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生在红色的九个时代：1949-2022（黑色诗歌）
爱人如已
一 40年代：饥饿
假如我生在四十年代的尾巴
不巧搭上1949年的末班车
第一站土改
第二站镇反
只见足下远远无边的深渊
海啸般袭来
地富反坏右
叫你吐出土地
叫你向毛主席像
向党旗
向盲从的群众
跪下低头
你不得不低下从不高贵的头
知识越多越反动
你是一个初中生
不行，必须重生
改成高小文化
你失地后一贫如洗，当了贫下中农
不行，必须回炉
改成地富农
全凭村支书一句话
山高皇帝远
天安门上红太阳起升
1949年五月中
青黄不接的河北
距离北京城并不遥远
冀中定县抢粮了
假如我在那时，一定加入抢粮队伍
因为肚子饿了共产党才不解决呢
问问70年后被封城的阿拉上海人就知道了
“新乐一个人因粮贵，买不起，上吊死了
柳家庄也吊死三人
南关于城里都有卖孩子的”
“粮价飞涨，全是公营元兴商店闹的”
谣言，却是遥遥领先的预言
“向民主政府要饭吃”
“救济粮发的不公”
小麦麸子、榆叶、榆皮
连榆叶每斤也卖到十块人民币
有公家人在报告工作时哭了
因一家人尚未吃饭
瘟神庙街一人
以两石米卖掉自己的孩子
乡户人每天只吃山药糊糊
公营元兴商店
规定煤油不到十斤不卖
煤不到五十斤不卖
粮食不零卖
穷人钱少买不起
只好几家凑款去买
款凑起，粮价又涨
不要破烂票子
过了办公时间不卖
二次来卖，粮食更涨
1949年9月21日
那个满脸血迹的暴发户公开说
“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
从此站立起来了”
生在1940年代
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人们敲锣打鼓欢迎大军进城
而种地的人们却饿着肚子
几番都没有抢到粮食
或许不久就因沦为地富反坏右
而丧了一条小命
40年代末，寒冷的我和黑夜里的饥饿面对着面
二 50年代：专治各种自由
假如我生在五十年代
口口万岁，声声万税
有着地富反坏右标签的我
依然当不了一个令人讨厌的税吏
红色江山
那容家奴染指
开年后，中央开了全国税务会议
下了税收总任务
二百二十三亿七千万斤米
占1950年总收入的二分之一以上
那时计税用斤米来作单位
卖一斤盐巴
要缴上一斤米的税
国民党才要半斤米的税
共产党却一定要万税万税税
我若在那时不幸生在上海
起码要当一个毫无自由的被爱国者
政务院为了人民的名义
在有钱人多的上海
发行人民胜利折实公债
人民政府，人民公社
人民领袖，人民公仆
什么都是人民当家作主
就连借钱都向人民伸手
人民公债
人人都有推销任务
肩头担起
全国人民的“胜利负担”
财力大者多购，小者少购
有些工人们甚至以一个月的工资
或将全部年终奖金购买公债
相互进行挑战
说是自愿原则
却务使家喻户晓人人拥护
龙颜之下
谁敢说一个“不”字
国民政府时期河水不犯井水
共产红色政权
专治各种自由
胜利没收了所有的河水井水
犯河水，更犯井水
不久又有大跃进，大炼钢铁
拆了建，建了拆
农民的田随着领导的脸色不停地变着颜色
中国科学院的院士们精英们
一直在研究
“粮食太多了怎么办？”
谁知课题还没用结题
突然发现来了大饥荒
就是后来所谓的“三年自然灾害”
院士们赶紧改题
把“粮食太多了怎么办”急忙改成“粮食太少了怎么办”
三年饿死人的数字一改再改
从几百万到三四千万
时代的一粒灰
落到个人头上就是无数大山
五十年代的太阳
一直向右，向右
恐怕也要被划为右派分子
如果我那时提笔写一首诗歌
刚写下开头“时间开始了”
就会被打进胡风反党集团一小撮
成为右派五十五万分之一
50年代，饥饿的我和黑夜里的恐惧面对着面
三 60年代：生不如死
假如我生在六十年代
起码躲不过三年所谓自然灾害
万幸活下来
就等着饱尝红卫兵红小兵的棍棒和拳头
那时疯狂的年轻人
天天高唱《造反歌》
“谁要敢说党不好，马上叫他见阎王”
“踏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我手抚天安门红墙，
像孩子呀依偎着亲娘”
“……让革命的暴雨把我们淋个够
纵然是火烧雷劈
也要杀出一条血路
……胸中自有雄文四卷
横眉冷对大刀和匕首”
“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
造反有理。杀！杀！杀！嘿！！”
“共产主义的大厦
有我们来创建”
“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
红卫兵把《共产党宣言》和《毛选》高举
当成他们的红色圣经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四海翻腾云水怒
五洲震荡风雷激
要扫除—切害人虫，全无敌”
“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狗熊儿混蛋”
那时，红卫兵打地富反坏右耳光
也能殴打党内高层走资派的耳光
第二号人物
刘少奇不幸成为头号牺牲品
1966年8月5日
刘主席在一次批斗后
回到办公室
拿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小本
对秘书口诉
“你记，我要抗议！
我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主席，
你们怎样对待我，这无关紧要。
但我要捍卫国家主席的尊严。
谁罢免了我的国家主席？
要审判，也要召开人民代表大会。
你们这样做，是在侮辱我们的国家。
我个人也是一个公民，为什么不让我讲话？
宪法保障每一个公民的人身权利不受侵犯，
破坏宪法的人是要受到法律制裁的！”
历史不要喜剧
偏要悲剧
这之前的当年夏天
刘主席向全国大中学校派出文化革命工作组
逼出自杀，逼出跳楼
所到之处血迹斑斑
他所留下的《论共产党的修养》
放大了他首创的“驯服论”
足以抵消他手拿宪法所摆拍的尊严
这是多么庄严的反讽
刘主席很快就被打倒了
他的儿子女儿们也被逼上了缺粮的“粮山”
毛太阳一声令下
城市里的青年壮丁们上山下乡了
“赵家人”也不例外
他们在黑暗中等待翻身的机会
只是“黑五类们”永不翻身
1968年12月20日
下午4点零8分
一列火车缓缓驶离了北京站
那时大名叫郭路生的诗人食指
就坐在这列火车上
被卷入“上山下乡”的时代洪流
千百万知青席卷到广阔天地中去
大有可为
“一片手的海浪翻动
列车在泪雨中渐渐加速……
我的心骤然一阵疼痛，一定是
妈妈缀扣子的针线穿透了心胸
……直到这时候
我才明白发了什么事情”
知识越多越反动
知青“臭老九们”
变相劳改
变相坐牢
无地自由
上山下乡，足以把文化大革命的牢底坐穿
60年代，挨打的我和黑夜里的混乱面对着面
四 70年代：活成疯狗
我怀疑我若生在70年代
恐怕要成为另外一个变疯了的郭路生
我也不再相信未来
1974年这一年，精神崩溃的郭路生
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只疯狗
他在呻吟，他在痛楚
“受够无情的戏弄之后
我不再把自己当成人看
仿佛我就成了一条疯狗
漫无目的地游荡在人间
我还不如一条疯狗
狗急它能跳出墙院
而我只有默默地忍受
我比疯狗有更多的辛酸”
可在昨天，诗人食指还在讴歌“相信未来”
简直不能相信它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当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顽强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泪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仍然固执地望着凝露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不管你信不信未来，在那个疯狂年间
恐怕每个人都活成狗
分成疯狗和不疯的狗
大名赵振开的诗人北岛
此时发出自己的愤怒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一人折腾八亿人
八亿人痛不欲生
丛林法则，人人告密，人人互害
70年代，若问中国向何处去
一直朝着那成为疯狗的地方奔去
直到有一天
毛太阳终于在九月落山了
毛万岁终于在83岁不再万岁了
我才得以有了缓步喘息的机会
“要吃米，找万里；要吃粮，找紫阳”
讨饭的叫花子
无意中听到一句民谣
农村草民斗胆包产到户
绝望的土地逐渐萌生出一点绿色的希望
一分汗水，一分耕耘
肚子也开始勉强吃饱了
70年代，卑贱的我和黑夜里成为疯狗的自己面对着面
五 80年代：权力蛮横与杀戮
80年代，吃饱了饭的我
总觉得这个世界缺少了什么
总是问个不休，找个不止
到底缺少什么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我终于看到了电视
1983年中央烹制了第一台春节联欢晚会大餐
这一年又是“严打”的年份
布告上的名字一一打上了红“X”
死刑犯有了指标
据说一年就超过十万
一方面春晚叫着春天
一方面冤魂无处喊冤
我分明看到了“春晚”上全是美化
从此，天朝盛世有了大红大紫的遮羞布
上上下下
缺少民主和法治
那纸糊的改革开放就扎不了深根
天赋人权和私有财产保障不了
富起来的人们依然是一夜之间一无所有
无论财富，还是肉身
遥想当年，1919年5月4日
北京容不下一张课桌
顿时血流长街
1989年6月4日
天安门长安街容不下年轻学子的和平抗议
顿时遍地流血
都说血是不会白流的
40年代的血白流了
50年代的血白流了
60年代的血白流了
70年代的血白流了
80年代呢
80年代的血是不是白流了呢
杀戮临头
血渗透在泥土中，水流中，空气中
越来越浓腥
第一滴、第二滴、第三滴……
80年代的无数个日夜
只有第九个年头的日夜开始有了清醒的记忆
从四月份开始
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们
贫困农民的儿子们
辍学知青的弟兄们
工人们的子弟们
一些爱好文学的青年们
都起来了
站在天安门广场上
反思40年代
反思50年代
反思60年代
反思70年代
反思80年代
反思一个个说“中国人民站起来了”的伟人们
那是一个生命比草贱的牺牲时代
也是一个凯歌高奏的献祭时代
文革是风暴
六四是风暴
一个个年轻人死去
仿佛灵魂死去
思想死去
理想死去
美梦死去
和那个双手和满脸血迹的高个子一样
右脸血迹左脸贴金的矮个子
也是同一个红色时代
杀戮是他们不眨眼的唯一表达
红色时代到来
暴力时代接踵而至
“德先生”“赛先生”成为一场空
灾难到来，暴虐到来，奴役到来
与美梦背道而驰的现实到来
“严打”滚滚，寸草不生
没有人关注那些被杀害的“敌人”
当他在把他人当作祭品献祭的时候
谁能想到自己就是下一个祭品呢
80年代，也会是90年代
90年代，也会是00年代
你无权保持沉默
待宰羔羊依然是待宰羔羊
独裁屠夫依然是独裁屠夫
杀人如草不闻声
百年来，千山万水之间尸横遍野
吃人的车轮滚滚向前
谁也没有意识到
“暴风雨”的序幕已经拉开
革命的演员们想不扮演悲剧都不行了
80年代，失声的我和黑夜里成为亡灵的自己面对着面
六 90年代：权力失控
80年代阵痛
90年代新生
新生的只有高官和暴发户
“不管黑猫白猫，捉住老鼠就是好猫”
一个老人在南海边划了一个圈
深圳速度被誇上了天
高楼一天就能升高一层
特区就是“太子们”走私的代名词
发财的欲望一旦释放
超级海啸也不过如此
脱缰的野马
被编成了敛财正规军
举国体制
举国效仿
举国权力
统一思想
高官一边吃肉，一边骂娘
百姓一边喝汤，一面爱党
以前说，国民党——建设而不革命
共产党——革命而不建设
现在的共产党不一样了
买官卖官
“当官不发财，请我都不来”
“我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
1994年12月2日的克拉玛依
325名小学生向上级领导敬献歌舞
不料出现烈火
浓烟中，孩子们被烧得呼声惨烈
一名女老师却在高喊：
“让领导先走。”
领导就是绝对意志
“康师傅”周元根亲自到克拉玛依维稳
“”
下级随从主动充当打手
群死群伤的惨案不过是冰山一角
百日无孩
带血的煤
黑砖窑
黑监狱
镇压法轮功
交易人体器官
上访截访
人人封口
党中央给了人民一个长长的胶带
谎言成为集体意志
网络高筑长城“防火墙”
边革命边建设
正如边杀戮边发财
权是掌权者的路
钱是暴发户的胆
越无知越无敬畏
只有老百姓
钱只是老百姓的命
想要拿钱
拿命来换
“卖血村”“艾滋病”
百姓丢命，高官晋升
越是恶霸，越能发财
整个中国，上上下下都在畸形发展
权力越大
欲望越大
偷窃越多
杀害越多
毁坏越多
90年代，变态的我和黑夜里被撕成碎片的一块红布面对着面
七 00年代：掩耳盗铃
今年春天对国人来说是个不寻常的春天。一样的风和日丽，一样的百花盛开，人们却没有闲情逸致作游春的赏心乐事，大家笼罩在突然袭来的被起名为SARS病毒的恐惧之中
中产阶级只有帽子
意见领袖昙花一现
《零八宪章》满纸悲歌
“若批评不自由，则赞美无意义。
浊醪一杯独饮，长啸两声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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