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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坝___毛时代的最后岁月》第十章
 
 
甲板
 
 
第十章
 
1976年3月8日15时1分50秒左右,一颗重约4吨的陨石从地球公转轨道的后,方以每秒15-18公里的相对速度追上地球,在吉林市郊区附近县镇,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一个大火球在白天从天而降。4月7日中央政治局根据毛泽东提议,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华国锋同志任中共中央第一副主席、国务院总理的决议》和《关于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的决议》。7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朱德逝世。
 
 
 
                    (1)
 
3月正值春暖花开,天气转暖的季节,这一年的春天有一种过不去的感觉,连绵的阴雨夹着薄雪,彻骨冰冷。3月8日这一天,东北吉林市郊外忽然白昼如夜,无数的火球从天而降,光芒四射,声震百里,落地如雷,周围的民房玻璃都被震碎,几天后全国人民都知道吉林下了一场陨石雨。
 
新码头3号早晨读报依然持续着,像是茶馆说书,工人们吃着饭,喝着茶,抽着烟,聊着天,又时耳朵里刮进几句有点意思的就评点一下,虽然粗俗不堪,到也接地气。
 
 
继景骑车刚进大门,传达室老头就从窗口伸出手来把报纸递了过来。他刹住车,二只脚踮在地上。
 
“有什么大新闻吗?”
 
“差不多都是政治挂帅。”
 
新码头3号订四份报纸,一份是“人民日报”,一份是“之江日报”,一份是“西湖日报”还有一份“参考消息”。这四份报纸以前是这样分配的,“人民日报”“参考消息”放在三砍书记办公室,“之江日报” “西湖日报”放在传达室供大家看,“西湖日报”往往被工具房或者食堂拦截了。职工看报纸只能看到传达室的之江日报。
 
以前“人民日报”三砍先在办公室过目,选出几条读给工人们听,继景读报后先前也是三砍指定的,入团后三砍就放心由着他自己选读了,后来干脆让传达室直接将报纸给他。这样公司局里开会,他也不必先到新码头读了报再赶去开会了。
 
继景把报纸夹在腋胳肢下,拿碗买了早饭。早上码头工人习惯吃干饭或年糕,唯有这样的干货下去才耐得了饥顶得住活。他要了二条年糕,食堂的年糕都是整条买的,水里一煮,加点菜,滴点油。
 
他挟起年糕一口下去,小半条就没了,嘴里叽咕啦咕地嚼着,边吃边拿起报纸浏览,除出重要的新闻与社论外,他总会挑选一些喜闻乐见的新闻读给大家。今天翻开报纸便被头版头条新闻吸引住了。 
 
“吉林市永吉县上空大爆炸降落陨石雨”
 
政治新闻占有的头版,刊登自然新闻实在出乎寻常。他快速地扫视了一下,顾不得嘴上还没有嚼完的年糕,抹了一下嘴开始读了起来。
 
“陨雨最大的一块砸破冻土,形成一个6米多深的坑,溅出的碎土最远处达150米之外。”
 
继景在上横头读,下横头就议论开来了。小神仙手持紫砂壶抿了一口说:此非好兆头,《三国演义》诸葛亮夜观天象,见将星坠地,乃大笑曰:周渝死矣,逐告知玄德,玄德即下令手下前去打探,果然周渝已死。小神仙仙精通“三国”,待班待工闲来无事就话说《三国》,讲到精彩处也会在大腿上一拍,且听下回分解,扬扬眉毛一付煞有介事的样子。
 
众人问,将星与这陨石有何关系。
 
读完报继景拿着碗筷在正要去水糟洗碗被小神仙拉住。
 
“郎中你到说说,这陨石是不是将星。”
 
熟读《十万个为什么》的继景,放下碗不慌不忙地给工人上起科普教育来。
 
“陨石是天文学的学名,地球以外脱离原有轨道的宇宙流星或碎块飞散落到地球上,或其它行星表面未燃尽的物质,含有丰富的矿物质,是非常难得的现象。古人没有现代的天文知识,认为这是将星坠落。星象术是中国古代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当时政府都设有星官为皇上看天象,有三垣二十八宿之说,既有迷信的成份也有一定的科学道理。”
 
晓文听了暗赞,不愧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工人们听得虽然一知半解,都纷纷地翘起大母指赞扬。
 
“哪里,哪里,一点科普知识而已。”
 
“将星是谁?”
 
一个工人问道。
 
又一个工人说;
 
“不会是周总理吧。”
 
“周总理已经死了,将星陨落是预测不是追认。”
 
小神仙摆出权威的样子。
 
“哪会是谁呢?不会是……”
 
这一问大家惊得目瞪口呆脸孔煞白,缩着舌头吓得不说话了。 
 
“我可什么也没说。”
 
“我们什么也没听见。”
 
大家掸掸衣袖惶惶散去。
 
陨石落地,天降异象,古代中国文化“天人感应”之说,下天变故,上天必有垂示,陨石落地均是不祥之兆。吉林这块陨石世所罕见有二吨多重,看来真的如小神仙所料毛将不久于命。继景干着活一天都在想着这个事。
 
 
                    
 
 
(2)
 
连绵不断的春雨涨满了西湖,西湖闸放水哗啦啦地流入古新河,又从黑桥头流入大运河。德胜坝内的水原是黑黢黢的带着恶臭,西湖一放水就绿盈盈的清澈了起来,带有一股新鲜的味儿,激流处不时地可以看到白花花的鱼跳出水面。
 
这是捕鱼的好季节,黑桥头上上下下放着不少“扳网”,从桥头一眼望去,大小小少说也有七八张之多,河面不宽,到了黑桥头又收窄了,一张网下去占了大半个河道,手气好的一天下来可以弄它十来斤。
 
晓文过黑桥头,茫茫的雨幕中看到河面上的“扳网”此起彼落,他跨下车伫立观看,有一个扳鱼佬挥手叫着郑师傅,一看原来是徒弟的老公。他穿着蓑衣戴着笠帽自是一眼不能认出。
 
徒弟老公的网虽然不及他人的大,选的位置极好,在码头春色的河滩上,水过了黑桥头,水面开宽水就缓和下来,鱼在这里有个回游正好入网。
 
他起网落空的极少,看到网中鲜蹦活跳着的鱼,边上的人眼红极了。
 
“师傅过来拿几条鱼。”
 
他一边用网兜兜着着鱼,一边说着。
 
徒弟对他好连同她的老公,老公浑然不知徒弟对他的感情,越发让他感觉到歉愧,虽然那以后他与徒弟再也没有出格的行为,但那一天却在彼此的心中打了印记,他们都试图让时间去打磨它,但天天相见时间显得苍白无力。
 
他这样想着一副怔怔发呆的样子。继景收工拉着车从桥上经过,看他傻乎乎地站桥头,以为看鱼看得出了神,在他肩上拍了一下:
 
“想吃鱼吗。”
 
这一拍才把他从神思中惊醒回来。
 
“干什么,吓我一跳”
 
“你看炭妹老公在那里。”
 
“哪一个”
 
“穿蓑衣戴笠帽的那个”
 
“真像一个渔佬儿蛮入画的。”
 
“你也知道入画不入画。”
 
“就你知道,拍照片也一样。你等我一下一起回去,爸爸说要见见你。”
 
 
反正要等,他搁了自行车跳到河滩上想去扳几网过过瘾。
 
飘着的雨时有时无,太阳从重重的云端中时隐时现。他卸下了身上的蓑衣,放在一旁。 
 
“让我扳一下好吗。”
 
“师傅没有扳过网吧?要慢,要稳,不能惊动鱼儿,让网慢慢地浮出水面,到了水面则越快越好,鱼就来不及逃跑了。”
 
网是扎成十字架的竹杆撑着,起网杆有一根绳子连着十字架的中心点,扳杆往下压网就浮出了水面。网在水中吃着力,网杆头上绑着大石块负重,只要轻轻地往下一压,网就从水中起来了。他扳了几网只有几条猫鱼儿蹦咚蹦咚地跳。
 
“师傅勿要扳得太急,一网扳完得要安静一会儿,让惊动的鱼重新游回来。鱼没有脑子可精着呢,又时看边上的起网也可见机起网,此时惊动的鱼会逃过来,刚好在我的网中。
 
“这扳网还真有学问。”
 
“学问,这哪里算学问,扳多了得出一点经验罢了。要说学问师傅你才是满肚子学问。”
 
晓文到也不谦虚;
 
“我的学问无啥用,不如你的实惠。”
 
正说着边上有人起网,他连忙跟着起网,二条不小的鱼银光闪闪地在网中跳动,边上的网却是空的。那人气呼呼地说;
 
“今天倒霉鱼都跑到你这里来了。”
 
他哈哈地笑。
 
“这怪不得我,谁让你起网这样快。”
 
晓文拿着网兜帮着把鱼从网中兜了出来。
 
“这二条鱼是老板鲫鱼,师傅给你。”
 
他把鱼放入水桶,鱼扑答扑答地在水桶中溅出水来。
 
“你们一年四季都有鱼吃吧。”
 
晓文蹲在地上看着水中活蹦乱跳的鱼说。
 
“也就放水的时候,老底制这里是一年四季可以扳鱼的,运河里也有鱼,这几年没有了。”
 
“真可惜。”
 
“这张网是我老爸的,他说当年鱼扳得多了,还拿到市场上去卖。”
 
正说着着继景在桥上哇哇地叫着。
 
他折了河滩上的树枝,从水桶里捞出那二条老板鲫鱼来,从鱼鳃处戳进去把二条鱼穿在一起。他拎起鱼得胜似地朝继景炫耀了一下。
 
他把鱼挂在车把上说;
 
“给你爸爸尝个鲜。”
 
“好啊!这样吧!到我家吃饭。”
 
他们从后马路回家,雨后田畈散发着泥土的馨香,油菜花含着雨水,像橙色的湖泊,远处的山峦迷蒙,云来雾去,景色十分迷人,两人不由得跨下车来。
 
“记得去年春天这个时候你去看金姐,这段时间没听你提起她。”
 
看着油菜花他也想到了金姐。
 
一说起金姐晓文的心绪立即惆怅了起来。
 
“你说油菜花开是最易发病的季节。”
 
“是啊,这个季节最容易发病,她还在医院?”
 
“有一些时日了没见她了到是收到了她一封信。”
 
“你们还有情书来往。”
 
“仅此一封,还是断交信。”
 
说时有些伤心。
 
“说句不该说的,也該了断了,”
 
他没有回答,望着迷蒙中的远山,山脚下就是精神病医院,他的眼前浮现着她那清瘦的身影来。穿着蓝色条子的病服,带着鱼尾纹的眼睛含着忧郁。忽然心中一动,想见她的渴望如春潮般地一下子涨满了心。
 
“我不去了。”
 
“怎么?”
 
“我想去看她。”
 
“不是断交了吗?”
 
“不!不是真的。”
 
他从车把上卸下了鱼递了过去,鱼翘动了一下尾巴,鳞光闪闪。
 
“下次再去你向伯父问好,”
 
他跨上自行车弯下身来,猛蹬着踏脚远去。继景看着他飘起衣襟远去的背影,不觉一股悲情涌上心头,他想到了柳条儿,想到了春燕,爱的饥渴,爱的焦灼,爱的愁绪,爱的悲情,爱的命运让他想大声地呐喊,为晓文,为自己。他敞开了衣领,举起手臂把穿插着手指的双掌抱在脑后,对着山峦昂起了头来,他没有呼喊,呼喊的是他的心。
 
此时,雨又飘了起来,远处的山峦没入了云雾之中……
 
 
 
 
                    (3)
 
恼人的春雨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天地一片蒙胧,阳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下稀薄的白光。
 
那天,当他来到医院却举步不前了,在大门口徘徊。医院建在山脚下,沿着山道矮树林上去,可以看到整个医院,金姐的那幢楼一清二楚地呈现在面前。他坐在坡地上,时断时续地在心中呼唤着她的名字,他被自己的疯狂折磨得痛苦不堪,心像被火一样地灼着。
 
他不能确定那一个窗口是她的病房,只依稀记得病房是在二楼208房间,病房隔着办公室,隔着值班室,隔着厕所等房间,他一间一间地数过去,无法算出到底那一间是她的病房,只希望此时她能打开窗子,让他看一看她的倩影。
 
天渐渐地昏暗了下来,夜色吞噬了山林,医院大楼亮起了灯,窗户闪出了桔色的光,不时地传来病人的大呼小叫,震颤着山林的寂静,也震颤着他的心。
 
夜的寒气渐渐地侵透着身体,一阵冷,一阵热。金姐是他心灵停泊的港湾,他不能没有金姐,那怕仅仅存于他的心灵中。一个声音在说不要傻了,她仅仅把你当一个弟弟,一个朋友,一个死去丈夫的替身。又有一个声音在说,她是一个病人,一个精神病人。
 
他不在乎把他当弟弟,不在乎把他当朋友,但一想到把他当作她丈夫的替身,心像刀割一样地痛,他似乎看到自己心流出血来。
 
他觉得自己是个窝囊废,粘粘糊糊的,忧柔寡断,为何不干干脆脆向她表明心迹,又一想,她是个病人我又如何能不顾死活向她表示呢。她是是真的不想与我来往了,她不喜欢我,不是的,她喜欢我,那为何要给我写信不要再来往呢?这样胡思乱想着,一直到医院熄灯。
 
那天回来以后,他的心沉重的像铅块一般,如同感冒发烧,有气无力,脑袋嗡嗡作响,犹如无数的蜜蜂在振翅,他觉得自己正在一步一步地在走向坟墓,坟墓中是他的爱。
 
他变得庸懒,连坚持多年的游泳都没有去了。他已习惯在寒冷的早晨,将火热的身体投入到冰冷的水中,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激凌得充满活力。当从冰窖般的泳池上来,在浴室的淋盆头下,冷水在他的身上飞溅起水花,整个身体蒸发着腾腾的热气,这时他会用双掌从上至下抚摸着光滑的肌肤,哼起了没有来由的小曲,曲起手臂,握起拳头凸现一下身上的肌肉,此时肉体与精神都充满了生机。
 
有感于冬泳带来的无畏与挑战一切的勇气,每天从投入冰水中开始,一天便充满了激情,一切的不快就会一扫而空,甚至会让他升起英雄般的骄傲,冬泳已怀有了宗教般的感情。现在每天早上五点半按时醒来,不起床,双臂枕在头上作胡乱思想,金姐与徒弟两个人交替出现。
 
 
 
 
 
 
 
                    (4)
 
 
转眼到了清明,自从“破四旧”毁坟砸墓,老百姓祭祀先人,上坟扫墓这当事也不敢公开进行了。糕团店到是依然做了清明团子来买。食堂里的早饭也有了清明团子。这种本应用艾菁做的团子现在也革命化了,改作青菜来做,团子的颜色还是青的,却没有了艾草的那种特有的清香。
 
从“美国之音”得知天安门广场“人民纪念碑”前有人借清明祭祀,陆续放上了悼念周恩来的花圈与诗文,听了这个消息晓文有一种预感,北京会发生大事。追查总理遗言激化了官民间的矛盾,人们内心的愤怒已经抑制不,像是地火燃烧在寻找着出口,清明这个中国人的传统祭祀日成了地火的出口。
 
政治稀释了个人情感,一当把关注放到政治上又变得精神抖擞了。他又开始了每天的锻炼。冬泳的队员们见他重又回来打趣味地说,是找对象了吧,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来。他只是把话叉开去,把外台中听到的有关北京天安门前发生的事拿出来与大家说。冬泳队的人来自各个单位,只要在这里发出消息就会不胫而走,他有意借此传播。
 
一天早晨,他从美国之音报导中听到了一首诗,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诗抄。
 
“欲悲闻鬼叫
 
我哭豺狼笑
 
洒泪祭雄杰
 
扬眉剑出鞘”
 
这首诗让他热血沸腾,北京的天安门广场这个无数次从电影中看到的地方,从国庆的游行,毛接见红卫兵,这些场景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压迫,家庭与个人的不幸都是来自那里。天安门像天庭一样虽然遥不可及,但可以感到它的震慑与恐怖。而这些天来那个地方变了,那里正在发生正在进行的事与他的情绪与思想发生了共振。说的,写的,做的正是他想说,想写,想做的。他从来没有觉得那个地方离得那么近。他不断地背诵着天安门诗抄,每一句都让他激动,每一句都给他力量,每一句都让他充满希望。他恨不得立即飞到那里去。
 
他把这首诗与继景分享。
 
“我们也写几首。”
 
晓文喜欢新诗,继景喜欢古典诗。
 
“又贴不到天安门广场。”
 
“可以贴到市里的红太阳广场。”
 
“说得对把它变成我们的天安门广场。”
 
“各写一首这么样。”
 
自从匿名信事件后,二人说好了无论什么事都不再单独行动。
 
诗很快地写好了,用街上撕来的标语纸的边角抄了好几张。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街头冷落,人影稀少,乘着夜来到市政府北面围墙上。一人放哨,一人张贴,激动而浑身颤抖,昏暗的街灯在风中摇曳,几米外就看不清人的脸。说好有人来了就按车铃,一声是有人过来了,二声是人走近了,三声是有人上来了,贴的人就假装墙根下撒尿,随时准备将纸吞下肚去。
 
 
这些天,民兵指挥部的巡逻显然加强了许多,市政府是政治上的要地,自是不会放过这里。巡逻队只能起到威慑的作用,摩达车的轰隆隆的声音早已让不轨者逃之夭夭。张贴完毕既没有行人过来,也没有听到巡逻队的摩达车声,只是自己的心跳得扑通扑通。
 
他们穿街过巷,绕道了很多的路,确证没有尾巴跟在后面才回到宿舍。
 
第二天一早,他们心惊胆战地来到张贴的地方,远远地看去已有人围着,待到走近,看到诗的边角上弯弯斜斜地已有不少支持,也有信手和诗的,人们边看边议论着,你一句我一句十分热烈,有的还拿出笔来抄。
 
新时代开始了!
 
 
新时代开始了!
 
从涌向天安门纪念碑的那一刻。
 
人们涌向这里,是为了寻找英雄的足迹,
 
那是总理给我们的遗言。
 
 
新时代开始了!
 
人们不再盲从思想已经觉醒,
 
民心所向是不可阻挡的钱江潮,
 
人民从来是创造历史的英雄。
 
 
新时代开始了!
 
旧世界妖魔鬼怪发出哀鸣,
 
人民发出灿烂的微笑,
 
总理啊!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再来为你祭悼。
 
 
 
四月清明
 
泪祭总理
 
悲歌九天
 
悼念忠魂
 
浩气长存
 
日出花开
 
沧海一笑
 
 
看得出人们十分亢奋,仿佛贮存在心底已久的情感找到了泄口,陌生人之间一下子有了共同的话题,共同的话题又汇成了一致的力量。也有不少人沉默着一言不发,仍然可从他们紧张泛红的面色中看到激动。
 
看着这样的情景,他两从人群中钻进去又钻出来,看着不断扩大的圈子,增多的人群,心头狂喜热血涌身。上班的路上,脚踏板是那么地轻松,轮子在路面上发出丝丝的声音,风吹着发,发飞扬了起来,从来都没有感到新的一天是那么地美好。
 
这样一种感觉一直在他们身上延续了好几天。
 
 
6日晚上,从“美国之音”听得消息北京出事了。5日凌晨政府强行运走了天安门广场的花圈,晚上,一万多民兵与三千多公安用木棍与皮带赶走了广场上的人群,抓捕了一批人。听到这个消息他们立即明白他们贴出的诗将成为反革命事件。他们作好了被抓的准备,既然已经作出了与天安门的英雄一起行动,牺牲就无愧于心了。
 
 
 
 
7 日早晨上班,继景面色难看,摊开“人民日报”读着“天安门广场上的反革命政治事件”
 
“在首都天安门广场,一小撮阶级敌人打着清明悼念总理的幌子,有预谋,有计划,有组织地制造反革命事件。他们明目张胆地进行反动演说,张贴反动诗,标语,散发反动传单,搞反革命组织,疯狂叫嚣什么秦始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这样的句子,继景一字一句地把它读出来,好像是在对天安门的英雄进行颂歌。”
 
秦始皇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民不再愚不可及。是的虽然天安门悼念事件被打成了反革命事件,但看得出工人们在听着这些时,漫不经心,已经不再把中央文件当一回事了。
 
 
 
 
                    (5)
 
悼念总理事件被镇压下去后,政治形势一片萧瑟,短暂的兴奋后又跌入了谷底。依然是每天沉重的劳动,日复一日。 
 
四月中旬的一天,码头上出了一件重大的事故,一号抓斗的鹰勾没有勾住套箍,抓斗摔了下去,半空中震断了钢缆,一吨多重的斗跌落下去把船舱砸烂,幸亏没有打在船老大与工人身上,开抓斗的不是别人是徒弟,吓得她面如死灰,浑身发抖。
 
抓斗落下去的那一声巨响,犹如炸弹爆炸一般整个码头都听到了,工人们停下手里的活,向一号抓斗跑过去。晓文正好在六号吊正对着抓斗,听得一声巨响,望去斗已砸在了船上,船已经倾斜。
 
晓文是吊车班的安全员,吊车出事故自有他的一份责任,此时他还不知道有无人命安危,拉下机房电闸从驾驶舱跳了下来,心急火燎赶了过来。船已进水在下沉,还好没有砸着人。被吓昏了的徒弟看到师傅过来,捂着脸哭了起来。他拍着她的肩膀安慰着说;
 
“没事!人没有伤着,没事!不要紧。”
 
检查了钢绳的断处,已有了断裂的毛头,钢绳是由多股细钢绳以绳芯为中心多股捻绕成螺旋状的,它的拉动牵引性极强但需要机油润滑钢丝,减轻磨擦,绳芯是用麻绳捻成,除出增加柔软度外,主要是渗油作用,晓文看到断头中的麻绳干干的没有了油。如果钢绳是好的即使勾子没有套住,抓斗只会在半空中摔斗,虽然危险但不会砸到船上,他再到船上检查了抓斗的鹰勾,用手扳了几下,鹰勾的转轴处被灰泥凝住,不甚滑落,至使鹰勾没有完全勾住套箍滑脱,这是摔斗的根本原因。这种靠鹰勾自动套箍放斗的设计,有着先天性的问题,鹰勾脱箍的事时有发生,但只要纲绳好就出不了大问题,纲绳的好坏就是决定性的。
 
安全事项要求每天开工前检查钢绳,但钢绳什么样的程度需要调换则没有规定。晓文曾经提出钢绳的调换必须有一个具体的标准,比如作业多少吨位,出现几根断头,码头上历来是评经验,经验每一个人都不同。
 
出了这样的大事,三砍让各班的安全员下班后开安全会。晓文在会上汇报了现场调查,提出钢绳要定期保养渗油,出现了断头就必须调换。修理工表示没有问题,但说钢绳拆下来保养,需要时间,生产上是不是等得起,如果断了一股绳即调换没有那么多的钢绳,每年公司给码头的钢绳是有规定的,如果按照这样的标准,恐怕没有半年就把全年的指标用完了。大家说来说去,天暗下来了还是没有结果。
 
开完会已到吃晚饭的时候,晓文就在食堂吃饭了。刚打了饭菜坐下来吃饭,见到了金妈妈,金妈妈自是有意出来见他的。
 
一段时间没见到金妈妈见得憔悴多了,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几许凌乱的白发,人也有些佝偻,步子挪动显得拖沓。
 
“金姐打电话过来,医院说她可以回家住几天,如果情况好的话就可以出院回家,想请你去接一下。”
 
这到底是金姐母亲的意思还是金姐本人的意思呢。难道金姐改变了态度,女人的多变对与晓文这样还没有深入爱恋过的人是没有什么经验的,他不知道女人的多变往往不是出于真情。然而他是认真的,既然说他们之间像一首歌,一首诗一样已经吟唱完了。那么他就把这首歌,这首诗好好地保留在心间。那天晚上在医院的山坡上他觉得自己已完成了最后的绝唱,金姐在他的心里成为爱的化身,既是化身就没有一定需要本身了。没想到真身又出来了,
 
他想起了金刚经上心动还是幡动的典故,他不知道是心动还是幡动。
 
也许就是简简单单的接送,且仅仅出自金母的自作主张。金姐的这扇厚重的门对于他来说是只有从里面可以打开的,如若里面不开,外面是打不开的。
 
见他没有立即回答,她略微迟疑了一下;
 
“金姐只有你一个朋友,家里没有其他人只得能动劳了。”
 
“不!不!伯母,应该的,应该的。”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显得有些语无伦次。
 
“金姐有你这样的朋友也是她的福气。”
 
说完叹息了一下,似乎有话没有说出来。
 
第二天晓文调休,骑车来到医院办了手续接金姐出来了。
 
金姐知道要来接她已换下了病服,穿回了自己的衣裳在等他了,因久未穿衣裤均有很深的折痕,淡灰色的裤子,士林蓝的二用衫,一件月白色的尖领衬衫,头发梳得一丝不乱,一绺刘海从额头溜到嘴角。
 
见到他,她瞬间的一笑,如同太阳占出云朵一样地灿烂明媚。
 
“我还以为你不想再看到我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她并不回答只拿眼睛看着他,好像是在说你还真记着了。 
 
“不忙着回去吧!带金姐哪里去走走,闷死人了。”
 
四月的天时晴时雨,空气中飘着浓浓淡淡,阵阵的馨香。
 
“到蒋村去。”
 
“蒋村,好啊,好多年没去了,当年还与同学一起到那里写生,小桥流水人家,典型的江南水乡特别入画。”
 
“你喜欢。”
 
“我的弟弟哪里有选错地方的。”
 
她偏偏头梳理了一下发说。
 
推着自行车走出医院大门,金姐在后架上双脚单边坐好,他一只脚踩在踏板上,蹬了一几下,从前杠跨上车去,摇晃了几下就踏开了。
 
蒋村是西溪湿地的一部分,随着周边的耕地与建筑的侵吞面积在缩小,河道港叉犹在,当地的农家依然靠着这些河道交通运输。蒋村多渔民,村中有一桥忠驾桥,是鱼虾买卖之地,此桥之所以名忠驾桥乃是当年为乾隆皇帝游江南而建造与新码头3号相同。晓文去过一次,感受彼深。他想医院离蒋村已经很近,何不带金姐到那里一游,顺便在忠驾桥畔小店吃一顿午饭。
 
出医院没多久飘起雨来,好在带着雨披,金姐躲在雨披里双手挽在他的腰上,侧着身脸儿贴在背上,秀发松散,他感到女人的香热丝丝地像雨丝一样漫遍了全身。虽然看不到她依偎着的姿势,可以想象到的风情画面。
 
 
从田畈小路约莫半个小时,就到了七角八跷的石板铺就的蒋村,被雨水濡湿的石板路,放出乌锃锃的油光,摇晃的车轮下不断地发出扑通扑通的石板声,每扑通一声便溅出水来。小镇的两旁是你挨着我我挨着你的木板小楼,有一层的,二层的,有的伸向河面的吊脚楼。小楼前面隔三差五的摆着摊,大多是鲜鱼活虾,小贩的要喝声彼此伏,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撑着雨伞的缘故更增添了拥挤,他们停下车来,推着前行。他想到了戴望舒的“雨巷”。
 
你一定读过戴望舒的“雨巷”。
 
“你是不是又经把我比作那个像梦一般地凄婉迷茫的女郎了。上次你把我当作西洋女人,今天又是东方女人了。”
 
“你有嘲笑我了,我只是感觉到这雨中的小巷的情调便想到了雨巷这首诗。”
 
 
 
他们被行人推着来到忠驾桥畔的一家小饭店停了下来。饭店的一块木牌上用红漆写着“便民饭店”。
 
“我们在这里歇一歇,吃午饭好不好,你看身上也有些湿了。”
 
行走时两个人不能同穿一件雨披了,他把雨披给她,她也不肯,他也不,穿,俩人就这样淋着,好在雨细如粉,若有若无。
 
桥头的饭庄是一家喝茶兼吃饭的小店,大都是镇上的闲杂老人与摇船而来做了生意到这里来享受片刻的渔人农家,店不大,不过七八张桌子,都是些老旧的失了漆的桌子条凳,已经满座了,夹着大呼小叫。 服务员见来了二位城里人,便手揩着围裙过来招呼。
 
“不好意思,只有临窗的一桌了。”
 
“窗口好,窗口好。”
 
她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窗门坏了,没有修,雨飘了进来,我拿块布把它擦干好不好。”
 
随着她盘行来到窗前,在坐的乡下人都转过头来,蒋村离城里不过十来里路,但到这里来吃饭的城里人毕竟少,又是一个漂亮的女人。
 
抹干了桌椅,先揣上了一壶茶来,新泡的茶散发着浓浓的馨香,脱落的窗扇摇摇欲坠地斜在窗外,雨随着风有一着没一着地飘落进来,和着茶香凭添了几分诗意。
 
她解开脖子上的围巾,细白如笋的脖子优雅地从衣领中伸展出来,她掏出手绢抹着脖颈,揩着被雨水濡湿的头发,又用指尖梳理了几下,姿态说不尽的优雅,看着他那发呆的样子,她噗哧一下笑出来了。
 
“没见过呀!你也揩一下。”
 
她把手绢递过去。
 
“用什么手绢,这样秀气。”
 
她看着他抬起手臂在脸上抹了一下。这付模样让她笑出声来。
 
金姐冰雪般的聪明,从那天她把他带进家门的时候,她就知道她已将这个码头上的年轻工人的心俘在自己的手里,她只要稍稍拿些话挑一挑,稍作一些亲热就能让这个年轻人为她着迷,虽然她已不再年轻,也不再亮丽,她自知深具魅力。但她不会这样做,在见到他的那一天,几乎就喜欢上了这个与自己丈夫十分神似的年轻人。她爱一个人,并不是把他弄到自己的身边,而是为他着想,她这样一个年纪结过婚的又有了病的女人怎么好让他爱呢。她只要让他做朋友,作姐弟就心满意足了。如何把握好这个关系这不是易事。
 
窗临着河,忠驾桥就在边上,桥边斜伸出几株柳树来,正好成了四乡八村划来的小舟都停泊躲雨的地方。正是春笋上市的时候,船上除出鱼虾,装着春笋,农人蓑衣笠帽,直着嗓了在叫卖。
 
“这忠驾桥我写生过,由六条长石作桥墩,上铺九块石板,是难得的一座完整的古桥,它的造型是水乡典型的无栏石桥,有三百年的历史。”
 
“观察得这么仔细。”
 
“主要还是感受,什么样的感受画出什么样的景物,我们班的十多个同学,画出来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来画一张,看看我的感受与你有什么不同。你的写生还保留着吗?”
 
“早就付之一炬了。小资产阶级情调,不画工农兵,也是要批判的。”
 
晓文知道这个画题不能再展开了,在说下去必然要撩起金姐的伤痛。
 
“点菜吧,想吃点什么。”
 
小店没有菜单,只有黑板上弯弯斜斜地写着几个简单的菜。
 
“你带我来,想必已有了菜谱。”
 
“那就鱼虾加时菜,烧的不怎么样,鱼虾都是刚从水里出来的,菜的活灵势还在。”
 
菜的活灵势还在,这说法是徒弟的,他不知不觉地也用上了。
 
他点了一个清蒸鲫鱼,红烧虾,笋丝豆干咸菜,再加一碗炒菜心。要了一壶黄酒。
 
菜一会儿来了,盛的都是粗碗粗盘,菜也没有啥色彩模样,到都香气扑鼻,挟进嘴里鲜嫩无比。她用餐的姿态十分优美,纤细的手,一手揣着碗,一手捏着筷子,十分灵巧,夹起菜来清清爽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送进嘴里慢嚼细咽,无声无息。
 
“你也吃呀,看我做什么。”
 
被她看破,也不作答,闷了头拿起碗来孟地划了几口饭,挟了几筷菜。到码头上的一年半载,已养成了海口吃饭,大口咀嚼了。
 
饭菜吃得差不多,开始找话来说。
 
“你知道这蒋村,在破四旧时改名为将村吗。红卫兵说怎么还允许蒋介石的村存在,这明明是盼着蒋介石反攻大陆。”
 
“这岂不是蒋村的村民都要改姓将了,百家姓可没有姓将的。”
 
“好在方言是蒋将不分的。”
 
“是不是你杜撰出来说给姐听的。”
 
“看你说的骗你是小狗,码头上有位工人就是蒋村人。”
 
“不要发誓不要发誓,我信就是了。”
 
“你知道这忠驾桥的历史吗,它和我们新码头3号一样,都是为了当年乾隆皇帝游江南而修建的。不过乾隆有无过这座桥就无可考察了。”
 
“这么说来,今天到蒋村来,在这忠驾桥畔饭店吃饭,还是有点由头。”
 
“是呀!整个西溪湿地的网道河叉,弯弯绕绕最后都流进大运河,这蒋村有五条大小不等的河汇聚在这里流向运河。”
 
“弄条船在这水道游一游多好。”
 
“这还容易,给渔人几个钱雇他一天,还不是乐翻了。”
 
“那太好了!”
 
她掩饰不住高兴像孩子似地拍起手来。
 
“等你身体好,正式出院了我们就来”
 
一说到身体好出院她的脸又阴沉了下来。
 
“还不知道出不出得了院呢。”
 
“医生不是说,这次回来情况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这样的话不知说了多少回了,医生在骗我开心。”
 
服务员大嫂过来撤了碗筷,揩了桌子见他们两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再给你两换一壶热茶。”
 
说时在他俩身上滑了一下,好像在猜这两个男女是什么关系呢?
 
一会儿满满的一壶茶又递了过来。把二只茶碗都满上。金姐揣起茶碗轻嘬着,那双青葱般的手,在粗瓷茶碗上更显得细嫩。他又看得入神。她放下茶碗,抿了一下嘴说;
 
“你啊!你让姐怎么说你,难怪我妈要说小郑这个人……”
 
“伯母说我什么,说了半句吞回去,该不会说我不是吧。”
 
“怎么会说你不是呢。”
 
“那你为何又不说了。”
 
“实在说也没关系。妈说你这个人对人好是挖心挖肝的。”
 
“我哪里能挖心挖肝呢,你看心与肝都好好地在这里呢。”
 
他拍着胸口自我打趣。
 
金姐很欣赏他的幽默,大凡一个男人有了幽默如同山崖有了一泓清泉。
 
饭店里人声鼎沸,那嘈杂的声音把他们的细声软语包围得水泄不通,这种嘈杂一点也不妨碍说话,那嗡嗡嗡作响的声音反到成了间隔,每一张桌子的说话都自成一隔。茶室的上横头贴有一张毛主席的像与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的红纸对联,有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者坐在一张凳子上,胡须银白,拉着一把板胡在唱样板戏,一会儿是《红灯记》一会儿是《沙家浜》唱得有板有眼,一点儿都不理会下面的嘈杂,嘈杂到是必不可少的配乐,间而在坐的也会有人叫二声好!也会有人应和二句。
 
说话间他好几次想说那天待在医院后山上,嚅嗫着总是没有说出来。怕她笑话。
 
“看你有话要说的样子,想说就说。”
 
“没有,没有。”
 
她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有一种梦幻像晨雾中的阳光,但这一会儿看到了眼神的慌乱,犹如风中的乱云。
 
 
船上有农人拿着用稻草扎着的一把把笋到茶馆挨着桌子兜着卖。
 
“笋要不要!刚掘的笋。”
 
卖笋的老头叫卖到身边,一看都是上好的笋,又粗又短,笋壳赭紫带茸,切根处色如白玉,笋壳上沾着的黄泥还带着泥土的馨香。晓文叫住了老头。
 
“挑二把好的。”
 
“都是好的,早介头还在地里大青娘是不是。”
 
这里早上叫早介头,结过婚的女人叫大青娘。
 
他拿了二把付了钱。
 
老头又叫卖着过去了。
 
“这老头到是有意思,买笋的是我问的却是你。”
 
“这是自然的, 买菜这当子事哪有小年青的。”
 
这一说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又红了起来。
 
“笋带回去给你妈,老人家上街买菜也不容易。”
 
“真有心妈没有说错。”
 
他们又随便找话来说:
 
“跟姐姐说和你那个徒弟怎么样了。”
 
“徒弟?没有这么样,金姐你想到哪里去了她都已结婚了。”
 
“喔这么快,徒弟真没眼光放着身边这么好的师傅。”
 
“金姐你不要乱说好不好。”
 
“好我不乱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跟姐说说。”
 
他很想说像你金姐这样的。
 
“你这么也像我妈一样了,我一回去就与我嘀咕着这个事。”
 
“你不是叫我姐吗,姐不是也该关心关心弟弟的大事。”
 
说着眯起眼笑了起来,半正经,半开玩笑。
 
她一笑,眼角展现出漂亮的鱼尾纹来,他总觉得金姐的鱼尾纹,不是添年添岁而是美的展现,一种成熟的深沉的美,是内涵丰富之所在。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雨已停了,云絮缥缈,远处山色青葱,近处忠驾桥如虹。
 
“走吧,不下雨了。”
 
快到了新码头3号,他停下车,她二只脚就跳落下来,她知道他不想让码头上的工人看见他们在一起。
 
“我先走,你一会儿过来。”
 
“嗯!”
 
 
 
                    (6)
 
推门进金家笋给了金母,本想寒喧了几句就告辞。
 
“伯母这笋是蒋村买的晚上你们烧来吃。医生说不要让金姐忘了服药,晚饭后。”
 
“吃了饭再走,哪有买了菜不留下来吃饭的道理。”
 
金母拉着他不让走,他只拿眼神来询问金姐。
 
“妈让你留下你就留下,尝尝妈妈做的油闷笋。”
 
本来就是客气,只一说自然欢喜地留下了。
 
 
三人围坐在八仙桌上吃饭,除油闷笋外,还有豆腐波菜,肉丝,笋丝豆干,还有竹笋与莴苣笋合烧在一起的文武笋,想不到金妈给了她一把笋变出了这么多的精美小菜。
 
饭间他揣着碗,举着筷,吃着饭,由着爱带来的慌乱与拘谨,她们对他说话,只是眠嘴笑,说起话来也吞吞吐吐语不达意,一会儿偷看伯母,一会儿偷眼金姐,相信母女俩完全能从他的举止与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思。
 
吃完饭,金妈妈收拾着洗碗了,晓文想帮着做,金姐说我们到屋里去坐吧,让妈收拾。
 
她从椅子上站起来,他跟在屁股后面进到房间,在掩上门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将发生什么,心突然加速了跳动。
 
房间久未住人,看得出还是常在收拾的,一应物件整整齐齐,家俱在灯光下发出幽暗的光泽。
 
两人进了屋,空气好似一下子冻住了。
 
良久她才说;
 
“站着干吗?坐下啊。”
 
“你不也站着吗。
 
这一说到是打破了沉默。
 
“该吃药了,医院里都是饭后吃的,你给我去倒一杯水来。”
 
他到厨房里倒了一杯水进来,金姐从衣袋里摸出纸袋,倒出二粒药来,
 
“以前一日三次,每次四粒,现在已减到每次二粒了,医生说再观察一段时间,情况好的话说减到一粒,就可以回家了”
 
她拿起杯子,试了一下水温说:
 
“你真会服待人,不热不冷的刚好。”
 
说着把手掌上的药放进嘴里,衔一口水头一仰,药和着水吞进了肚里。吃完药她从抽屉里拿出烟来,抽了一根放在嘴上,火柴划了几下都没划着。
 
“火柴潮了,我去厨房拿一包过来。”
 
新拿来的火柴只一划,就丝的一下划出了火苗,她点着了烟,猛吸一口,烟吞进肚里,良久从嘴里吐出一个个烟圈来。一支烟仅吸了二口,已缩成了半支。
 
“几个月不抽想死我了。”
 
吸足了才说出这二句话来。
 
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直到把烟吸完,他也过足了烟瘾似的。
 
“金姐再过些时日,你就可以正式回家了,可以与你的宝贝香烟做淘了。”
 
“是呀!可以与我的宝贝香烟做淘,不过我现在有更好的宝贝了。”
 
“还有宝贝。”
 
“是呀!不过这个宝贝不能告诉你。”
 
说完莞尔一笑。
 
他似有所悟,血一下子滚热了起来。
 
本来,金姐这话也是只当玩笑来说的,用玩笑来说出心里的话,话说出来了,一笑了之不必当正,没想到他还是当真了,甚至没有给她一笑了之的余地。
 
他猛然张开了手臂把她抱在了怀里,她一时吃惊,任随他抱着在脸上亲吻,这是她自己作来的,也是她想来的,她早已知道不管自己怎么小心地把握着两人间的关系,这一天总是无可避免地要发生的,而几乎是在他们两第一次说话的时候,已经注定了要走到这一步。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坏女人,一直在勾引着这个年轻人,刚开始她是把他当作她死去丈夫的替身,但后来是真爱着了这个年轻人,她幻想着自己成为一个小姑娘,生活再重来一次,又时她真感到自己是个小姑娘了,从医院出来,坐在自行车后面,在雨衣中,搂着他,将脸颊贴在他的身上的时候,她真的感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姑娘。
 
他亲着她,他喜欢她的发,喜欢她的额,喜欢她的鱼尾纹,甚至她脖颈上如花茎般的青筋。一开始他只顾着自己的热血在亲吻,渐渐地发现她只是被动地接受与徒弟相向而来全然不同。
 
“金姐你!”
 
深褐色的板墙将灯光微弱地映在她的脸上,脸色刹白,表情漠然,呼吸微弱,仿佛生命从她脸上消失了,他一下子惊呆了,火辣辣焚烧全身的激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了金姐。”
 
他几乎要哭了出来,想狠狠地抽自己几个耳光,他自责自己粗野的,忘记了她是一个病人,一个需要呵护的病人,而不是用男人对女人带着情欲的爱去爱她。
 
良久她鱼尾纹的眼眶中一点点地渗出泪水来,渐渐地湿了脸,惨白的脸上始出现了光泽,生命之光重有泛起。
 
“金姐,你不要这样,我是真……”
 
他话还没有说完,金姐一把捂住他的嘴;
 
“我不要你说出来,我不要你说出来,我只要你放在心里,我一直在等你这一句话,又怕你说出来,我知道你终究要说出来的。但我没有让你说出这句话来的权利,我是一个病人,一个疯子,我不配为人爱,也没有爱人的权利了。”
 
“金姐你千万不要这样说,我一千遍一万遍想过了了,我不在乎年龄,不在乎病,也不怕世人闲话碎语。你知道吗,刚才我想说没说的事,二个星期前,我按耐不住对你的想念,我来到医院没有进来,我在医院后的山坡上对着你的病房一直坐到天黑,月亮升起,星星闪烁。”
 
“是周未的晚上吗?”
 
“是的,周未的晚上。”
 
“那天,我心神不宁,在站窗前面对着山坡也想着你,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但我不得不作出这样的决定,我们不能再来往下去了,再来往下去,一定会有这样的一天。”
 
“金姐,我认识你那一天起,丘比特的爱神之箭对我早已是穿心一箭。”
 
“不,丘比特的箭是盲目的,会将爱变成痛苦。”
 
“我愿意。”
 
“不!我不能让你因我而痛苦,我于世不会太久。”
 
她的话刚说出口,他就捂住她的嘴,不让她说下去。金姐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像是一个癫痫病人一样。看着金姐这个样子一种殉情之感油然而生,从生命的深处发出爱的誓言。
 
离开金姐时,金姐已经开始迷糊地睁不开眼睛,他知道服下去的药已在起作用了。
 
金姐在床上躺好后与金妈打了招呼,她一直坐在厅里,手绢放在桌上,已被泪水抹得兮湿。
 
金姐回医院,没有请他来送。
 
                    
 
 
(7)
 
他总是为自己被情所操控,却不能不能操控情而感到惆怅苦恼。金姐回到医院并没有如医生所说,差不多就可以回家了,他与金姐象断了线的风筝没有了联系,几次想推开楼梯边的那扇门,问一问金妈妈,始终没有勇气。他觉得她至所以仍然被留在医院与那天他的激情有关,一种无法排遣的痛占据了心。
 
情爱与政治在晓文身上像是潮水一样一涨一落,爱情之潮涨起,政治就开始退潮,政治之潮涨起爱情开始回落。爱情与政治两者都是伴随着肉体与心灵的激动。如果说爱情是如此,那么政治怎么也会是如此,是的,政治在他身上已不仅仅是思想行为,而是与肉体休戚相关。政治伴随着人身的危险,一当进入监狱不仅仅需要一个坚强的意志,更需要一个坚强的肉体经受得住折磨,为此他恢复了冬泳,一天比一天地将距离放长。让他感到沮丧的是随着夏日的倒来,池水一天比一天的暖和了。
 
悼念总理事件后,政治形势越发显得诡异。
 
对于新码头3号的德胜坝码头来说,无论政治风云怎么变幻,诡异,除出出工前的政治学习以外,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政治学习工人们只拿他当作听“大书”,刘少奇林彪这等被打倒的走资派,反党份子对他们来说与“三国演义”中的曹操,孙权,刘备相争没有多少不同,不过是现代版的三国而已,朝代总是要换,皇帝走马调龙灯也不稀奇。龙庭总要有人来坐,谁坐龙庭老百姓都是干活吃饭。他们心知肚明,共产党手里这碗饭是最难吃的,免不了发几句牢骚,说几句怪话。
 
新码头3号工具房的阿贵富与他跷拐儿的女儿,在工具房有一间休息室,搭了一张铺,放了一些日常用品与一只小煤炉,父女俩自家做来吃。最近要挪作它用,阿富伯很不高兴,坐在工具房门口骂骂咧咧的,把三砍祖宗三代都骂了也没有办法,房子是单位的组织上决定怎么做只能怎么做。他把床与炉子搬到了工具房的角落,只要进工具房就能看到跷拐儿的床,跷拐儿总是大姑娘必竟不雅观,三砍让工人用竹席遮挡了起来。
 
把跷拐儿的房间腾出来说是要做理发室,这是这几天码头上谈论的话题,对于这个话题谈论的兴趣要远远超过政治形势。房间向外开了门窗,粉刷得明亮,墙上嵌了镜子,理发椅子也放好了,一切都以准备停当,工人也发到了理发票,一个月一张,只等理发师到来,据说还是个年轻的女理发师,让工人们小小的激动,好些人该理的发也不理了。晓文头发长得好梳辨子了,也等着理发师到来,既然理发师马上就要来了,就不花这个钱在外面剃了。不料这一等就是十天半个月过去了,只等楼梯声不见人下来,有些人等不及了,只好剃了再说,晓文也正要到外面去剃理发师来了。
 
理发师不是别人,是公司党委办公室的打字员赵宏丽。赵宏丽与李副书记的关系码头上早已有传闻,作奸被抓却是不久以前的事。谁有这样的胆量敢抓副书记的现行只有书记了,当然王书记不会出面,自有人为他干此脏活。据说那一天,保卫科长砸开机要室的门进去的,赵宏丽的衣衫已脱,副书记的裤子也落在膝盖上,正把她压压在桌子上,说得绘声绘色,到底场面如何,有好几个版本,看到的人只有李科长与细眼。
 
事发后李副书记被调出单位,以前他调到码头也是犯了作风错误,降了一级,现在再犯是否降级处理没有人知道。照理说小赵是受害者,上级不这么看,男女事是双方的,一只碗盏不会响,说得也有些道理。她调出科室到码头原说做吊车工。晓文还高兴一阵,赵宏丽是柳条儿的闺蜜,柳条儿与继景分手与她不无关系。现在被发配到码头看看她还神气不。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有下落了,有人说是调了单位,实际是到理发店做了几个月的学徒,让她来新码头当理发师,无人知道是谁的主意。
 
赵宏丽是一个大红大紫过的,目中无人,她的漂亮只给领导干部,现在犯了错误又是风流错误,这样一个女人到新码头来给工人剃头,下意识里如何不让工人们兴奋。
 
晓文是她理的第一个头,进了理发室把理发票交给她,脸上毫无表情,身体更丰满了许多,天热她穿了一件的确凉白衬衫,隐约可见胸罩,一般女人胸罩上都会穿一件汗背心。
 
他在理发椅上坐了下来,她也不说话一块白布就围了上来动作生硬,脖子被围裙扎得透不过气来,他从围裙里伸出手来想松动一些,她便伸手把他打住。
 
“不要乱动。”
 
“太紧了。”
 
她从衣领中伸进手指松了一下,双掌夹着他的头把它摆正。
 
“长一点,还是短一点。”
 
“不长,不短。”
 
晓文是喜欢留长发的,金姐说他的发带一点卷曲很有艺术气,剃短了一副傻相,留得长了,发长得快一会儿就盖在了眉眼上。
 
她张开五指抓到住他的头,一只手推着电剪子往上爬,推得不利索,好几次头发被挟住,不由得叫出声来。
 
“喔哟!”
 
“叫什么,不看看自己的发长得像鸡巢一样。”
 
此时已进来了几个工人,见状都笑出声来。
 
理完发,洗完头回坐到椅子上,她嘎吱吱地放下椅背让他躺下来,准备刮胡子,看着他满脸的络腮胡子,摇着头拿着刷子沾了上肥皂液把它涂得满脸都是,眼眉上都沾上了,又绞了一把热毛巾把它捂在上面,嘴被捂得透不过来,拿掉毛巾后大大地透了一口气,她拿起雪亮的胡子刀在眼前晃动,他不由得闭上眼睛,只感到冰凉的刀,刀起刀落,没有几下就刮完了。虽然没有刮出血来,脸上却是火辣辣的。感到她是要把受处份的气都撒在他的头上,后悔第一个来做替死鬼。
 
他从座椅上起来,抖着身上的碎发连镜子都没敢照一下就落荒而逃,只听得她没好气地叫着;
 
“下一个!”
 
回宿舍后他与继景谈起理发的经历说;
 
“她没有为自己做的事有一点羞耻之心,好象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本来对她就没有好感,要不是她柳条儿怕不会与你分手的那么决绝。”
 
“这也不能怪她,她们是闺密自是为了自己的小姐妹好。她与李书记的事她是受害者,应同情。”
 
“你不知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个道理吗?看她在领导而前那个嗲滴滴的样子,看到我们这些人,眼睛都长到额骨头上去了。”
 
“这样的社会,势利一点也无可非厚。”
 
“你的头也快剃了吧,到时看她怎么对付你。”
 
 
 
(8)
 
天安门纪念周思来事件被镇压了下去,中央出动了首都民兵拿着铁棍把悼念的人打得头破血流,赶出了天安门广场,有不少人被捕。事后刚刚复出的邓小平被撤消了一切职务,华国锋为党的第一副主席。
 
 
4月8日,《人民日报》工农兵通訊员发表文章《天安门广场的反革命政治事件》,“四月上旬,在首都天安门广场,一小撮阶级敌人人打着清明节悼念周总理的幌子,有預谋、有計划、有组织地制造反革命政治事件。他們明目张胆地发表反动演說,張貼反动詩、标語,散发反动传單,煽动搞反革命组织。他們用影射和赤裸裸的反革命語言,猖狂地叫囂“秦始皇時代已经過去”,公开打出拥护邓小平的旗号,丧心病狂地把矛头指向伟大領袖毛主席,分裂以毛主席为首的党中央,妄图扭转当前批邓和反击右傾翻案风斗争的大方向,进行反革命活动。
 
他注意到了一个北京建筑公司叫韩志雄的人,他是这场反革命事件的主犯。这个青年工人成了他心目中的英雄,他想如果我在北京我一定会成为他的战友。即使与他一样被捕也在所不惜,这已经是他多年的准备。
 
满怀希望的天安门运动被镇压下去后,晓文的情绪十分低落,现在唯有等着那个万岁命归黄泉了。继景说是医学上看不出二年了。
 
这些天他上班的时候常常走神,开着吊车哐啷啷的不是吊勾放低放高了,就是将货物吊到荡来晃去,被工人大骂了几回。他也不回话,不争辩,不道歉,只是将嘴闭成一条直线。大家都说白皮这段时间怎么啦!是不是失恋了。工人们这随便一说到不要紧,传到了徒弟的耳朵里,还真的以为师傅失恋了。
 
一天下班徒弟在食堂等他。
 
“师傅晚上到我家来吃饭,他钓了鱼呢。我先回去准备,你洗完澡就过来。”
 
徒弟结婚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她家。他也没多想,洗完澡看了一下时间离吃晚饭时间还早,就拿了书坐到窗台上想看几页再去。本来想好今天落班后到图书馆去还的。其中一本是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选,
 
因着春天的雨水,瓦背上的瓦松长得十分地茂盛,几乎要把整个瓦顶都覆盖了。他翻开了诗选有着折痕的那一页;
 
“当残暴的统治者把你逼到走投无路时,
 
不要忘记你身后还有一条路,
那就是反抗,
 
记住这并不耻辱。”
 
诗气势磅薄,读起来锵锵有力。这一段诗已经像刀刻一样地刻在他的心里了。他反复咀嚼着这段诗,他从这段诗中获得了力量。然而写出这样诗句的一个革命者,因爱上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而自杀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能够令一个革命者疯狂,能够令他开枪结束生命。他忽然把马雅可夫斯基所爱的那个女人娜拉与金姐联在了一起。她一定也像金姐一样可爱的女人,马雅可夫斯基爱而无果的痛他也感到了。他抚摸着诗集烫金的硬壳封面,仿佛摸到了诗人那颗坚硬而发烫的心。
 
到徒弟家时,她已做好了菜等他了,意外地发现只有徒弟一个人。
 
“他不在。”
 
“他母亲有病回去了。”
 
当他意识到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他的心一下子跳得快了。
 
“师傅你怎么才来。”
 
“我看了一会儿书。”
 
“你看你,一看书就不知道时间了,菜都凉了,好在蒸鱼还在锅里。”
 
说着她从蒸锅里揣出鱼来,撒着姜丝葱花的鱼,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从西湖里钓来的鲫鱼,知道师傅喜欢请你过来。也有个事要问问师傅,这些天工人们都在说你这二天失魂落魄似的,是心里有事,是不是欢喜上哪一个了。”
 
徒弟就是这样一个人,直来直去的说话不拐弯。
 
“哪有这样的事,看你说得。”
 
“哪又为了那般事这个样子。”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又这么与她说得清。即使自己清楚也无法向她说清楚的,如果说是为了天安门事件被镇压下去了她会理解吗。如果说他因爱着金姐她会理解吗,对徒弟来说无论是天安门事件也好,金姐也好她都不会理解。天安门事件与他又有何干,金姐一个疯女人,一个大他十多岁的女人,师傅怎么可能喜欢上。关心政治,爱一个年龄相差很多的病女人,对她来说是不可思议的。她一定要把她喜欢的师傅拉出来,回到正常的中来。
 
“师傅,你不要瞒我了,你是不与那个女人,码头上早已传遍了,蒋师傅看到你们两个在在蒋村市集上。”
 
原来码头上都知道,这世上自有这样的巧事,他这样想着。
 
他没有说话,拿起徒弟为他倒满的酒碗,一口下去,没了半碗。徒弟也拿起酒碗陪着喝了一大口,喝得猛了,呛了几下。他伸出手来在她的背上拍了几下。徒弟这一口酒便看出了对他的真情。自从新婚前那一次亲密后,他不曾来过这里,半年来他努力地把那一天的亲密从心里驱逐出去,他已经成功地做到了,因为另一个女人金姐在他的心中越来越多地占据了地位。今天来到这里,那一天的记忆复苏了,当他拍着她的背时,又回到了半年前的那一天,她也是同样,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意无意在营造着那一天,但确确实实她今天烧的菜,打的酒都是与那天一模一样。难道是为了那一天再来?不!不是的,不!也是的。虽然她已做了人妻,新婚前与师傅的激情,没有须臾忘记。为了那一次激情她有一种对师傅的终生歉愧。她不能让师傅孤独,她要给师傅找一个女人,让师傅有一个家。
 
当她得知,师傅竟然与金家那个疯女人,老女人有了瓜葛,认定这都是因为自己而引起的,如果我与师傅好上了,决不会与这样一个女人有了想念。看到这些天师傅失神落魄的样子,师傅一定是为了那个女人。她一定要把师傅从那个女人手中救出来。
 
“师傅给你介绍一个女朋友好不好。”
 
她一筷子把一块鱼肉挟到他的碗里。
 
“有一个船上的姑娘,想在岸上找一个人,长得漂亮我给你看看照片。”
 
徒弟就是这样一种单刀直入,从准备好的信封中拿出照片来,一张一寸照。船家女的漂亮赫然在目,水淋淋的一双大眼睛,是人见人爱的。有船上姑娘的淳朴,也有风里来雨里去的粗犷,更有那如水一般明亮的大眼睛,虽然只是一张半身照,但从她的衣领中可见了丰满。
 
徒弟说她只有十九岁,看上去是二十多了。他看着这张照片想,这水妹子的漂亮是无疑的,但这与我又有何干,他寻找的是爱与情而不是一个单纯的女人。
 
“漂亮吧!师傅。”
 
她见师傅怔怔地看着以为师傅有了兴趣。这位船家女是母亲的一位远亲。水香师傅没有让她的徒弟成为她的女婿一直是她的遗憾。女儿结婚后她一直张罗着要为他找一个女朋友。
 
“挺漂亮的,把照片放好吧。我现在没有兴趣。”
 
他揣起碗又喝了一大口。
 
“师傅,你,难道你真喜欢那个人。”
 
她那浓黑的眼睛带着疑惑,注视着着他的眼睛,不容他回避。他不知道如何对徒弟说好。她是不会理解的,他与金姐的感情不是凡俗之恋。
 
“师傅,你千万不要糊涂,她……”
 
他拿着筷子的手举起来打住她的话;
 
“不要说,师傅心很乱。”
 
她看着师傅的脸,脸上的肌肉紧绷着,嘴唇闭成了一条线,脸色青灰,她从来没有看到师傅的脸色这么难看过。
 
“都是我不好,我恨死自己了,要不然你怎么会”
 
她知道如果没有父亲阻拦师傅会与她好上的。
 
他一口把碗中的酒喝完,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要走站。
 
“师傅,到床上去躺一会好不好,你有些醉了。”
 
 
已是薄暮时分,屋外的光线暗淡下来,徒弟的新房本来就十分低矮,窗子又小,屋内已是黑黠黠了。她打开了灯只有八瓦,光线微弱有因电压的不稳,闪烁不定,使屋内的一切都变得迷漓,空气也变得有些暧昧。
 
她过来搀扶他,当她的手臂挽着他的胳膊时,他又嗅闻到了徒弟身上的那种特有的体味,这是一种能在他身体中发酵的体味,让他如同掉落在泥淖中一般,越挣扎陷得越深。他觉得情欲在升腾,漫延,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际搂着她离开了凳子。
 
外间里间只有几步,床就在面前,床上那叠着的红绸被子,绣花枕头在幽暗的光线中发出光亮,这绸被绣枕隐含着的东西相当分明,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师傅,来拿二条鱼去!”
 
他穿着蓑衣,扳着渔网。
 
他一下子清醒了。松开了环在她腰际上的手,撩开了她托在他腋下的臂;
 
“我,我不能进去。”
 
“他又不在。”
 
这是一个再明确不过的信号,徒弟发出这样的信号,是要用她的身体将师傅从那个女人身边夺回来,她觉得如果师傅真的与那个女人好了,都是自己的罪过,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在她看来那个女人再好,也是一个老女人,一个疯女人。
 
“他不在,更,更不能进去。”
 
师傅的话又让她感到愧疚了,这不是我一厢情愿的事,可以不顾自己是人妻,但师傅不会不顾,师傅不是这样的人。虽然师傅已经挽住了自己的腰,师傅已经依在了她的身上,耳边已感到师傅粗重的呼息,这样的呼息已经成为女人的她是再熟悉不过了。
 
“歇一歇,喝杯茶。”
 
她不敢抬头看他,她有一种无法面对的尬尴,她把心,把身体都扑出去了,却不知道是错还是对。
 
“好吧,喝一杯茶。”
 
他的呼吸已经缓和了,感到浑身乏力,如同刚刚扛过大包一样。
 
两个人回到饭桌都有些尬尴,她去泡了茶过来,收拾桌上的碗筷,在水盆里洗碗,眼睛没有离开他。
 
我的心意师傅会不会理解,会不会觉得我是一个坏女人。她这样想着竟把手磕在一只有着豁口的碗上磕出血来,水殷红了。
 
他坐在那里喝茶,只听得徒弟轻微的啊唷一声,过去一看,手被磕破了血。
 
“我来洗,你去包一下有纱布没有。”
 
“没事,小小的一道口。”
 
说着把手指放进嘴里吮吸了一下。
 
“哪有你这样的。”
 
“小时妈妈这样教我们的,唾沫能止血,还能止痛你看没事了。”
 
她把手指伸到他的面前。
 
她拿过热水瓶要为他继水茶已喝干。
 
“不要了,该回去了,谢谢小王鱼真好吃。”
 
这一句谢谢,是要与徒弟画上一个休止符。他与徒弟不能再有师徒以外的情感了。
 
“师傅那照片?”
 
“送回去吧,我现在一点心思也没有。”
 
“不过你千万不要与那个……”
 
她没有说下去,眼睛中噙满了泪水。
 
离开了徒弟家,夹城巷满是月光的清辉,夜风穿巷而来,吹散了发,发长了一分,烦恼也长了一分。推着脚踏车,悠长狭窄的巷道,回响着踏在石板上清脆而又空旷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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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甲板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0年3月15日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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