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遥远的白洋淀(八)
陶洛诵
我是1969年一月四号到东四派出所注销的北京户口。一月九日和柳燕一起到的邸庄。赵京兴找了根扁担,给我们俩挑着行李。
北方的冬天很冷,我和柳燕里面穿棉袄,外面穿着短棉大衣,赵京兴穿的是他父亲的长皮大衣。
从北京火车站上车,可以在徐水县或保定市下车,倒公共汽车到安新县,从安新到白洋淀湖边端村有18里旱路,可以步行也可以坐二等车,(农民用结实的自行车后座驮人,付钱付粮票都可以)。到端村后离小岛邸庄有八里水路,就可以搭老乡的船了。本村的或经过本村的都可以。下船时说声“谢谢!”即可。
69年这一年里,我们都不习惯农村的生活,三天两头往北京跑。
我记得我补过渔网,跟着俩个憨厚的中年男人,他们见我一声不吭心事重重坐在木条凳上不紧不慢地找洞补,就聊天说他们曾经划船出天津渭到渤海打过渔。我问他们什么时候去的,说是三年困难时期,后来又回来了。
这次谈话给我很深刻的印象,也许一切没有那么糟,变化的可能性还是有的。
还有一次干活儿让我认识了印如爷,他大概六十多岁,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辛苦劳作的皱纹,两条浓浓的一字眉和两撇上翘的黑胡子,木纳善良老实,像是从童话中走出来的老人,老稳叔让他带领七、八个十二、三岁不上学挣工分的男孩干活儿,把我也归到他们里面,已是夏天,我用蓝色的纱巾挡住脸戴着草帽,打算去拿把锄头跟男孩子们一块儿锄头,印如爷递给我一个小篮子,让我跟在男孩子们后面捡小砖头。
印如爷是队里选出的贫下中农代表,听说他的老伴是在三年困难时期饿死的,他有个女儿嫁到外村。
70年二月14号,我和赵京兴被抓进西城公安分局拘留所审查。72年七月1日,我被宣布无罪释放。
我回到一小队,乡亲们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我从未曾离开过。
两年多的时间,那些男孩子们已成为壮劳力,经常是印如爷带我一个人干活儿。他划着一个二人小仓。我坐在船头,我们去摘豆荚。白洋淀的天空比澳大利亚的天空还蓝还纯净,白洋淀的水清澈见底,空气里飘着苇子的香。
印如爷用慈祥的眼光看着我,我从他那无表情的脸上感到的是深深的怜悯,好像我是落难的白雪公主。
72年十一月十五日,是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我和俩个社员乘船到淀上深水处下卡子
钓鱼。
回到最南头靠水边上知青宿舍我的房间里做玉米面贴饼子,苇子是湿的,怎么都点不着,
印如爷正好与几个社员下工经过,见状,印如爷把锄头放下,走到灶前,像变戏法一样,苇子在他手里就着了,他露出罕见的笑容走了,一会儿,一个怀孕的年轻妇女端给我一大碗温乎的水饺,说她是印如爷的女儿,印如爷让他送来的。
冬天,印如爷送过来一件羊皮袄。我睡的是从北京拉来的单人木板床,每天早上醒来,掀开垫的褥子,床板上印着一个湿湿的人形,我们挨着淀水,太潮了!
我想,我没落下腰酸腿痛的毛病,多亏了印如爷的羊皮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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