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话》（外一首）
马青
可以通话
和同一个城市的朋友
和另外一个城市的网友
和大洋彼岸某个三观相似的人
电话
电话线
电话号码
一应俱全
任何话都可以说
只要你张嘴
你可以说你的正在失业的孩子
说他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每天昏睡
说他三天两头找你要钱
说他昏睡数天后，又冷不丁地彻夜不归
有时，他会在你正要睡着时，摸黑回家，从你钱包里抽出一两张人民币
然后，找合适的机会通报他的暗自“借款”
说同样是失业的某个网友光棍很多年
啃老很多年
最近他想到死
想到氰化物
说光棍族、留守妇女、留守儿童、留守老人在痛苦无助中乱伦
你有很多可以说的
设想电话那边是你的一位可以推心置腹的友人
他有足够多的时间倾听
不催促你赶快把话说完
不暗示你，他有急于处理的某件事
2017年初春的某个下午
你拿起电话说你的博客又被封了
你所在的四十多个群被封了
你自己的读者群也被连封两次
派出所叫你交出你的银行卡卡号和你的房产证
你以为你正对着听筒说话时
你突然发现，你和电话，以及更多人，被锁在一个小房间里
房间外
鸽子在浪花上跳舞
汉字二胡和画笔合唱幸福和自由
推孩子晒太阳的婆婆向外国友人炫耀堆在脸上的开心
端起咖啡的兰花指放下甜蜜，翻阅真理部指示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的光明面和正能量
男男女女面朝大海放飞简单
你张嘴喊叫
回声告诉你外面的星空
看见痛苦煮沸你的血液
有个声音说爱惜声带珍惜生命别异想天开
别喊了
伤神
认命吧
你发现门闩生锈脱落
门下全是白蚁
看家狗变成稻草人
你还看见，对准你的枪管里没有子弹
你想一步跨出门去和风赛跑时
你最亲爱的人，你的母亲狠命抱住你的脚
你听见你的母亲说，别反冻，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以前是黑屋子，现在，至少有灯！
你还听见，某个男人说，别动，等男人走在前面！
房间里
男人们面面相觑
2017年3月21日 第一稿
2017年5月21日 第二稿
《羊人，以及人》
牙齿嘴声带，完好无损
手脚头膝盖健在
两只手背在身后
一条拉链、一块布，将手和手铐在一起
眼睛转动
脖子僵硬
稍微一转头，颈项周围的铁钩就会刺穿嘴唇
刺进颈动脉
为了不流血
不破相
为了活着
为了掌声
只能自始至终保持同一个表情
张嘴，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张嘴
或者，彻底闭嘴
因为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
僵硬习惯了僵硬
你习惯了僵硬
僵硬习惯了你对僵硬的点赞
你开始羡慕聚光灯下的僵硬
你幻想自己变成那个模特
穿上她的华服
在飞舞翅膀飞舞梦想的刺绣锦缎后，脖子僵硬
张嘴，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张嘴
或者，彻底闭嘴
微笑
开心快乐不孤独，甚至
幸福像花儿一样的
那种微笑
头上长羊角
胸前挂满金饰
一个圆环挂在鼻孔中间
绳子走在路上？
是人，还是羊？
是人，还是机器人？
那张嘴和嘴里的牙齿为啥是张布？
不能切断果蔬的布
不能开口说话的布
画满牙齿，以及嘴的布
把真实的嘴藏在身后的布
羊角下面
那张脸很生动
生动得和人脸一模一样
那是一张张嘴大笑的脸
你好像听见爽朗无奈或嘲讽意味的笑声
超低腰露臀裤挂在胯上
只要谁，动个指头
装得很像那么一回事的神圣，就会一路下滑
无可挽回
那个男人
为啥不让手自由行走？
为啥不用自己的嘴巴辩论？
为啥把声带藏在一张布后面？
那个女人，为啥让一个金属圆圈穿过自己的鼻孔？
那个男人为啥头上长角？
为啥看上去那么快乐？
在快乐的羔羊和沉默的羔羊之间
你是哪一种？
作一只人羊，穿金戴银
戴上鼻环，长出羊角，吃香的喝辣的
游山玩水
做发财梦
被主子欺骗愚弄
任由他指引方向
他说左拐，你就左拐
他说往右，你就往右
和快乐的羔羊，或者，沉默的羔羊一起，在闭嘴中，和光同尘中，
对主子感恩戴德中，等待屠杀
赞美瞄准你的刺刀
难道，祖祖辈辈一直这样苟活下去？！
今天
明天
两个一百年？！
还记不记得，你是人？
有体温
心跳
想法
思想
灵魂
良知
信仰
热血
勇气
智慧
谋略
自由意志
想象力和创造力
以及，有批判精神的人！
拥有人权的人！
看见党卫军坦克碾压平民学生，会流泪的人！
想到长江黄河断流，鄱阳湖干了，洞庭湖枯了，洪湖没了，会心痛的人！
听见两夫妻无钱看病牵手跳楼，农妇砍死四个幼子后自杀，会怒发冲冠的人！
2017年5月17日 于成都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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