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以及》（外六首）
马青
“叫吧
说你想说的话
飞吧
朝你向往的森林！”
窗明几净的大房间里
各种新式家用电器中间
鸟主人微笑着，假惺惺地恩赐自由
鸟一动不动地站在鸟主人手上
鸟的嘴上，捆着绳子
鸟的翅膀上，捆着绳子
这只鸟
会不会，和你一样，心想
至少，没被饿死！
平安是福！
这个主人不错，比先前那位心慈手软点，捆得没那么紧了
等吧，明天，可能就彻底松绑了！
狂躁过后
扑腾过后
冲出绳索冲出手掌未遂过后
鸟安静下来
鸟还有鸟的声线
鸟还有鸟的羽毛
鸟还有鸟的翅膀
鸟不再幻想俯冲盘旋拉升
飞越天空的鹰展
鸟提醒劝告笑话嘲讽的阴影
2018年5月10日
《大国重器》
“一
二
三！”
两个男人摆开架势
喊着号子
深蹲
起立
男人肩膀上，扛着碗口粗的木杆
木杆上，吊着一杆秤
秤上，挂着一条小鱼
啥
没见过这么傻的人？
那
听没听说过“大国重器”？！
2018年5月10日
《牛，以及，刀》
木桩
拴在木桩上的牛
鞭子举起，轻轻打下
牛，乖顺
简单
快乐
不偏激
不愤怒
不质疑
低头觅食
围绕木桩不停转圈
在转圈中活着
在转圈中做梦
转得精疲力竭时
再无一丝力量反抗时
鹰在天上飞，猎豹冲向音障时
砍刀狠命砸下
牛头一分为二
鲜血四溅
刚才还驯服听话的好好先生
过自己日子的看客
沉默的羔羊
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鸵鸟
围绕原点坚持转圈
觉得好死不如懒活着
解决了生存权温饱权
对同胞的惨死视而不见
不走歪路邪路
不投主人反对票的牛
认为这是自己的命，以为自己
只能一直转下去，而且，可以
一直转下去的牛
配合主人鞭打的牛
倒地下跪
挣扎
抽搐
惨号而亡
蜂拥而上，分抢牛肉的人
维持现场团结稳定，叫嚷“不折腾”的枪
摒弃血气，等着上帝审判的基督徒
大声叫好，说“高手！功夫了得！先杀后奸！”的愣头青
不打嘴炮，情绪稳定内心和谐，等着牛血下饭的围观群众
屠刀走向第二头正在听话转圈的低眉顺眼的牛
不抵抗的牛
无私奉献的牛
乞求和屠刀和解的牛
屠刀，与生俱来一路吸血的杀气
所谓，不忘初心
2018年5月10日
《无题》
自己当裁判，自己当运动员，自己当守门员的
足球赛
自编自导自演，自己颁奖自己，自己祝贺自己
自己感谢自己的
魔术奇迹
囚禁问号
抹黑白天
宰割记忆
屠杀思想
出卖灵魂
灭绝信仰
反自然
反社会
反文明
反人类
恐吓地球
称霸世界
偷换梦
拖住光
漂洗乌云
隐藏浪潮
骑驴找马
挂羊头卖狗肉
强奸历史
强奸民主
强奸自由
强奸共和国
强奸宗教
强奸文化
强奸科学
强奸民间
强奸NGO
反复挖补的脚印
一再涂改自己的赝品
只能选择对的选择题
主旋律不变的各种编曲配器
为了自保不断变形的变形金刚
上半身和下半身互相撕扯的怪物
服毒自救保鲜游离基的老年斑
丢失回忆的时间
手刃亲生骨肉看儿女自焚的母亲
没有房顶展览笑声的窗户
没有围墙的人间地狱
遮掩屠夫的粗线条
偷走真相的不争论
沿路撒钱的屠刀
一路吸血的影子
慢慢加热的煮青蛙的温水
只能独食不能分享的蛋糕
摸石头过河时的浑水摸鱼
海水包围的孤岛
整形化妆的坟墓
不敢合眼的马达
乞求万岁的雪人
幻想永生的余晖
尸骨堆成的“大”
只能用人血吞服的西方邪灵——病急乱投医时找到的灵丹妙药
魔鬼许诺的天堂
迷失北方的北斗
没有解压阀的高压锅
脱离轨道没有刹车越开越快的高速列车
和目的地背道而驰的火车头
发动机熄灭道路腰斩的旅程
弃船而逃的船员
沙堆举起的摩天大楼
跛脚快跑的巨人
树根成灰的绿荫
终将消失，正在消失的沙画
拐走小河的大河
透支未来的今天
走向绝壁的道路自信
甩向自己追赶自己的飞刀
枪歌唱的安定团结和谐
倒三角形吹嘘的稳定
墙壁坍塌只剩四根朽木的乌有之乡
拽自己头发上天的伟大光荣正确
躺福尔马林里指引方向凝视电锯的思想
不断自溶的面具
不断自溶的人造神像
互相揭发互相举证的罪恶
挨个走进囚笼的老朋友
从一片红到一点红的孤独
无药可救的全身癌细胞扩散
无药可救的顽固失眠
无药可救的一边膀子寒战一边膀子高烧
打成死结的十字路口
没有岸的船
与生俱来的末日恐惧
越吹越大的气球
高到尽头的高调
最后一次心脏复苏
写生前遗嘱的泡沫
无花可传的击鼓传花
捂紧火山口的红旗
从左走到右从右走到左的游戏
戴帽与摘帽的游戏
运动与平反的游戏
左手持剑右手经商的游戏
一收一放的游戏
打倒一批收买一批的游戏
红与黑的游戏
黑与白的游戏
黑与金的游戏
围绕核心，原地转圈的游戏
老瓶装新酒的游戏
拥抱春天的冰河
正在绽放的牡丹
正在回家的自由女神
2014年3月5日
《帅哥，猩猩》
啊
帅哥！
左边那个高大强壮
右边那家伙斯文得正好
和他们中间随便哪个接吻都好！
被主持人戴上眼罩前
女人心里美滋滋的
综艺节目继续进行
黑色蒙住年轻女人的大眼睛
坐在两个梯子上等待口令的两个男人被导演利用完后
又被导演牵走
两只大猩猩被牵到台上
啊
不会吧
让猩猩去亲吻姑娘？！
有啥不可能呢？
请往下看
嘴唇轻咬嘴唇
舌尖碰触心跳
吸吮
以不设防的体液拥抱纠缠温存
慢慢抵达天堂
揭开眼罩
啊
猩猩！
主持人承诺的帅气高大英俊呢？
2017年10月29日
《图书查询机》
作为图书查询机
怎么能黑屏呢？
尤其是，旁边还有另外两台图书查询机
而那两台机器，每天都在固定时间，听从身后那个红色按钮的命令
准时开机
三台外观一模一样的机器，站在
图书馆大厅
其中一台黑屏
这让黑屏的那台显得脱离集体，不和群众打成一片
说小点，是骄傲
往大处说，就是无组织无纪律
不听指挥
以自我为中心了
如果这台查询机是自动黑屏的
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毅力啊！
来来往往那么多同学老师
走过来走过去那么多图书管理员的眼睛
它竟然敢成为一小撮
竟然敢跳出圈子，和集体唱反调
竟然敢自然自语
它不怕孤独？
不怕别人说它偏激、极端、负面情绪？
旁边那两台图书查询机亲密聊天时，独自思考的它，会不会觉得被友谊抛弃？
男男女女围着旁边那两台查询机查询图书时，掌声点赞旁边那两台查询机时，睁不开眼睛的它，会不会觉得被时间遗弃？
它不怕被图书管理员和远程监控的电子眼上报领导？
不怕被扫地出门？
为啥黑屏？
厌倦说假话大话空话了？
打死不和旁边那两台查询机一起同流合污了？
再也不愿意做正确论导向，引导同学和老师看那些思政课推荐的
中国梦正能量光明面了？
很多反动是背地里反动
这台查询机的反动却是当众反动
你呢？
敢不敢像这台查询机一样站出你的生活圈
敢不敢对你的同事朋友同学亲人说，看，我就是和你们不一样？！
2018年4月17日
《门帘，以及，地板胶》
图书馆B区 ，长三十六步
图书馆H区，长三十六步
B区和H区之间，有个过厅
过厅长十六步，宽二十四步
走向成都信息工程大学银杏酒店管理学院图书馆过厅
不管从B区走过去，还是从H区走过去
只要你走到离过厅还有十步远的地方，就有一股让你
胸闷气短的味道逼迫你只呼气不吸气
走进过厅时，必须通过五幅塑料门帘中间任意一幅
这时，你会反应过来，刚才那股难闻的味道来自于何处
对，就是这五幅门帘！
眼下
2018年4月中旬
英美法正结成反俄战线
西方二十四国驱逐俄罗斯外交官
107枚导弹准确命中发动化武袭击的叙利亚境内的三个目标
德云社下架、圣经下架、内涵段子下架
某个医生发帖称“鸿茅药酒有毒”，被逮捕
梨花、紫藤花、迎春花一波接一波地开放
柳树长出嫩绿
用于冬天挡风的门帘早已完成历史使命
为啥不取下门帘，远离眩晕刺鼻？
过厅里面，有三张方桌，四张小圆桌
三个长沙发
十几个同学坐在过厅里，情绪稳定地埋头学习
或者，埋头打手游
“闻没闻到有股味道？”
“嗯，好臭啊！”
“就是，臭得很！”
“那，你们咋不给学校反映呢？”
当然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
此时
图书馆门口，也环绕臭气
为了防止下雨天同学摔跤
地上，铺了散发臭味的地板胶
进出图书馆的同学老师工人馆长全都会闻到这股怪味
一个小时一次，在图书馆门口刷卡，表示这一时刻巡查过这个地段的学校保安
也会闻到这股怪味
但是，没人吭声
只有我，时不时地埋怨一句
别惹是生非！
枪打出头鸟！
各人自扫门前雪！
出头的椽子先烂！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死不如赖活着！
从小，我们的父母这样教育我们
我们的孩子，从小也被我们这样教育
不提问的孩子
不对老师说不的孩子
不批评单位，不质疑政府的
享受强奸，为血腥暴政和自己身上的锁链找各种理由的
良民顺民看客
在儒家文化、孔孟哲学、奴才教育的打磨下长大
做眼保健操、广播体操，背九九乘法口诀表、背拼音字母表长大
跪倒在权力和领袖脚下的
被网格化管理的
没有刺头的
圆滑的
驯服的
乖巧的
步调一致的
党叫干啥就干啥的
会为人处世的
不说真话，或者，说有限真话的
远离异议人士，远离推墙族沉船族的
不敢跨越红线的
害怕被戴帽子、抓辫子、打棍子的
被延安整风、抢救知识分子运动、思想改造运动、反右运动、文化大革命和8964运动
打断脊梁的
没有宗教信仰的
不抱怨的
不愤怒的
不大声反抗的
不游行示威的
不“打砸抢”的
习惯于紧跟围绕坚决贯彻执行的
等待别人冲向枪口的
在大炼钢铁、三年大饥荒、上山下乡、工人下岗、农民失地、入侵邻国、唱红黑打、血拆、失业、股灾、毒食品、封群、打击同城饭醉、十字架强拆、病不起学不起养不起死不起中，闭眼打鼾的
自以为聪明的
过自己日子的
甘心做负翁、零存款族、拖后退族、卡奴、房奴、股奴、车奴、孩奴的
沉默的羔羊
羡慕西方生活方式、仇视西方普世价值观、仇美恨日恨台湾恨香港的爱国小粉红
要是，图书馆老师，牵手说不
要是，过厅里面的同学站出来，十几张嘴同时说，不！
我们不要这个门帘！
要是，十四亿人同时说，不，我们这个党！打倒伪政权！
2018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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