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杂事》7. 钱之烦

王先强

香港，是个特讲钱的社会；一般地说，有钱，万事皆通，因为有钱使得鬼推磨，没有办不成的事；无钱，则是死路一条，越穷越见鬼，头头碰着黑，不被整死也会被吓死；因此，人人都拼命的找钱，这找钱就成了一大烦。为了找钱，只得想尽办法，各显神通，四处伸手、插手，兜兜捞捞，尽可能的把钱捞到手，这之中又会有许多不胜之烦；穷自然是烦，但有了钱，成了富豪，却也仍避不了烦，富又有富的烦，甚至也还会烦死人。总之是，钱就是生烦；钱是一个烦家伙。

在香港，听闻的、目睹的、感受到的钱之烦，都来得特别的明显、深刻，述之不尽！

香港一有钱人，接了上海一世交家的女儿来抚养，至十八岁时，与自己的儿子结了婚，成了有钱人的媳妇，有钱人做上了家翁，后儿子接手打理家业，更有发展，赚了更多的钱，近千亿，是大富豪；此时，儿子先后两次被绑架，第一次花钱救了回来，第二次终下落不明，尸也寻不着，当是死了；这成堆的钱，就惹出这大祸来了，烦不烦？还有，成堆的钱怎办？家翁拿出儿子的遗嘱，说儿子嘱下钱归我；媳妇拿出丈夫的遗嘱，说丈夫嘱下钱归我；家翁媳妇互不相让，只得法庭上见，埋没了伦理情义。法官判媳妇伪造遗嘱，家翁胜诉；后终审法院又倒了过来，媳妇胜诉。官司历时九年，双方付出的心思和精力，计不可计，而光是官司费用，合共起来便是花了八亿元。在法庭上媳妇说，她与丈夫是如何的恩爱，一生一爱，有人就指证媳妇到外边去勾搭人上床，红杏出墙；这是为了辩白遗嘱的真假，因而说出的证词。无论如何，媳妇白白的成了富婆；家翁却钱财尽失，何所思，烦不烦？有人推测，正是媳妇为了成富婆，亲自策划绑架丈夫干掉，因为只有她才能干得那么利落、干净，天衣无缝。富婆七十岁时，癌症死了；没有子嗣，一堆钱又无法带走，净身而去，于己终是个零。不过，钱的故事没完，还有下文。一个比富婆年轻二十多岁的、有漂亮妻子和可爱儿女的风水师在报纸上声明，他与富婆十多年来都在谈恋爱，情感深沉，一生一爱，因而富婆留给他遗嘱，那堆钱归他；富婆生前也确是给了风水师三十亿元，那是看风水费，还是别样费用，就不得而知了。一个有妇之夫，公开宣布去与一个老太婆谈恋爱，这真是为了钱，甚么烂事臭事都干得出了，烦不烦？结果是因那一堆钱，又得再打官司，又是一烦！最后是，风水师败诉，那堆钱记到一个甚么基金名下，由富婆外家人管理，益了外家。那个家翁看着自家的一堆钱，变过来翻过去，成了别人袋里的财产，又是何其感慨何其烦！

香港有个叫罗兆辉的，1964年生，十六岁脚踏社会，廿一岁投身地产经纪行，获地产富豪赏识、重用，发展顺利，财产暴增，三十三岁时拥有身家20亿元。由于少年有钱，人们称他为「神童辉」。他风光无限，花天酒地，享尽荣华富贵，滚过好多个美女明星，乐不可支；他曾大暴艳史，弄到那些美女明星人人自危，烦不胜烦。97年金融风暴，他一夜之间破产，成负资产人，欠债数亿，走投无路，终也烦了，且是极烦！三十七岁自杀，但获救，活了下来。四十岁贩毒，吸毒，在澳门遭拘捕。四十七岁在广东猝死。短暂的一生，因钱而起，因钱而落，因钱而烦，因钱而死；全是钱作祟！倘若无钱，他或许可以活到常人年纪，享受正常人的生活。

香港有个赫赫有名的大贼张子强，精明强悍，办事利索，从不事小摸小偷，而是明枪明刀的去绑架地产富豪，勒索大钱，成就大事。或许，他认为地产富豪的钱，乃吸取市民汗血而来，本就有点不义，何不也明火执仗，坦坦荡荡的去索取点回来花销？有一次，他伙同一伙绑架了一富豪，然后身捆炸药，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开车直闯富豪府第，与富豪当家人谈判，明码实价的取要20亿元，后讲价还价，以10亿元成交；回来后，他对被禁的富豪深深一吻，表示感谢，毫毛不伤的将其送回去。事后，他分得四亿多元。又有一次，他绑架另一地产富豪，索了6亿，分得3亿。钱够多了，本该收手，可他心有不足，仍要再做更大生意，在一次偷运炸药的过程中，终被逮捕，枪毙于广东，终年四十三岁；因钱，英年早逝，自烦之后，还留给后人很多烦！

说了这好多钱之烦，是由没钱变有钱，因有钱而烦，不过，如果是全没钱，则也有没钱的烦，那就是烦没钱买衣食，烦没钱供住行，劳劳碌碌的烦，这是普罗百姓、草根阶层都有的烦。在香港，这种烦或许还有些解决的方法，可以硬着头皮顶下去，习惯了，渐渐也会觉得不大烦了，所以一般倒不会出甚么大事，相安的把日子过下去。至于个别事件，那是别论。此烦因普遍存在，各有体会，所以也不另例详述了。

说钱为祸之首，实不为过，在香港尤其如此；但完全没钱，活不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对钱，说过来说过去，都总是无法说得清楚，都总是一塌糊涂，也就是一个烦字。

我一生也为钱所困，为钱所烦，绞尽脑汁也寻不到出路；实在是烦极！我既无本事攀附钻营，巧取豪夺，又无胆量去贩毒、行劫，大举掠取，所以自然无法发达，富不起来，做不了富翁，终是摆脱不去穷鬼命运，实在是毫无办法。幸好我也只是个小人物，既无本事，也无甚野心，不会图大计，贫穷就贫穷，只在贫穷中混，渐渐的，也就混惯了，甘之如饴，活之如常；甚至有时还扮清高，拿来「钱银乃身外之物，于我有何哉」，或「知足常乐」等句，聊以自慰一番，然后高枕无忧，尽量的免却去了钱之烦。

我深信，好多普通的人，都是无甚钱，都是在贫穷中混的，混着混着也就混过日子了。

但无论怎说，钱总是招烦的，有钱烦，无钱也烦，这大概是谁也避不开的一个问题。

说烦好像更惹人烦，不如以为是情趣吧，是钱之情趣，钱生情趣；钱，是很有情趣的一种东西，是很引人入胜、让人思索的一种东西；人的一生，总是与钱连在一起，不可分割；尽管完全的扫除了钱之烦，也总还是要想到钱的。

在香港，有钱之烦，钱之情趣，相信在其他地方，同样也是有这一回事，有其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