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有义 有血有肉(十一)
陶洛诵
前些日子跟青萍谈话,谈到一位以前很有文采的女孩朋友现在写的文章干巴巴的毫无生气,以至认识她的人惊呼:“她以前也这样吗?”
我说:“因为她总给自己划线,自我限制,今天限制一点,明天限制一点,就成了这样。”
青萍说:“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72年7月从西城分局拘留所出来,她第一句话是 '我们跟你不一样!' ”青萍说:“其实她的思想跟咱们完全一样。”
我说:“她跟我说过,你们班徐某某在部队里装孙子,装着装着就成真孙子了!她也一样!”
我郑重的对青萍说:“人时时刻刻都面临选择,你选择装,实际是一种死,是窒息生命的鲜活,任何时候都要选择真正的生,就是让生命鲜活。我的一生就是每时每刻在做这样的选择。”
青萍,这位凭“抒情年代”一书曾获长篇小说一等奖的低我一级的女附中校友讶异地说:“可是从你的作品没看出来呀!”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次思想斗争。参加不参加遇罗文的“中学文革报”的活动?
在我们学校,没有一个人敢说同意“出身论”的,连杨鸥这样的“黑五类”子弟们都唯恐被人说和“出身论”沾边,唯恐躲之不及。
第一次听到杨鸥介绍65中“北斗星战斗组”的时候,杨鸥附带着说他们那儿有一篇文章“出身论”,“它那里面有一种情绪,很容易被人抓小辫子”杨鸥压低声音对我说,还把右手伸过头顶,在空中飞快抓了几把。”又补充说:“有人说这篇文章右,专门替地富反坏右和他们的子女说话,有人说这篇文章左,出现的太早了。现在出现,给造反派捣乱。老红卫兵就使劲把这篇文章往造反派脑袋上扣!”
大家心知肚明,“出身论”是揭杆而起的檄文,是向无产阶级专政发起进攻的第一声号角,被踩在脚下的贱民再也无法忍受任人任意宰杀践踏的现实,“出身不好的青年们,勇敢的站起来斗争吧!”
我面临着人生第一次重大的选择。
我妈妈被红卫兵打了!许多人活活被打死了,天底下竟有这样无耻残暴的社会!遇罗文他们在为我报仇!凭我自己的力量,很难成事。“出身论”的作者已经有很丰富的阅历,很深厚的思想功底,很新颖的卓尔不群的独到的理论,很清晰的文笔,号召我们和他一起战斗。
我不跟他们站在一起,我算是人吗?
其二,遇罗文确实很吸引我。
我并没感到遇罗文好看,因为我的弟弟们各个都是美男子,上一代人,爸爸、大伯伯他们都是。
遇罗文具备一般知识分子孩子没有的气质。他非常实际,勇敢,敢干!
一般知识分子的孩子都是循规蹈矩,忠厚老实,本本份份。上的都是好学校。
遇罗文初中是128中的,有名的流氓学校。遇罗文自己说,他没当流氓人家都觉得奇怪。他的社会关系也多是底层,像王世伟、王世俊(罗锦后来的第一任丈夫)兄弟。
北京底层人士性格豪爽,非常讲究哥儿们义气,互相帮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点在罗文身上很显著。
罗克哥哥曾问我:“你说我聪明吗?”我不加思索地说:“聪明!”罗克说:“我其实并不聪明,罗文聪明。”
我记得给罗文看的第一张照片是文革开始后,在钱粮胡同旁边北方照相馆照的。当时,寒冬,我们俩穿着棉大衣,我们俩互相送来送去,都舍不得回家,我们停在东四二条口,在昏暗的路灯下,罗文翻来覆去看我递给他的一张一寸的黑白半身照,没有我期待的夸奖,竟是一句:“你怎么愁眉苦脸的啊?”
我的心一惊,我这么一个大家公认的无忧无虑活泼开朗欢快的女孩子在他眼里……
这是他对我生命变化的提醒,让我更加警觉地思考,灵魂怎样才能向上,而不是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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