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白洋淀(二十七)
陶洛诵
秋收季节,白洋淀的学校放假,我回北京第二天就去找邢泓远。
小红门是开的,穿过长长的门庭左拐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两边厢房的玻璃窗后面闪烁着监视的眼睛,我登上高台阶,敲有宽大前廊北屋的房门,开门的是邢泓远, 她苗条的身材整整扩大了一倍,臃肿。脸色腊黄,也是肿的,把两只眼睛快挤没了!她惊喜交加,把我让进屋,我们还没来得及说话,她母亲从里屋走出来。
那是73年的秋天,我26岁,泓远25岁。我妈妈48岁,邢伯母也就50岁出头。一个富贵夫人的气派,给人疏离感,但不咄咄逼人。
泓远介绍:“这是我的同学陶红。”邢伯母冲我点点头,直到1978年12月,她们移民香港后的几年,邢泓远出了一本书“女囚”,她才知道我和她女儿的真实关系是狱友。
泓远把我带进客厅用帷幔隔开的一角,里面有一张单人床,旁边有张椅子,从此以后这儿就成了我们交谈的地方。
“你什么时候出来的?”我问她。
“72年12月。我在里面得了肺结核,他们怕我死在里面,就以我遵守室规好把我放了!辛苦我们家有钱给我治病,要别人也就死了!”
“你怎么变得这么胖?”
“医生用激素给我治疗,以后会恢复的。”
“那天你跟我要肥皂盒,我看见你一个侧影,我后来问韩队长你去哪儿了?韩队长说人家东城有地儿把她接回去了!”
“我后来换提审员了。我们那案子牵连了300多人,他们发现是原来那个提审员好大喜功。让我们翻案,一开始,我还不敢说,他们一再暗示,我才把被逼供的过程说了。”
“你怎么得的病?”
“后来我精神垮了一下。”
“你打算下一步做什么?”我问她。
“我妈妈接我出来的时候,在路上就谈出国的事,我姨让我先去香港继承遗产。我回家就定学习计划,定完后就晕倒了!”
我想起70年刚关进去不久,邢泓远给我讲她的故事,她十岁的时候,她姨让她去香港,她不去,觉得中国欣欣向荣。她家有个保姆,保姆有个女儿,跟她一样大。保姆的丈夫是船员,所属公司归香港,全家去了香港,保姆的女儿成了一名护士,嫁人过得很幸福。
邢泓远在拘留所里就铁定决心出国,我认为有些天方夜谭。中国整个像个大监狱怎么出得去啊!
从此,只要从白洋淀回来,我大部分时间都和邢泓远在一起,多数时候她在我家,她说她想通过我认识我的朋友们。她随身带着相机,一次,碰到北岛也来找我,我们共进午餐,她拿出相机,拍摄下来。
她在我家碰到牟志京,我们一起热烈交谈过。
她和李宝臣成为好友,但不是男女朋友,他们都擅长摄影,一开始,我们和赵京兴四人一起去公园,后来成为我们三人,赵京兴跟邢泓远合不来。
后来我和赵京兴出现裂痕,邢泓远说:“你所有的朋友里,包括只见过一面的保保(赵振先),我都印象特别好,唯独对赵京兴印象不好!”
我难过地把这话告诉妈妈,并问为什么?妈妈说:“因为你们都是知识分子的孩子,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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