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早春传第九章
陈寿昌
第九章 孤独离去
陈早春出身于贫困的农家,少年时根本提不上什么营养,那时候能够填饱肚子就是万幸了,青年时期又赶上了三年困难时期以及参加工作后又到五七干校栉风沐雨地苦干,把个身体完全搞坏了,再加上抽了一辈子的烟,患上了严重的肺气肿病。
这病痛一直缠磨了他一辈子,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一个春节,大年三十晚上就开始发烧,烧了一晚上,汗水把衣衫都湿透了,初一早晨仍是高烧不退,整个人无精打采。夫人孙佩华一筹莫展,忙给他所在的编辑室的领导王仰晨打电话,那时候的人极为善良、 助人为乐,王仰晨顾不上过春节,立即叫车把陈早春送到了隆福医院急诊室。医生也没有问交没交钱,马上抢救,医生说再晚来五分钟人就没救了。
八九十年代,他又因这病大病了两场。有一次住进了北京陆军总医院,专家们诊治了很久不见好转。有人告许他,还是请中医看看吧,中医博大精深,西医看不了的也许中医能看好。
住在医院里要按人家的规定来,人家怎么治你就怎么受,不可能让外面的中医进来治疗。听到这个建议后,家人在外面悄悄请了一位名中医,装成家属探视来到医院,细细把了脉以后,开了方子。家属照方抓药,在家里熬好后带到医院瞒着医生偷偷地喝,几副中药下去,病竟然神奇地好了,自然也就出院了。
二零一六年,陈早春病倒了,住进了北京医院,北京医院是一所以干部医疗保健为中心、老年医学研究为重点的医院,是中央重要的干部保健基地。来这个医院看病的大多数是中央的领导干部,陈早春虽是正厅级干部,在这里也就是个普通病人了。
同事们陆续知道了陈早春住院的消息,最早赶来的是社里的刘小沁编辑。刘小沁的身世很传奇,在她还没有来到世上,父母就已经是老革命了。父亲是开国上将,国务院副总理兼公安部长,母亲是又美又飒的抗日女英雄,原中国卫生部部长。在她还是个七岁小姑娘时,第一次见到周恩来总理。总理关切地询问:上几年级,入少先队了没有?她回答还没有。一旁的昆明市委书记开玩笑对总理说,她调皮捣蛋,所以入不了队。小沁马上沒大没小地反驳说,我不入少先队是因为我要像郭沫若一样做无党派民主人士!把总理逗得开怀大笑。
文化大革命后,她的父母双双被打倒,从双料部长变成了双料反革命。她也受牵连,从天堂跌到地狱,成了“狗崽子”,被迫转业,降级降薪,来到人民文学出版社成了陈早春的同事和部下。
刘小沁买了各种各样的小礼物和小吃食急匆匆地跑到北京医院,对急救医生和科室主任及护士人员进行了解和说情,并告诉医生她母亲原来是老卫生部的人,一定要积极治疗这位大家尊重和有学问的老社长和老学者。
接着又有张福海,李昕,管士官,刘国辉这些中青年领导及集团副总裁潘凯雄和部室负责人郭娟等很多老同志都去看望安慰他,刘国辉去监护室看他时告诉护士这是他的老领导,一定要积极治疗。他们找医生谈了以后才引起重视,很快痊愈出院,让陈早春多活了两年,每当提及此事夫人孙佩华和陈早春都感激不尽。
2018年一月,家中保姆感冒传染给了他,陈早春再一次犯病,他的合同医院是北京协和医院。到了协和医院一看,人满为患,看病的人乌泱乌泱的,没有病床,要在走廊里治疗,他们怕交叉感染,自费进入医院国际急诊部,这里完全自费不能报销,一个月下来就得几万元,他们哪里负担得起,呆了两天才又转协和急诊入重症监护室抢救了一个多月,其中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给家属。
社里的同志也知道了消息,纷纷前来探视。医院规定每天只有下午五点半才能探视,而且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每个人在病房只能停留一分钟。从集团领导到社里各级领导及退休老同志都早早跑到过道排队,只想看他一眼,大家安慰他鼓励他配合医生治疗,一定会治愈出院的。果然,协和医院名不虚传,医德医术非常高超,春节前十天就彻底治愈了,连饲管都拔了,叮嘱他回家保持吸氧,找一家二级医院做休养治疗就可以了。
正当儿子在寻找二级医院的时候,一个熟人介绍他去航天总医院住院,进行修养性治疗。他们雇了个护工照顾他每月七千元,虽然住的是单间,却没有任何治疗方案,呼吸机鼻饲管又用上了。
住了一段时间,陈早春很生气,说这个医院只收钱,没有一点治疗措施,天天吵着要回家。
有一次,陈早春躺在病床上问夫人孙佩华:
我给社里写的关于我的工资待遇问题是否有消息,死后能否进入八宝山?
孙佩华劝他:不必多想,你早不关心自己的事,你就少想这些不愉快的事,好好养病最重要。
陈早春叹了口气,说:没想到我自己也是这个下场。
陈早春流泪了。
陈早春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社长兼总编辑的职位上干了十五年,只因为他是全国政协委员,不得不延迟到近七十岁才退休,但退休时却不能按社长的职位退,因此以后涨退休金时受到了很大的影响,比他职务低文化水平低很多的社领导退休金都比他涨的多。为此,他曾给社里和出版署的领导写信要求解决。但都以他退休时已不在岗位为由而没有解决。他曾给出版署的领导刘杲写了一信:
刘杲同志:您好
当您在位时我从未来打扰过您,包括所有领导。但退下来后,却常想念你们。在你们领导下,干得舒心愉快!
你们在位时我就想退下来,但你们要我物色好接班人,我遵命物色了三批,其中有的推荐材料,您见到过,并说“人才难得”。可是继任的署领导就是不批,是否“前门紧闭,后门敞开”?其结果是干了十五年的社领导都不算数,前几年涨退休金,比同级别的低了一大截,去问原委,答复是我退休时已没有行政职务,只能凑合着按编审职务涨。没有将专业职称抹掉,还得叩谢皇恩浩荡!
恕我坦露了自己的私心,罪过!
拙作是我写作的杂碎,不值得劳烦你的精气神,让您家的小孩们去随便翻翻吧。
陈早春谨上
2018年1月3日
这真是二十一世纪的怪现象,千古奇冤!
两人谈话间,不到一会儿陈早春突然出不了气,心跳120多下,血压降到60,孙佩华急忙叫大夫护士,又打电话给儿子,但儿子单位巡视组介入开会关机,联系不上。
孙佩华在无助的情况下把老干部处刚提拔的副处长小董叫来了,可是小董一来,陈早春经过抢救已恢复正常了。
后来,有一次小董对孙佩华说,他挨批评了,有领导批评他虚报病情,并说出版社对得住陈早春了。
孙佩华听到此话,心里非常难受和气愤,难道非死了才能依靠组织吗?从此后她在任何困难下也不敢去求助老干部处的帮助。
住院期间,陈早春的医保规定的医疗费用完了,医院规定不续钱就不给开药。
依照陈早春的级别,按说医疗费封顶数用完了,据说还可以追加十万元,但医疗卡上没有显示,夫人孙佩华事先问小董,小董也不清楚,她也不了解情况,一直以为医保卡上还有十万元。
令人伤心的是,在航天医院住院四个月,没有任何大小领导去医院找大夫了解陈早春的病情。医院大夫也希望有单位领导去,但这次就是无人过问,也没人把陈早春这个退休的前领导当回事。大小领导从未跟大夫说过,让医院尽量挽救病人的生命。
藏永清社长感觉人不错,但他在党校学习,没有工夫来医院。医院也未下病危通知,谁也不会想到他会突然去世,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死, 前一天晚上,他看到陪伴了一天的儿子很劳累,就劝他早点回家,还清醒地对儿子说,我的病就这样了,顺其自然吧,治到哪里算哪里。
对这样的医疗环境,陈早春闹着要回家,孙夫人也买好了折叠床准备接他
回家。恰在这时外孙女从美国回来探亲,却又感冒了,孙夫人只好忙于照顾外孙女,也不敢接陈早春回家了。这一忙就忘了给医院补交医疗费,医院打电话联系单位,单位却回答医院说,我们不管,你们去找家属吧。
医院却没有通知家属,就这样因为没有缴住院预交费,药也停了,人高烧到39度多,医院硬是一点退烧药都没有给用,所以才死得这么快。他是给活活烧死了。
如果我们的医护人员真正做到救死扶伤,治病救人,他不会死得这么快。
后来,孙佩华去补交医疗费,把家里情况介绍了,说准备开追悼会。医院那位高主任说,开什么追悼会,值得吗?连医药费都不按时来缴。
孙佩华听了当时气得昏死过去,经抢救才清醒过来。连陪同的保姆看了都忍受不了,哭着说:
“连叔叔这样的人,医院都如此冷漠无情对待,难怪他们医院不把老百姓的命放在眼里。”
孙佩华去收拾病房里的营养品和其他的物品都不见了。孙佩华气愤不过,写了一封信递给这位高主任,被一位护士当面撕毁了。她气愤地说:
“我为这个无人性的医生和所在单位的那种冷酷无情的领导而气愤,也为这个生存环境悲哀和愤怒,陈早春为党的文化事业献身一辈子,追求的是平等和博爱。所以他死后,他自己和我们全家都不愿意他的灵魂再在革命公墓受排挤和侮辱,我们要让他的灵魂成为洁净幸福快乐的自由人。”
陈早春没有安葬在八宝山革命公墓。
陈早春去世后,中宣部、新闻出版署及人民文学出版社和社会各界人士、陈早春的亲朋好友出席了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的追悼会。
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宣部长黄坤明,中央政治局常委汪洋,全国政协主席俞正声送了花圈。
中国鲁迅研究会会长孙郁发来唁电:
惊悉陈早春先生逝世,本会同仁十分悲痛。陈先生是著名的鲁迅研究专家和出版家,为中国文学事业的繁荣,为推动鲁迅研究,传播鲁迅精神做出了重要贡献。其人平和,其思深䆳,片言只语,引江海气象。我们作为鲁迅研究者,将铭记他的业绩,沿着他的道路继续前行!
中国鲁迅研究会
家乡湖南隆回县委书记王永红亲自安排,派出以县政协黄和健主席带队的人员来京参加陈早春先生的追悼会。
社会各界和海外亲友发来唁电。
家乡洞下村委会和陈氏宗祠派出代表赴京参加追悼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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