一次谈到自己一生中的两件大事:一个是和蒋介石之间的国共内战,一个则是他自己发动的文化大革命。12月2日邓小平陪同下会见了福特总统与基辛格夫妇,这是他最后一次会见外宾 .这一年毛泽东决定将全部国民党战犯释放,可以回到台湾。



 
(1)

 
秋风无情地扫着落叶,冬天接着来到了,黑桥头河滩上的榆树已落尽了锯刺形的叶子,光秃秃的干裂枝杆分着叉,象乱箭一样地刺向天空。
 
每到这个季节西湖坝关闸,古新河水放缓,流经黑桥头的水量骤减,黑桥头下的水浅了许多,露出大小不等的青石来,可以看到残损的狮子石柱与雕云刻花的围栏。看得出先前黑桥头建造十分地讲究,非一般可比,拱型的桥身坑坑洼的砌石爬满了青滕,这座古老的历史不可考的小桥,工人叫它黑桥头。
 
枯水时节,水位下降,码头长年没有疏竣,大一点五六十吨的船靠不了码头,吊臂伸展出去够不着船,给装卸造成了很大的困难,码头不得不向船运公司发出通告,五十吨以上的船只能装半运输,那些无法减半的船,只能卸完一边,转过头来再卸另一边,即使如此起吊货物,往往把船磕碰得七损八伤,有些船只得停泊到河滩上,摆上马凳,搭起跳板,肩挑背扛把货物卸上岸来。 
 
码头水浅不能卸货,吊车工便人浮于事,调度员没能让吊车工闲着,派了清理货场的工作。虽然码头上有专门清理货场的工人,但只能做些表面上的清理,那些日积月累的垃圾是没人清理的。吊车班的工人难得在一起自是十分开心,大家三三两两地拉着翻斗车,拿了铁铲,扫帚嘻嘻哈哈地翻过了黑桥头。
 
虽说是清理垃圾,这些垃圾实在是散落与遗落下来的货物,这里一堆砖,那里几块铁,零零碎碎的。还有一堆堆混杂的垃圾,有些是化学品琉酸之类的东西打翻了堆了砂土,被铲到一边后就无人问津了,被拨弄出来,依然是刺鼻难闻。
 
徒弟们已经出师独立操作了,难得的机会各自来到师傅的身边作了一对。炭妹拎着铁铲过来把垃圾铲到师傅推着的翻斗车上,铲满了,两个人又一起把车子推到码头一处专倒垃圾的角落头,晓文抓着车杠,徒弟弯下腰来一只手放在车斗上帮着推。
 
徒弟戴着蓝色的兜风帽,健壮的身体弯下身来象是一匹骏马,她的腿在裤管中显出带有张力的曲线。他握 住车柄,只要把住方向,就轻松地向前进了。

 
小胖与小军师徒俩也是一车,装得满,堆得小山似的,小胖带着肉窝的手掌放在车斗上,弯下身蹶着屁股,她的身体崩紧了衣裳显出了她丰腴的背与臀来。小军抬着车杠,身体前倾,细长的个子,跌跌撞撞像个木偶。
 
两对师徒,二辆手推车向相而行。

 
“师傅,你知道小军师傅喜欢小胖吗?”
 
“不知道呀,不过看上去好象有点意思。那你知道小胖喜欢他吗?”
 
徒弟没有回答,看着他不住地咯咯咯地笑。她的笑声叮铃般的清脆爽朗。
 
“你笑什么。”
 
徒步弟又突然停止了笑,诡秘地咬着他耳朵说;
 
“小胖喜欢你。” 
 
“不要乱话三千。”
 
他注视着小胖已经过去的背影,不由一楞,他从来没有想到,也不曾对她有过什么想法,不曾有过男人女人的那种念头。男女之间要来电,才会有戏。不过这是指恋爱,但男女之间往往是在找一个合适的婚姻对象,与有电无电无啥关系。
 
“真不骗你的,她总是说师傅有才有貌。我们几个徒弟在私下也在议论小胖喜欢师傅呢。”
 
她说的时候眉宇间一副认真的样子。
 
“这种玩笑开不得的。”
 
他严肃了起来。
 
她见师傅如此表示,脸上露出了一看即知的轻松,她喜欢师傅,虽然不能也不想师傅喜欢她人,这是女人的天性。
 
“你与小胖好,看看有什么机会帮着小军说一说,小军天生老实,喜欢小胖又害羞不敢有所表示。”
 
“好!我看看什么时候说一说,不过师傅这种事情,我想小军不说小胖也不会没有感觉,她愿意自然会有表示。”
 
正说着小军与小胖,倒了垃圾已推着车从回过来了。
 
“你们俩咬耳朵,说什么呀。”
 
小胖好似知道说什么似的。
 
“说你呢?”
 
炭妹一副得意的样子。
 
“说我?”
 
小胖带酒窝的脸瞬间绯红了。
 
“没有啦,炭妹逗着玩呢。”
 
“郑师傅,看你的徒儿有多坏,要好好教育教育。”
 
“是呀!该好好地教育,老是嘴无遮拦。”
 
他们在这样打着趣说着的时候,小军在一旁也不吭声,只是憨厚地嘿嘿地笑着。
 
因分散着,只在两车相遇时说上几句话,话是断断续续,东一锒头西一锒头的,毕竟少了谈兴。
 
吃过午饭,调度员让他们把货场上货主落下的煤运到浴室锅炉房去。大家又结着伴儿铲煤。虽然煤已运完,但落在地上刨起来还是不少,这是上好的山西煤,调度员看货主单位不要了,想到锅炉房烧着不起火的石煤,就自作主张,利用吊车班的空余时间,把残剩的煤扫回去。
 
有益于大家的事都十分地上心,用铲刨的刨,用苕帚扫的扫,煤屑在风中扬起,纷纷扬扬地飘落在身上,脸上,脖子上都沾满了煤屑,徒弟把头发裹进了帽子,又把披风上的扣子扣好,便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裹了起来,她的额头是饱满的,色泽彤红,几绺发溜出来飘在额头,显出了女儿的英俊。
 
烧锅炉的鱼儿见吊车班的工人拉来了这么多的好煤,圆睁的鱼泡眼都眯成了细线,开心得不得了,说今天要多烧几锅热水,让女工们好好地洗个澡。
 
码头上重男轻女,男浴室是大池,女浴室是淋浴,煤炭紧张后淋浴已很长时间没有开了,女工们在炉子上打一盆热水,揣进冰冷的浴室,只能绞把毛巾抹个身。一听说鱼儿要放淋浴高兴得不得了,把堆场上的煤扫得一点不剩全部拉到了锅炉房。
 
这一天,鱼儿把锅炉烧得彤红,女浴室热气管吱吱地冒着蒸气,整个浴室水雾弥漫,热气腾腾,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了女工们欢快的笑声,打打闹闹,夹着粗话,野话,荤话,伴随着木滴笃儿(木屐儿)在水门汀上敲出快乐的踢笃踢笃的声音。女工们已好长时间象这样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了。浴后个个红扑扑地披散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



 
(2)


 
虽然是初冬,太阳一下山不消半个钟天就擦黑了。工会发了电影票,是“南征北战”虽然也是看过的,但这一次为看新闻记录片,晓文与继景一起去了。
 
湖墅电影院座落在运河边上,与新码头3号几乎只有一街之隔,电影院是五十年代的建筑已十分破旧,大门前几级破损的台阶露出水泥下面的红砖,门廊的柱子漆成了红色,黄漆写上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无产阶级文革大革命万岁的标语已剥落得斑斑点点。广告橱窗的玻璃已经破碎,那些欲掉未掉的碎片,插在窗框上像锋利的刺刀一样,长长短短地斜刺着,贴在框内的电影广告被风吹得哗啦啦响。电影院已被民兵指挥部接管,电影院成了区民兵指挥中心。
 
晓文与继景剪了票,找了座位坐了下来,周围的观众大都是本单位熟悉的,大呼小叫叫地打着招呼,片子久久未到,白色的屏幕依然打着片子未到的黑字,等得不耐烦的观众啪啪啪地敲起椅座来,这边敲,那边也敲,彼此起伏。
 
坐在前排的一位观众,知道一些电影院内幕与边上的人攀谈了起来:
 
“也不能怪电影院,电影院跑片的摩达车被民兵征用了,跑片员骑自行车自然就慢了。”
 
“怎么连跑片的车也征用?。”
 
“这是政治任务。”
 
“看电影也是政治教育呀。”
 
晓文将头向前排伸过去说:
 
“市里给民兵拨了一百多辆三轮摩达车了。”
 
“不要说一百辆,就是一千辆也不够,现在最神气莫过于民兵指挥部了。”
 
正说着着屏幕闪了几下,显出了中央新闻电影制品厂二男一女工农兵昂首阔步的片头,接着响起了轻快的片头音乐,一会儿灯熄了,大家也随之安静了下来。
 
屏幕上出现了伟大领袖的身影,东方红的背景音乐响起,观众席上有人拍起手来,接着哔啪哔啪有人跟着拍了起来,最后掌声响成一片。晓文提起手来,并没有拍出声来,偷瞄了边上的继景一眼,也是装着样子并不真拍。
 
随着毛主席的画面响起了解说词:12月2 日,伟大领袖毛主席在邓小平同志的陪同下,在中南海紫光阁会见了美国总统福特,夫人贝蒂以及其他随行人员,随行人员有福特总统的女儿,苏珊,国务卿基辛格博士,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主任等。毛主席神采奕奕与美国客人一一握手,同福特总统在友好的气氛中,就广泛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谈。
 
这些解说词听来完全是阵腔滥条,晓文与继景却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屏息静气地紧紧盯着毛的脸,要从他的脸上读出新闻解说所没有的东西。毛面无表情,眼光混浊,嘴巴不是紧闭,就是象傻瓜一样张得大大的。特别是握着福特女儿苏珊时,很明显口水止不住地从口角上流下来。
 
接下来是邓小平叶剑英给西哈努克亲皇送行的纪录片。这位西哈努克亲皇与他的夫人莫妮卡公主几乎成了中国的电影明星,凡是放电影前总有他的纪录片。接着他们发现了问题,为何毛泽东与周恩来两人都没有出来,这是一个大问题,这些年来西哈努克与他的流亡政府都是住在中国,今天要走了,除非常原因不会不送,这个原因从会见福特总统的画面中已经得到最好的解释。一个在先,一个在后,说明毛的病情已起了变化。
 
接下来的“南征北战”他们两已毫无心情,晓文碰了碰继景的臂膀,两人心领神会地猫着腰溜出了电影院。
 
取自行车时,管车大妈说
 
“怎么还没看完就走了。”
 
“喔!我这位朋友突然肚子痛陪他回去。”
 
继景还真会装,一只手捂着肚子弯下腰来。
 
“真可惜了,别人还买不到票呢。”
 
两人推着车子出了影院。
 
“你现在本事蛮好,编谎话张口就来。”
 
“你也不懒,一说你肚子痛,就弯下腰来。”
 
两个人说着哈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到店里去吃点什么吧,上次陪徒弟们吃的那家小店不错。”
 
“有老酒没有。”
 
“当然,没酒这么会叫你去。”
 
“知我者莫过于你呀,当然是想喝老酒了,不过你不会喝,我一个人喝也不带劲。”
 
“今天我是要陪你喝一口的。”
 
说着两个人在卖鱼桥的一家小吃店停车下来。门上用红漆写着“大众饭店”。
 
“这二个会爬的字也拿得出手。”
 
“大众饭店还能怎么样。”

 
两人走进了店堂,空荡荡的无一人在座。已过了晚饭时间,夜宵还早,是一个空档。
 
两人在角落坐下来,一位女服务员拿来一张餐单,扔在桌上。
 
“要什么菜?”
 
一副不情愿的样子。
 
继景喜欢吃肉点了一盘笋烧咸肉。晓文喜欢吃鱼,点了一盘清蒸扁鱼,拷了一斤老酒。一会儿菜酒都来了。
 
晓文将壶中的酒倒在碗中,给继景浅浅的半碗。酒在豁了口的粗瓷大碗中晃荡,清清汤汤的,揣碗一闻,淡洁刮辣的,必是兑了水的。
 
“这酒怎么淡洁刮辣?” 
 
“哦哟!我的小兄弟呀,这酒不凭票你还想怎么个样子。”
 
被她这么一说到也是,不要酒票能喝兑水酒已经不错了。服务员转身走开,边走边自言道,二个潮伢儿还淡了浓了,老娘撒泡尿给他喝,量他也喝不出来。
 
“来干杯!”
 
“干杯,还早一点吧。”
 
“先预祝嘛,等走的这一天哪里是干杯,要喝得酩酊大醉。”
 
“好!干了。”
 
说着两人一饮而尽,继景一口下去,呛得喷了出来。
 
“太难喝了,马屎一样的东西。”
 
“当了码头工人酒总是要喝的,那有不喝酒的码头工人。”
 
“我天生不会,又啥办法。”
 
“为了那一天到来,也要学会。”
 
“那一天到来时,我是拼死也喝了。”
 
他们两人一边喝,一边扮着毛的那副死象,一个闭嘴,一个张口,一个做流口水状,一个做两眼发呆相,你看我,我看你又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 
 
女服务员坐在门口,手中织着毛衣,听着笑声斜对过来:
 
“两个神经病,爹妈不知道这么教出来的。”



 
                    (3)
 
徒弟要结婚了,师傅自然要送礼。徒弟已经满师,徒弟还是徒弟,跟着他的这一年,每逢节日都是大包小包的送,请到家中吃饭,晓文想好了要送一份大礼给她,问了她几次还缺什么都回答,师傅你就不要送了,你还要讨老婆呢。
 
他想好拿出半个月的工资三十元礼金,画一张画送她。徒弟到他家见他在画画,说几时给她画一张,虽然也是随便一说,他到是放在心上了,一直师出无名,现在是送的机会。
 
一天下班,徒弟对他说,明天你休息,我做夜班,你过来看看我的新房,我的新房你总要来看看的罗! 
 
晓文想去她家正好将礼金送去,画也画好了,用了好几个休息天,用的是春游拍的一张照片。
 
他运用了法国画家库尔贝的现实主义画风。文化宫关老师特别介绍了库尔贝的“石工”与“农家女”,这二张都是典型的法国工农形象,是底层劳苦大众的写照。他更欣赏“农家女”,戴着头巾,系着领巾,彤红的脸,纯朴憨厚,丰满健壮,充满了青春的力量,是毫无修饰的自然之美,据说他还有一张“世界的起源”,画了一个女人的阴户,真是惊世骇俗。当然他喜欢库尔贝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巴黎公社的成员,担任公社的委员,坐过牢,受过难,既是艺术家又是革命家,是他心目中的偶象。
 
库尔贝的女性美与伟大是通过女性的肉体的丰满厚重来表现的,徒弟的身体正好有着这样的丰满与厚重。库尔贝是女性裸体画的大师,通过裸体更能淋漓尽致地将女性的美表现出来,当然文革开始裸体画就成了资产阶级的颓废的东西,还有谁敢画裸体画,而他连女性的裸体从来都没见过,更遑论画裸体画了。
 
画完后他十分满意,拿去给文化宫的关老师看过,关老师提了一些意见,他又修改了一下。他在家里用心画这张画的时候,母亲以为他与徒弟好上了,徒弟来家拜访母亲对她影响不错。他对母亲说,哪里有这样的事她要结婚了,我画一张画送她。母亲沉默了半晌说,你也该找对象了,看看有合适的不要错过。
 
天气很好,阳光一早就打在了玻璃窗上,水气蒙胧的玻璃窗流出一条一条的水痕来,晚上越是寒冷白天的天气越好,南方的冬日总是这个样子。他想乘着好天把被子洗了,每次洗被子总有一种羞耻感,晚上的梦遗常常搞脏了被子,那种粘滑,冰冷的感觉让他挥之不去。
 
每次梦遗,都会有些荒唐的梦,又时十分真切,不免脸红心跳。
 
他拿着剪刀把被里与被面缝在一起的针线挑开,被里是白色的,被面是蓝色的带着小碎花。被子三下二下就拆完了,放入脸盆,拿了板刷与肥皂。
 
宿舍后面有洗衣的水笼头水糟与刷洗的水泥台子。台子的一面已有人摊着被子在洗刷了。他把被子摊开,搽着肥皂用刷子一板一板地刷了起来。对面那个四十多岁的女人弯着腰,卷着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每刷一下,胸前垂下的那对大奶子就晃动一下,弄得他眼睛都没有地方放。
 
“小伙子真勤快,没让妈洗呀!” 
 
“自己洗,自己洗。” 
 
他回答得很紧张。
 
沾着肥皂水的手冻得彤红,被子上的污秽,怎么刷都刷不去痕迹。
 
“小伙子要用老缄拿热水泡一个时辰才能洗掉。”
 
女人朝他瞥来不怀好意的一眼。她的脸红朴朴的,嘴上微微地呵着热气。
 
一听女人的说话,难为情的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哪里还敢搭话,匆匆忙忙地刷了几下,拿着被子活逃逃地到水笼头下,三下二下地过了水,生怕那女人再过来与他说话。
 
过了清水,抡起膀子把水拧干,被单被他绞成绳子般的直到滴不出水来。
 
“小年轻,不要使这么大的力,被单都要给你绞破了,这么好的天,还怕晒不干。”
 
这个女人好似有意要寻着他似的,没完没了。
 
洗衣台边有几颗柳树,他在二树之间拉了绳子,被单晾在树下太阳光透过被单,污迹清晰可辩,一滩一滩象是泼墨水彩在纸上渗开来一样,又象不规则的地图,什么样的形状都有,忽然想到码头上的工人常常玩笑说
 
“晚上画地图了没有。”
 
真的是天才的比喻。


 
                    (4)

 
徒弟的新房在古新河岸夹城巷的棚户区,不少码头工都住在这里,这里虽然不是码头,但可以把它看作是码头的一部分。这里充满了只有码头上才有的元素。一块麻布袋,一段缆绳,一堆木材上剥下的树皮,一把铁铲。从屋子里传出带着酒气的高声呐喊。近年来因住房紧张,棚户区又见缝插针地加建了不少房子,形成了不规则的弯弯曲曲的小弄堂,常常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
 
这些屋子的门大都是敞开的,可见里面摆着的家什,桌子,凳子,橱,甚至可以看到床,也没有人在意,只要天好,居民总是坐在外面的道地上,道地俨然成了屋子延伸的一部分。
 
徒弟的新房也加建在这里。她的父母一直在这里住,原有二间房,房前也有道地,道地上早已加建了厨房,他们在后面加建了新房。由于靠河岸这一边余地非常有限,只得在河岸上撑起柱子,将房子的一部分架在上面。
 
建造这种吊脚楼式的房子最重要的材料,是插入河中的水泥柱子与搁在上面的预制板,好在离码头不远的“水泥构造厂”与码头有装卸业务关系,那些次品就卖给了工人。徒弟的未婚夫是建筑工人,这个房子是他东捡一根木头,西捡一块砖头搭出来的,不管怎么说是地地道道的新房。 
 
上次到她家来房子还在造,周围堆着一地的建筑材料,现在房子建成了,周围也已弄清爽了。新房的门要绕过她父母的房子,路狭小得仅能容一人通过,推着自行车刚好是车把手的距离,推着车进去,要侧身而过,晓文想这里到是名符其实的夹城巷。刚将脚踏车搁脚踢好,徒弟就开门出来了。
 
晓文看到徒递暗暗地吃了一惊,她穿了画上的那件蟹壳青的毛线衣,马尾巴的辨子甩在胸前,阳光刚好打在她红扑扑的脸上,象是从画上走出来似的。
 
“我还以为你早早就会来呢?” 
 
“睡了个晏觉又洗了被子。” 
 
“你把被子拿过来我给你洗好了。” 
 
说到洗被,他脸红耳赤了起来,好象干了什么坏事被人瞅见似的。 
 
屋子已摆设好了,外面一间放着一张方桌与几张凳子都着了漆,还有一只放碗的格子厨柜,边上是一只水缸与一只煤封炉。里间是睡床,箱柜。墙面抹了拌草的石灰,可以看到没有被打烂的草根,石灰与水泥的气息还没有散尽,有一点呛鼻。顶棚是用纸糊出来的,看得出顶棚的纸是附在横竖拉着的铁丝上,有些起伏不平。
 
临河开了一扇窗子,古新河的水哗啦啦地从窗下流过。
 
他俯在窗前弯下身看流水,徒弟过来他感到她的身体从后面偎在他的身上,就象两人在吊车房,但这不是车房自然有着不同的感觉。
 
“你看你的家如同流水别墅。”
 
她噗嗤一笑转到了前面。
 
“师傅真是文化人,到了你嘴里破房成了流水别墅,你家才是别墅呢?窗框宽得好困觉。”
 
新房的床上铺上了毯子,摆了绣着鸳鸯枕头,毯子是粉红色的,印着大朵的菊花,几床丝绸缎被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床上,有龙有凤有牡丹。目估一下足有七八条,看到这么多被子他笑了出来。
 
“要睡这么多被子?” 
 
“看你说的,人家送的。”
 
晓文从布口袋里拿出了画好的像
 
“喜不喜欢,师傅为你画的。”
 
她抢了过去,端详着脸上浮起了红晕。”
 
“你看看,今天刚好穿这件毛衣,正是巧得很。”
 
实在并非巧合,师傅说过她穿这件漂亮,红色的那件太艳俗,今天是特意穿的。她看到师傅给她画的画也是这件毛衣,也是一样的惊喜。
 
“我哪里有这么好看。”
 
“你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好看呀!”
 
“是师傅把我画好看了,我要有这么好看怎么会嫁给他。”
 
“小王很帅的哟!”
 
他见过他一次,他来码头为她送饭,一个带有腼腆的小伙子,个子很高。
 
“哪里,哪里,我才不喜欢那个老实巴交的样子。”
 
“那是憨厚朴实。”
 
“反正到了师傅嘴里都是好名词了。”
 
“你喜欢挂在那里,我给你挂起来好不好。”
 
“不要挂,放到箱子里。”
 
“怎么,不喜欢。”
 
“师傅给我画的我怎么会不喜欢呢?又给我画得这么好看,我要放在箱子里,到时拿出来瞧瞧。”
 
说此话时她那红润的脸上展开了可掬的笑容,她的牙整齐雪白。
 
见她这样说,他也不坚持了。
 
“师傅在这里吃饭吧,我已准备好几个菜了。”
 
“这么早就吃饭了,还不到12点呢。”
 
“反正也没什么事好做。”
 
徒弟从橱里拿出几盘菜来放在饭桌上,饭桌精光锃亮,油漆还未干透,有一点粘手。菜有肉有鱼是早已准备好的。她说我再去炒一个油冬儿菜,早上小菜场买的,卖菜的大妈说魂灵儿还没有透出来呢。
 
乘徒弟做菜的功夫,他无所是事依然到窗前看景,支起手用掌背托着下腭,他不知什么时候起喜欢上这样的姿势,也许无形中受了罗丹“思想者”的影响。他在想徒弟既喜欢这张画,又不愿挂出来放在箱子里,这是什么意思。他觉得徒弟虽然是个大咧咧的姑娘,心思却不好猜,女人大概都是这个样子。
 
“喂!想什么呀,菜好了。”
 
他转过身来,徒弟的眼光还放在他身上,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快就烧好啦。”
 
“又不是做山珍海味。”
 
徒弟手脚十分麻利不但烧了菜,还汆了花生米,说好下酒,说着拿了刀,用刀背将碗橱边的老酒甏上的泥盖头敲开。他连忙去止住,她手起刀落泥盖头已经劈成两半。
 
“这是办喜事用的吧,怎么现在就开封了。”
 
“什么喜酒不喜酒的,师傅来了就是喜事。”
 
“这可担挡不起。”
 
“听说凭结婚证可以到酒厂销售部买一甏酒,你这是凭结婚证买的吧。”
 
“师傅也知道呀,是不是也要结婚了。”
 
“谁会嫁给我呀,知道了我的成份怕是逃都来不及了。”
 
“师傅你不要这样损自己,我听了难受。”
 
说时,当真眼睛有些泪汪汪了。
 
她用长把竹提子从酒甏里舀出两碗酒来,香气扑鼻。
 
“还有提子。”
 
“是他做的。”
 
“真能干。”

 
他们俩人提起碗来碰了一下。
 
“用碗喝酒,手还真不好拿。”
 
“过瘾啊!我们是粗人,那象你们喝酒还用杯子。”
 
“来来,吃菜。”
 
说着他用筷子撬起半条鱼来放到他的碗里,她知道师傅喜欢吃鱼。
 
“我自己来,自己来。”
 
“这条鱼是昨天从河里钓上来的,养在水缸里今天早上才杀。”
 
“是古新河钓的吗。”
 
“这河到春天西湖放闸鱼就多了,现在不多,昨天在那里蹲了一天,才吊了二三条猫鱼儿,这条算是大一点的。”
 
他知道她所说的他,就是她的未婚夫,特意让他去钓鱼。
 
“喝呀,怎么老看着我。”
 
晓文劝起酒来,实在的不劝徒弟也没少喝。 
 
“我不是在喝吗,师傅。”
 
她的声音变得妮喃,脸早就红到了耳根。这一劝酒,她一昂头,一碗酒一下子给乾完了。
 
“我再去舀。”
 
“还喝啊!喝完了喜酒咋办?”
 
“管它,要喝就要喝个痛快。”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要撒酒疯了。”
 
“师傅这么文气的人,也会撒酒疯吗?不过我到是要看看师傅发起酒疯来会是什么样子。”
 
说着她又用提子舀出酒来。
 
“你让我喝完,我怕回不去了。”
 
“师傅酒量我听说过,回不去,就不回去!”
 
徒弟的话越说越大胆露骨,已经是醉话了,但这醉话何尝不是借着醉意说出来的。他看着她,醉眼竟有了女儿的风情,这是他以前不曾见过的。
 
“师傅,还没看够呀!”
 
她撩了一下额发更是显出妩媚来。
 
毕竟是老实人被她怎么一说,有些手脚无措,只得拿起碗来喝,夹着菜往嘴里塞,掩饰窘态。
 
当碗里的酒再一次见底时,两人都有些晕晕乎乎了。他撸了一下袖子看了一看手表说,不早了,该回去了,你躺一会儿好去上班,说着站起来,感到有些不稳。
 
他一直掂记着不要忘了将红包给她,没有先拿出来是怕她不收就有些尬尴了。他从口袋里拿出红纸包好的礼钱塞到她手里。
 
“这是师傅的一点心意。” 
 
“师傅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收礼金的,你给我画了画,我已心满意足了。”
 
说到心满意足有一种女儿的娇羞。
 
两人推来推去的碰到了她的胸,她的胸饱满富有弹性,曾经无数次地在吊机房里无意有意地碰到过,今天是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时空中。就在这瞬间,徒弟将他抱住了。
 
徒弟身上那种令他迷醉的体味瞬间传遍了全身,这种带膻带骚的体味让他不能自己。他把头埋下去,转动着,如醉如痴地深深地吮吸。
 
“师傅,再过二天我就是他的人了,我知道你喜欢我,我爸不让我嫁给你,说你是反革命家庭我们是无产阶级家庭,他是共产党员不能让女儿嫁给反动家庭,你看我身上被他打的”
 
她没有说下去,撩开衣服,可以看到她的背上一条条还没有完全愈合的伤痕。
 
他惊呆了,伸过手去抚摸,一下子泪奔了。
 
“拿什么打你。”
 
“扫帚柄。”
 
“下手这么狠。”
 
“他不是人,是畜生。”
 
他不知道她竟然为了他,受父亲如此的毒打。
 
他喜欢徒弟,虽然不是意中人,尚若她愿意,他也愿意了。他知道她的父亲不会同意,他也不愿意看到她与父亲反目,一直小心翼翼地把握着与她的距离,没想到她竟为此遭到如此毒打。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上的衣服连同胸罩,撩到了胸上,裹着的奶子跳了出来,坚挺饱满,沉甸甸的充满了涨力与野性的呼唤。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这么近距离,面对面地看到女人的奶子,而且还是在大天白亮,光线是那么地明媚,阳光从窗子晒进来,窗子没有窗帘,也没有窗纸,赤光溜溜的,还有河上吹来的清爽的风。阳光与风在她胸上抚摸着,在明光中奶子白得让人眩目,因为有了光线奶子的另一则有了阴翳,光阴之中奶子显得立体而有重量,那奶头更象阳光下一颗含苞的花蕾。他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蹦出来。认识徒弟以来,潜意识里都少次想过,那饱满的胸会是什么样子,特别是当画着她的时候让他想得出神。现在什么样子已一点没有遗漏地,荷盘托出呈现在他的眼前了,象太阳一样令他眩目。
 
看着他呆若木鸡似的发楞,她噗哧一笑
 
“看你这个呆子。”
 
脸红得象一朵紫色的玫瑰。
 
他的眼光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她的身体,用眼光触摸着。
 
“来!过来。”
 
徒弟再次张开双臂把他拥在了怀里,胸紧紧地贴着,于此同时她那丰厚的嘴唇压了过来。她的唇不但丰厚,还带丝丝的裂缝显得更为性感,在唾液的滋润中如蜜般的甜润。
 
她伸出舌头往他嘴里搅动,他也不自主地伸出了舌头迎上前去,两根舌头像两丛火焰,燃烧在一起,她的眼神充满了渴望,像是水在沸腾。
 
虽然隔着衣服,他依然感到乳房的竖挺,柔软富有弹性,让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浸润在快乐与欲望的升腾之中。饱涨的欲望使他无法控制自己,他的肉体哆嗦地吭奋了起来,他越想控制,越变得激动,动作变得粗野,狂放不羁,使出原始的洪荒之力,把她紧紧抱住。
 
她呼吸急促,脸面滚烫,健壮的身体变得绵软了,好像暗示着要把身体送给自己。
 
他的野性从魔瓶中释放了出来,不自禁地将手伸展出去,一只手环绕在她的颈项上,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肢,虽然手在腰肢上,已感到了臀部的浑圆,诱惑着他往下滑去,滑下去,一直滑下去,滑到那最神秘的丛林深处……
 
此时他感到她的手也在摸索着,摸索着,抓住了那个早已被生命的激情,澎涨得无以复加的生命之根,那一瞬间,一阵颤栗象被电光击中,心停止了跳动,呼吸也停顿了,他觉得他的生命在发生裂变,仿佛新的生命在产生。然而就在这瞬间他感到了她浑身一颤,手松开了将他推开,又默默地放下衣裳,脸上挂满了泪水。
 
他那澎湃着的激情与满心的期待,顿时云散雨消。
 
“你哭了!都是师傅不好!”
 
“不!我不要脸,是一个坏女人,我是真心欢喜师傅,自从当你的徒弟那一刻开始。”
 
“我也喜欢你,你不要说自己是坏女人,师傅不许你这样说。”
 
“师傅!”
 
她的声音仿佛是灵魂中发出来似的。
 
俩人又拥抱在一起,只是拥抱着紧紧地拥抱着,象是一阵雷雨后绵密的带着阳光的细雨。没有说话,一切语言都是多余,只有呼息,呼息成了生命的语言。他们爱抚着,爱抚是人类最原始,也是最高的境界,象窗外古新河的水,从黑桥头流到了大运河,细无声息地融合在了一起。
 
她依偎着,壮实的身体变得娇小了起来,她的美无以形容,整张脸漾溢着幸福,双眼含泪,嘴角微翘,鼻翼轻掀,耳垂晕红,嘴唇微启,玉齿湿润,秀发散乱,乌黑的如墨,发香阵阵,此时此刻的他们幸福到了极点。
 
                    
 
(5)
 
师傅走后,她依在门上望着师傅推着自行车,从门前那条小弄堂侧身而去,虽然已经消失在弄堂的拐点上,依然怔怔呆呆地站着,若有所思,若有所失。他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感情,当被父亲侵犯的那一刻起,她恨了所有的男人,随着岁的过去,身心撕裂的那一幕渐渐地淡去象是一个梦,但这个梦又无时无刻不在缠绕着她。她看到男人,特别是象父亲这样年纪的男人,稍微向她亲近一点,都会吓得浑身发抖。
 
随着年龄的增长,到了嫁婚论娶的时候她对男人都有抗拒,直到认识师傅。
 
一日,父亲把她叫到面前严肃地问,你是不是喜欢小郑了。她矢口否认说那来的这样事。码头上早就风言风语了,你还不承认。她承认说是的,我喜欢他,但我不会嫁给他,我也没有脸嫁给他。说时,她心速加快,浑身颤抖,带泪的眼睛逼视而来,寒光闪闪,令他不寒而栗。他抡起的拳头放下了,眼睛竟有了几许哀求的神色。
 
这个脾气暴躁,发起来如同雷霆的强横男人,不敢对接女儿的目光,像一个懦夫一样躲闪着,如同斗败的鸡,羽翼松驰,脑袋耷拉。
 
“你不与他好我就放心了,我是一个共产党员,象我们这样的家庭与小郑这样的家庭不般配,做不了亲家,虽然小郑人很不错,党也很器重他,但毕竟是可经教育好子女嘛。”
 
说着说着打起了官腔来,似乎要以这官腔来重整旗鼓,拾回失去的威严。
 
然而这种腔调,反激起了她怒火,刚生出的几许怜悯跑得无影无踪:
 
“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的畜生!”
 
声音如同霹雳一般,崩出了埋在心中了多少年的诅咒。
 
他脸色铁青,脸部肌肉抽搐着,一个巴掌掴了过来,打得她险些摔倒,脸打紫了,五个指印清晰地留在脸颊上,牙掴出了血,血从嘴角流淌下来。
 
她捂着脸眼睛仍然逼视着他。
 
“畜生!畜生!”
 
她不断地重复着这个二字,除出这二个字她无以言表。
 
他的脸扭曲的面目狰狞,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动,他拿起了门角落的扫帚,又劈打过来。
 
她不遮不挡,咬着牙任凭扫帚柄象暴风雨般地抽打在身上。她心里有种从未有过的痛快,梦噩一样压着的石头,终于炸成了碎块。
 
母亲中意师傅,总在她面前说他的好,是她向领导要求让他作她的师傅。有一天两夫妻谈起女儿的婚事,她说到了小郑,炭妹去过师傅家,住的是洋房,妈妈是老师,工资比我们公司党委书记还高。
 
老头子板起脸孔说:糊涂!我们是什么成份,他是什么成份,他父亲是右派分子,你知道什么叫右派吗?右派都是大反革命现在还在劳动改造,我好歹是一个共产党员,怎么能与他们这种家庭结亲。老头子这样一说她也不作声了。虽然她不懂政治,但知道成份的重量。她家一条小破船划了小业主,至今还不算工人阶级。
 
没多久父亲把一个朋友的儿子介绍给她。
 
她对男人的观感渐渐地发生了变化,是做了晓文的徒弟那天开始。这个男人,不这个小伙子的举手投足都和她在这以前认识的男人不同,一头卷发,细密的胡须,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小神仙说:小郑那个样子叫一表人才,知书识礼。
 
每当与师傅在一起的时候,特别在吊车棚那狭小的空间中,她感到他的身上散发着一种令人心醉的气息,这种气息是其他男人身上完全不同的,其他男人向她靠近,她总觉得有一种令人作呕的臭味。她站在师傅身后,看着他操作吊机时,她会身不由已地俯下身去,靠近他,再靠近一点。有时一个人的时候,她一想到师傅,会情不自禁地脸红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这种感觉是恋爱,一想到恋爱心里就会一阵狂跳,我怎么还会恋爱,我怎么还会爱上一个男人。
 
想到自己爱上了自己的师傅,心中就升起了罪恶感,我这个不洁的身子,怎么可以去爱这样一个洁净的男人,我不能用我被沾污过的身体去污浊他。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发筛,好象她的不洁已经被师傅知道了一般。
 
到过师傅的家与他的母亲一起吃过饭,这种感情越发地强烈,师傅的家有一种她的家从未有过的温馨,有一种微风吹拂,细雨润心的感觉,那屋子里满眼的都是文化,书架上的书,几上的石膏像,连墙上挂的毛主席像也不同,毛主席是穿长衫拿雨伞,长头发的人。毛主席怎么到了他的家也变得像文化人了。
 
今天她让师傅来看新房,早上起来特地穿上了那件毛衣,那次春游师傅说这件毛衣穿在身上,有一种青春勃发的精神,虽然青春勃发这种形容词她相当地陌生,但师傅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感到新鲜有味,她就记下了。当她与师傅互推红包时,他的手碰到了她的奶子,这一瞬间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张开了双臂拥抱了他,亲吻了他,更鬼使神差地向他下面摸索而去。然而那个黑夜,那个畜牲伸向她的身体,又突然象雷鸣电闪般地向她击来,她浑身发抖,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呐喊:
 
“不!不!我不能!”

 
晓文回到了宿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过弯弯曲曲的夹城巷,一路上的空间,时间是一个空白,他的眼前怎么也绕不开她的身体,与无与伦比的美妙感觉。
 
今天早上起来,似乎有一种期待,他感到将会发生什么,他骑在车上,一路心跳。炭妹自从当他学徒的那一刻起,他就下意识地感到他将与她发生什么,这个念头虽然一扫而过,但又不时地冒出来,虽然她的相貌,性格从来没有在他对女人的想入非非中出现过。他心目中的女人娇小,矜持,端庄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而她则是身高马大充满了原始的涨力。
 
在手把手地教着她放勾,起吊,旋转学习吊车日夜相继中,最初的那一瞬间的念头,不时地在心中出现。特别是在吊机房那狭窄的空间,她站在他的身后,他教学着她,她的身体俯下来,她的发丝缭绕在他的耳际两腮,她身上发着的阵阵体味,让他心旷神怡。
 
今天,当她突然拥抱他时,感到似乎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当两人的嘴唇与嘴唇,舌头与舌头搅动在一起时美如甘贻,当她的手摸索着,让他灵魂出窍的那一瞬间,突然的停顿,如同太空中的一块陨石自然落体。他多么地渴望她能继续下去,这个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的昏乱。
 
那一夜,他做了很多荒唐的,无力自拔的,无头乱头的梦,早上醒来一身是汗。 


 
(6)
 
徒弟因生得黑,大家都叫她炭妹,她的真名实姓只有在记工簿上才出现。
 
炭妹的父亲在新码头3号是大名鼎鼎甲级一班的大班长王德贵,人称毒头,年年都是优秀共产党员,又是第二作业区的党支部委员。他个子不高,脸色古铜,颧骨如同刀刻出来一样的嶙峋,夏天总是穿着一件褐黑的拷皮衫,敞着胸,肌肤精光锃亮如同水牛皮。其力大可以轻轻松地在膊胳子下,一左一右挟起二包二百斤的大米来,在跳板上健步如飞,有一次码头上卸圆木,圆木滚下来将一个工人的脚压住了,大家都慌了神,他蹲下来吸一口气,一声吼叫把大木头抬了起来,真是力拔千钧。
 
码头上凡是大活都由他的班去做,码头上三教九流的人,都将他当作大佬,据说他在新政权成立前,连码头黑老大杨松山都卖他的账。
 
晓文到了新码头3 号不久,就听得有人私下议论,这个大班长,以前可是一个逛窑子的老客。他也亲耳听他吹嘘过,说那个时候码头上的客户怎么地怕他,论起价来从来都说一不二,早上一船米背完,下午就喝老酒,到了晚上就到阳关窑子找女人了,日妓,俄妓……
 
晓文想,这样的人到了共产党手里,不但没有吃枪毙,到成了优秀共产党员,转而一想,码头工人是流氓无产阶级,能不流氓吗。 
 
毒头有一件事,一直在私下传着,干过他女儿,据说在被评优秀共产党员时,有人提出这个问题,他听说后说:谁喇里妈妈的造谣,老子把他的鸡巴斩了,说得杀气腾腾,以后大家也就私下说说,再也不敢公开质疑。
 
一天,派班后船队还没有到,大家坐在盐包上晒着太阳,太阳很好,暖暖地照着,他也爬上盐堆。工人们闲着无事说着脏话,讲下流故事,都是听了好几遍的,不过每一次说得都不相同,可见胡编乱造的居多,但每次又都说得津津有味。码头上有一天不说屄太阳不过西之说,好象离开了屄生活都没劲头了。
 
说着说着豆板儿忽然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白皮徒儿今天怎么没有来。”
 
“请假。”
 
“什么假?列假?”
 
他被说得脸色赤红。
 
“到底还是童子鸡,什么假都说不出口,那就说“大姨妈”来好了。”
 
这是他前所未闻的,女人例假来了叫大姨妈,他想来想去,这个与“大姨妈”有什么关系。

 
“白皮你这个徒弟啊,看看她的奶子,屁股,圆咕囵墩的哪里还象姑娘儿。”
 
“哪里是姑娘,早就是嫂儿了。”
 
小神仙在一旁插着说。
 
听着着这些放肆的话,虽然光火也没有办法,也不好说什么,想想还是走开好了。刚要起身,豆板儿拉着他说:
 
“白皮别走呀!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她叫爹干过。”
 
“不要信口雌黄,王德贵不是优秀共产党员吗?”
 
哈哈!大家都笑起来了,看来真是个书踱头。

 
听过这个事后,觉得匪夷所思怎么可能父亲与女儿会做这样的事,一定是工人们闲得无聊,说说野话而已,但又忍不住对徒弟另眼相看,确实与别的姑娘不一样,过于的成熟丰满。他尽力不去想,越是不想,越想着这个事。我是不是成了那个疑邻偷斧的人。
 
一天落班夜很深了,怕她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炭妹我送你回去吧。”
 
“我到是不怕,不过师傅送我当然高兴,你等我一会儿,我快快地洗了就来。”
 
女人洗澡总要比男人慢上好几拍,他洗好后就坐在饭厅枯坐着,几个工人见他坐着不走,问在等谁呢?他也不好意思说。工人陆续走完了,她还没有出来,女人洗澡到是真的慢,还说快快洗呢,正想着她过来了,刚洗过的头发蓬松松地披散着,两颊红扑扑的,身上热烘烘地散着体香。
 
“洗这么长时间。”
 
“实在是早洗好了,不想他们看见我与你一起走。”
 
徒弟到是蛮有心机的,看看是一个粗人,粗中有细。过了黑桥头,沿着古新河走去,就到了夹城巷。夹城巷两旁都是高高的封火墙,此时月到中天,被夜露打湿的石板道上沐着清辉,映着他俩的身影。夹城巷是湖墅八景之一,有“夹城夜月”之称,“潮落月东去,清光满夹城”,虽然此景早已不复存在,但一样的月亮,一样的清辉,照古人也照今人。
 
她在前他在后,徒弟说:你不是说陪我吗,怎么就一个人走在后面了。这一说,他不好意思了,把车子推上前去,一个人在车的左面,一个人在车的右面,中间隔着自行车,你走到我这一边来呀。他转过去与她并肩而行。窄窄的巷道把他们越挤越紧,夜很静,只听得脚下的石板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
 
夹城巷巷头就是河滩棚户区,棚户区也叫夹城巷但无门牌号码,到了巷头可以看到她的家了,窗门还透着光亮。
 
“我就送到这里,给你爸看见不好。”
 
不知何故,一说到她爸一下子变色了。 
 
“这个畜牲管他乍啥!”
 
她突然毫无兆头地发火了,让他很是惊诧,只才想到码头上的的传说,难道是真的?
 
徒弟看他惊呆的样子知道失态了,连忙缓着气儿说,我爸这个人脾气不好,大家都有点儿怕他,你怕吗?
 
“到是有一点儿,要不然怎么会叫他毒头。”

 
“好的那你就回去吧,谢谢师傅了。”
 
他站着没有动,目送着她进了家门,月光下的她步态迷人,腰枝轻扭,二条修长的腿每迈一步,二爿丰满的屁股就摆动一下。
 
他骑在车上,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为何骂老子畜生呢,难道是真的,一想到是真的他就作呕,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可以做出这等有丧人伦的事来。一个男人再流氓有二个人不能弄,一个是生他的,一个是他生的。
 
在晓文的心里有两个人经常在打架的,一个是金姐,一个是徒弟。金姐年长十岁,却是心仪的对象,她那种孤傲的贵族式的气质,俏皮的矜持小布尔乔尼亚,纤细精致的古典式的美,是他精神上的崇拜与追求。她是柏拉图式的,柏拉图认为:“当心灵摒绝肉体而向往着真理时候,这时才是最好的,当灵魂被肉体的罪恶所感染时,人们追求真理的愿望就不会得到满足”。他理解到这种精神式的爱是超凡脱俗的,是高尚珍贵的,不能有肉体有性欲,是神交而不是性交,真正的爱是不生育的,这是与金姐交往中的感受,体会与享受到的境界,但这种境界是悲剧式的,而人类最伟大的境界无不是悲剧而不是喜剧。
 
而徒弟呢?她健壮,丰满有一种不经修饰的原始的自然之美,她率直,烂漫,真心情,与她在一起精神轻快,身体愉悦,是伊壁鸠鲁式的。伊壁鸠鲁认为:“最大的善来自快乐,没有快乐就没有善,快乐包括肉体的快乐与精神的快乐。”他在徒弟身上感受到的就是这样一种快乐。这种快乐轻松至善。他非常欣赏伊壁鸠鲁的庭院门口写着的那块牌子;
 
“陌生人,你将在此过着舒适的生活。在这里享乐乃是至善之事。
 
这两位古希腊的哲学家,常常在这位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文革中的青年身上打架,这两种哲学他一样都不能舍弃,两种哲学在他这里变成了两种追求与两种审美,两种追求两种审美又落实在两个女人身上,而两个女人又处在同一个时空与同一个屋檐下,这就是新码头3号。


 
                    (7)
 
下雪了,飞舞的雪花,弥漫了天空,雪在肮脏的街头巷尾积了起来,世界变白了。 新码头3号通向德胜坝的黑桥头,雪已有了寸巴的厚。南方的初雪落到地面不一会儿就成了冰碴,只有落在上面的一层薄雪。坑洼不平的桥面仿佛蒙上了一白色的绒毯。
 
小胖骑车上班,穿着雨披,因冰冻塑料做的雨披变得硬梆梆的,虽然扣了扣子,风带着雪还是飞着钻到脖子里。她伸出手来压了压雨帽,试图挡住飞雪,发硬的帽子,压下又翘了起来,额前的刘海上积满了雪,连眉毛都白了。
 
她骑到黑桥头,平时这不高的桥只要用力踩上二脚就过去,雪加大了轮子的磨擦,虽然用了劲,车速还是慢了下来,车子摇晃了起来,她想跨下车,不料下车的动作,更减缓了车的速度,车一晃连人带车摔了下来,又顺着贯性一起下滑,桥没有栏杆,滑下了桥,正逢枯水期水很浅,摔在了半露在水中的石条上。好在此时过路黑桥头的人很多,桥下不远处有船停泊着,人们赶紧跳下去把她救了上来。
 
在救上来这一当儿,小军正好骑车过来,他看到一个女子被人从水里救起,下了车一看是小胖,急飞到工具房踏来三轮车,这时工人也闻讯赶来。大家看看她身上没有血迹,四肢也是完好的,只是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想是被冻的,也无碍大事,都说赶快送到浴室去换衣服,暖一暖。
 
此时,继景闻讯赶来,一搭脉,脉膊微弱,呼吸频率加快,再府下身来在她的胸口一听,心律不齐,已出现休克状态。他知道虽然身体完好,但脾脏或者是其它器官可能破裂出血了。
 
“不要换衣服赶快送医院,要快,否则没救了。”
 
大家一听慌了神,有过上次酒精中毒事件,对继景的判断是深信不疑。
 
“小军你踏车,赶快送附近的建工医院。不要到单位的特约的拱宸医院,太远来不及了。”
 
小军一听跨上车就踏,阿香师傅跳上车,让平儿躺在她的怀里,继景在后面推,炭妹拿着棉袍追上来把它盖在身上。
 
雪下得更大了,天地一片苍茫,街道景物变得模糊不清。阿香将大衣把小胖的身体捂住,连同嘴与鼻子,只让她露出一双眼睛来,她的眼睛象一只受伤的小羊一样,满是痛苦与惊恐。一路上她不断地咳嗽,声音并不响,却有一种心肺撕裂的感觉。路面的雪在不断地积厚,车轮压在上面可以听到咔咔的冰碴声。小军撅起屁股,两条细腿一上一下地踏着,嘴上呼出的气成了白色的雾团。继景在后弯着腰推着,快步小跑,踩踏起带着泥泞的雪花,湿了鞋,湿了裤腿。
 
到了医院急诊室,立即做了B型超声波检查,又作了腹腔造影检查,诊断结果确如继景所判断的那样是脾脏破裂,需要进行脾脏修补手术。因为有生死危险,手术要家属同意,家属赶过来签字来不及了,一厢内向的小军这个时候不知那来的勇气。
 
“她父母一时赶不过来,我是她师傅可以签吗。”
 
医生一听,说救人要紧你就先签上吧。小军拿起笔颤抖地在手术单上歪歪扭扭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天晓文做夜班,一进码头大家都在说小胖的事,说继景又立了大功,火速送小胖到附近的医院,医生说再晚一点就没有命了。他准确地知道是内出血,是什么脾脏破裂,即使林菩萨也未必能够判断这样准确。
 
他上楼梯进了更衣室,正好继景在换衣服,将工人对他的赞美说了一遍。
 
“你怎么知道是脾脏破裂,内出血呢,这内出血又看不到,莫非你有透视特异功能。”
 
“其实这也是常识,一般摔下去四肢都好,也没有血出拉污,这实在不是好现象,看脸色惨白,嘴唇发抖,呼吸频率加快,基本上可以作出这样的判断了。人体中这么多的器官,脾脏是最容易破裂的,占其它器官破裂的百分之二十以上。”
 
“大家都把你当作神医华陀再世了,说林菩萨也不如你。”
 
“那是大家不知道医学常识而已,当然让我作出正确判断的还不是这些。”
 
他似乎要卖一下乖子停顿了一下。
 
“哪是什么?”
 
“是咳嗽。”
 
“咳嗽?”
 
“是的,是咳嗽,脾脏破裂一定会引起咳嗽,我在检查的时候她不断地咳嗽,于是我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什么疑义了。”
 
“医生说来了晚就可能救不了,是吓唬人的还是真的。听说要家属立即签字动手术,后来是小军急中生智代家属签的。”
 
“到不是吓唬人的,内出血如果过量就会引起死亡。小军我看他急的样子,是真爱小胖。他这样一个木呐的人急中生智,实在地来说是爱中生智。”
 
“小胖摔倒对他们来说到是一个因缘机会。小军请了假在医院陪着她。”
 
“这样说来到是坏事变好事了。”
 
“不过现在还不好说。”
 
“我今天做夜班,明天去看她。”
 
“我劝你,看一看就回来,不要呆得时间长了。大家都说小胖喜欢你。”
 
“不要胡说八道。”
 
“当然你不会夺人所爱,你对她也没那个意思。”
 
晓文没有回答,想知我者莫如继景了,小胖虽好,从文化上来说她是高中生,但在她身上从来没有来过电,这是实话。
 
第二天上午,晓文就去医院看小胖。她鼻子上插着氧气管,伸出被子的手臂打着吊滴,头发散乱,先前红润白胖的面容,苍白如纸,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不似一个青春的女孩。他进来的时候,她的眼睛似乎微睁了一下。是手术的麻醉还没有清醒,还是身体的虚弱使她睁不开眼睛。
 
她父母都都在边上,父亲是公司的总调度自是认识的。见晓文进来点了头。两老脸上布满了泪痕,从浮肿的眼皮上可以看出他们都彻夜未眠。
 
“幸亏有位工人懂医学知识,及时送来抢救。”
 
“是的,大家都以为没有血,四肢都好,没有太大的问题,想先让她换了衣服,暖暖身子再说。”
 
“这位工人叫什么名字,好象姓张吧。”
 
“是的,他叫张继景,父母都是医生。”
 
“他在码头上做什么工作。”
 
“装卸工呀。”
 
“这样的人才做装卸工可惜了。”
 
“他是可以教育好子女,要不然这样的医学世家子弟应该分到医务所才是。”
 
小胖的父亲是公司的党委委员,他想乘这个难得的机会敲打一下,公司党委对可教育子女是如何地不公。也许由于女儿受伤的痛苦,他并没有听出弦外之音来。
 
“噢是这样!”。
 
“我们班上的小军不在吗?”
 
晓文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对此多说些什么。
 
“你是说陪小胖的那个年轻人,他真好,从昨天开始就陪着她,早上刚刚回去。”
 
“他是小胖的师傅。”
 
“他就是小胖的师傅。”
 
“抢救做手术要家属签字,你们还没赶来是他代签的。”
 
“喔,还不知道这个事,那是真的要好好谢谢他了。”
 
晓文想起继景的话,与她父母寒喧了几句就告辞了。
 
继酒精中毒事件,又有对小胖的救护,继景在码头上的名声更响了, 人人都知道新码头3 号有一个郎中班长。
 
自从小胖从黑桥头掉下去后,人们才意识到它没有护栏,黑桥头没有护栏已经是猴年马月的事了,这座桥至少有三百年以上的历史,它的护栏是从那一年翻下河去的,已无法考证。对于新码头3号的工人来说,黑桥头的护栏是从来不存在的。也没有人觉得这黑桥头需要加设护栏,小胖掉下去只是一个隅然的事故,一时的晦气。


 
(8)
 
七五年的冬天是江南少有寒冷的一年,雪一场接着一场,前面的雪还没化完,后面的又覆盖了上来。码头上来来往的车辆把码头的路面辗成了雪白,雪黑的泥桨,工人们在泥泞不堪的路面把卸下来的货,堆到东,堆到西,货物压着雪,雪又压着货物,雪融化成水流淌着化成无数的涓涓细流,有暗流,有明流,流向码头汇入运河。
 
小胖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脾脏修补手术后虽然身体已经恢复,但再也没有回到以前的那个胖墩墩的样子,人清瘦了许多,到是比以前漂亮了。病假结束后她没有回到吊车班,领导上让她接替了退休的吴会计的工作。身份也从工人转为职员,当然并不仅仅是身体原因,更重要的是她的父亲。
 
吴会计退休前曾向三砍书记推荐晓文或继景作接班人。晓文到了吊车班就考继景。三砍也考虑过由继景接班再兼职卫生员,这样码头一些小恙小病不必跑到公司去了,出了工伤也可以先作前期处理再送医院。酒精中毒,小胖摔伤两件事继景所起的作用是不言而语的,工人们说比林菩萨还灵,这是三砍书记的算盘。但公司指示让平儿接替吴会计。领导这样安排,下级自然无话可说。
 
吴会计在与小胖作交接班时相当的郁闷,小胖虽然是个高中生,但数学差,也不会打算盘,要从一上一,二上二开始教起。他试图为继景争取过,对三砍说继景的算盘珠如何如,心有细,很适合这个工作。三砍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也知道继景合适,公司选了平儿我能说什么。再说真的把继景报上去也不见得会批准,他是可教育好子女。吴会计说我不也是有历史问题吗?三砍说那时不用你,也没其他人都是文盲。
 
这些背后的事也有人传给继景为他抱不平。继景对此到是泰然自若,他知道这等好事轮不到他的头上。经过这几年的时世,饱尝了世态炎凉的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力作出抵御,护心的铠甲已炼得相当厚实。
 
小胖在医院里时,小军几乎日日下了班去陪,大家感到他们俩的关系发展到嫁婚论娶是不言而语的。但是事情并没有象大家推论的那样,他们还是停留在,同事,师徒,朋友的层面上。
 
人们慢慢发现,有一种压郁的情绪在小军的身上漫延着,本来话就少的他,话更加少了。到了小胖接了吴会计的班,坐了了办公室,连先前那种师徒的亲密也没有看到了,他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吊车班的那些闲话家常的女工们说来说去也不得其门。
 
小胖的父母虽然感恩小军对小胖的感情,但小军并不是理想的女婿人选。小胖好歹子已是高中生,整个码头高中学历的没有几个,小军则是初中生。小军是工人家庭,他们是干部家庭,经济状况也比小军家要好。从世俗的对比来说到是没有错,但是感情呢?感情不值钱。
 
小胖有时也心有所动,为徒弟的她知道师傅的忠厚老实,忠厚老实在爱情的天平上,含金量往往是最轻的。她心仪的是郑师傅晓文,她喜欢有才有学的男人。
 
在医院她的父母几乎从第一天就看出了小军对小胖的不同寻常的感情,一个年轻人的心怎么躲得过为人父母的眼睛,苗头一轧,就轧出来了。母亲委婉地向小军表示,不必辛苦天天来看她。
 
小军是木纳之人,刚开始听了这样的话,还以为是客气还是接着来。见这个小伙子怎么地不开窍,也只好把他叫到一边实话相告。小军始明白意思,既羞愧又触心,眼睛一红忍了泪水自是不来了。
 
小胖见天天来的师傅突然不来了,自是知道母亲在背后做了手脚,觉得对不起师傅,虽然她没有喜欢但这是自己的事,做父母的不能这样横插一杠,她几天没理母亲。后来想想要是没有母亲,她还真的不好对师傅说呢。师傅对她的感情她忍不下心来,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拖下去。

 
知道事情的来胧去脉,看到小军那紧闭的焦燥的嘴唇,晓文忿忿不平起来。
 
自此失去了对小胖的好感。以前他虽然对小胖没有那一份心,但知道她喜欢着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现在想来还好没有对她动心,如果对她动了心,那么现在受到打击的不是小军而是我了。我的家庭成份她的父母也断然不会同意。
 
他与继景谈到小胖都觉得她父母太世利了。
 
“简直是白眼狼。”
 
“白眼狼到是说过头了。”
 
“不为感情,只考虑得失,不是白眼狼还是什么”
 
“做父母的为子女多些世故的考虑也在所难免。”
 
“就是不愿意女儿与他来往,也不能这样直截了当,毕竟小军救她女儿功不可没,要说也要等等合适的时间,出了院再说。”
 
“只也许是没有文化,说话直接了当的缘故。”
 
“我们几时邀他出去散散心。”
 
“好的,你与他约个时间,不能让他把苦闷郁积在心。俗话说积劳成疾,积郁也是会成疾的。心理引起生理问题这是医学界认可的,心里活动会产生化学反映,化学反映就影响到了生理。”
 
“看看,你又来了,职业病。”
 
“我又不是医生,要说职业病也只能算业余职业病吧。”
 
他自我调侃地说。

 
                    (9)

 
连续几天继景都没有回宿舍,下了班匆匆回去了,刚好他们两一个日班,一个夜班几天没碰到。一天正好日班与夜班交接时碰上,一看继景一付喜滋滋的样子。
 
“什么事,这几天都没回宿舍。”
 
他忽然靠近身来咬着他耳朵说;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伯父从狱中出来了。共产党释放了全部国民党战犯。”
 
“真的!大好消息。”
 
“伯父是军长,属高级战犯,现在在北京住长城饭店学习,不但为他们量身定做了衣服,还发了一百元的零用钱。”
 
“真的吗?”
 
“学习结束还要分配他们工作,到政协去做文史。想回台湾也可以回去。我伯父不想去台湾,只想找回伯母伯母在文革中已被斗死了,他还不知道。”
 
“没有告诉他。”
 
“没有。父亲还不知道怎么对他说呢。学习结束他要来看父亲,统战部已通知父亲,父亲也被允许回家了,并派了工人为我家整修抄家时破坏的房子。”
 
“这么好?”
 
“统战吗,共产党就是这个样子。”
 
“看来你家时来运转了。”
 
“这些天我回家陪父亲就不回宿舍了。”

 
听到这个消息他既为朋友高兴,也有些妒忌,父亲还在劳改农场。
 
看得出朋友在想到自己的父亲。便安慰着说;
 
“伯父给父亲的信上说,邓小平复出中央政策会作很大的调整,政治问题慢慢地都会解决。本以为要死在牢里了,没想到还能活着出来,感谢邓小平。”
 
确实自打美国总统尼克松的飞机在德胜坝码头装卸的黄沙石子建起来的飞机跑道上降落后,中国正在起着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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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甲板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0年2月21日1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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