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白洋淀(二十九)
陶洛诵
1969年一月开始,上山下乡的洪流席卷着老三届,仍有一些漏网之鱼留在北京。
有些人是家庭经济条件好,吃住没问题。像李宝臣。宝臣是旗人,他告诉我们,他们家是汉军旗,即满清入关最早投降的汉人。文革中,免不了被红卫兵抄家,宝臣略有些伤感地说:“他们不好好抄,一箱子一箱子往下砸!”很多贵重的磁器变成碎渣。
宝臣家的小四合院奇迹般的保留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宝臣也没去插队,他的兴趣在明清史上。几年前听陶江说,凡是拍清宫剧,都要请他做指导。
邢泓远则对自己没去插队深表遗憾,觉得少了个对中国农村调查研究的机会,她蹲了个班房得了肺结核,如果插队,不知道还会得什么病?她不缺乏营养,她从小太缺乏锻炼。她什么都对我说,她外婆家是天津买办,她姨嫁给个白俄,白俄有外遇,离婚时法院判白俄给赡养费。她爸爸是北京焦化厂总工程师,文化大革命开始非常害怕,主动把自己工资减了一半。我问:“没减是多少?”“三百五。”
唯独对她私人感情讳莫如深。在牢房里,她说坊间对我的传闻是我勾引遇罗文,还勾引吴景瑞。我觉得这些词很难听。我说:“我和吴景瑞只是好朋友。很多人告诉我,说他爱我,我一点儿都不知道!”她聚精会神倾听,信任地点点头。
她只对我说,有人愿意和她交朋友,但无法给她提供像她家一样的生活水平知难而退。
我不知道她指的这个人是谁?宝臣倒是对我说过:“你可以不让我过更好的生活,但你不能让我过得比现在差!”我以为他是暗指赵京兴。
赵京兴对我真的挺好的,他当上烧火炉子的临时工,每天早上要生30多个炉子,拿到的第一个月的工资五十多块钱,花了三十五块钱在东四旧货店给我买了一块瑞士西铁城做工精细的女表,小小雕花表盘,清晰的罗马数字,表盘和表链都是银色的,我非常喜欢。
我妈妈看见哭了起来,说:“洛诵戴上这么一块旧表居然这么高兴!”
如果她知道我现在写这篇文章在流眼泪,不知道她会做何感想?
还有一个我认识没插队的是袁援。袁援是女十中高一的,是团员。我从小就和她认识,因为她妈妈和我妈妈是同事。她有三个弟弟,我也有三个弟弟。她妈妈对我说:“你妈妈生毛伢的时候吃了多少鸡啊!”语气和表情羡慕嫉妒没有恨。我告诉妈妈,妈妈笑着说:“是吗!”
袁援说:“工宣队没逼我,一逼我准走!”她被分配在西四一家理发店。许多小流氓看见小庙里来了个绝色佳人,成群结伙整天来捣乱,领导没办法,只好把袁援藏起来,到后院当会计。
袁援后来去了美国,嫁给了华人医生,生了一儿一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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