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的中国梦《下流社会》第二章 和谐
戴世轩
第二章 和谐
回家后虽有一份差事在等着,我却没马上赴任,总想休息一阵再说,毕竟之前那段防疫经历也算得死里逃生了。一日正在家中吃茶,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大声喧哗,除了问候人祖宗那几句也听不清嚷的是什么。我让家中长工小四出去看看,他却一脸不屑,
“都不必出去啦,听这声就知道又是老罗头,少爷你搬出去住那会儿官家把咱前巷的一溜房都拆了,说是要给洋人盖教堂,拆迁的每家发了30串钱,其中也有老罗头,当时他们都签字画押,后来等房子扒了这些拆迁户又觉得上面给的少了。”
“是呀,扒人两间瓦房只给30串钱是少了些,连鹰洋也换不了两块。”我说道。
小四却没有理会继续讲:“这些人成天赖在巷口和洋人扯皮,结果有一天后巷西头卖把式的赵大生路过,可能也是闲的无聊就说了一句‘官府给的30串钱确实像在哄人玩,可当初你们也是画过押的,事到如今又赖得了谁?’这一下把老罗头惹怒了,指着赵大生破口大骂,结果被人家当众给结实揍了一顿。从那以后这老罗头就专挑赵大生出摊的时候来这里叫阵,每次赵大生快回来的时候他便走,也不知是做给谁看。”
听完小四叙述我却来了兴致,“可能是想找回些脸面吧,既然这样我倒要出去瞧瞧这个老罗头。”于是来到巷口,果然远远看到一光身子穿短褂的中年人腆着肚子手摇蒲扇正在那里骂街,远处有些人跟着驻足看热闹,也不时有人起哄,“老罗头,你是要把赵大生怎么样?”
老罗头斜眼瞟了对方一眼,“哧”了一声:“这赵大生得罪我了,要不给我道歉我就叫他在这里住不了!”
人群中又有人喊了一嗓子:“在这里住不了的人是你吧?你房子都给扒了...”
我也忍不住上前劝他:“老罗,事情的起因是官家低价拆了你的房子,你不想法去找拆你房子的人维权却和这赵大生较什么劲呀?
老罗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半晌才咕咕囊囊吐出两个字:“不敢。”
我正想要说:“你也打不过赵大生,找他拼命你怎么敢?”却有好事者嚷了一句:“赵大生回来喽!”老罗头马上扭头就走,身后响起一片哄笑。
望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我竟颇为同情,两天后在家父催促下我去了衙门,到了那儿事情一多又逐渐将今天的事淡忘了。由于家里捐的是候补道员,衙门一时并无实缺,我只好先在里头熟悉一下,虽无职位事儿却不少,哪里有需要就得去帮忙,为了奔个好前程,家父特意设宴,让我拜在顶头上司崔大人门下做了他的门生。
做了崔大人的门生,衙门里各级人见我都客气了许多,欺生的事也再无发生,体制内就是如此,靠上大树自有余荫。一日我与两差拨正在客房闲聊,突然过来一个巡检司的人撩开门帘说:“疯婆子又伙着几个人在使馆区外耍上了,这里人手抽不开,你们仨赶紧过去把人弄回来枷起来,这回枷久一点,让她长长记性!”
“得嘞!”一差拨懒懒的应了一声起身去拿绳子,看他见怪不怪的样子我不由问道:“刘大哥,这个疯婆子你们之前都打过交道?”
“可不!”旁边的另一个差拨接过了话,“这疯婆子人称胡氏夏藕,按说也是个苦人,死了丈夫嫁过两回,最后仍孤身一人,在街上靠给人缝补挣几个散钱,有个女儿送到沧州给一大户人家做童养媳,谁知刚进门小丈夫就出痘死了,她女儿还留在那里,不知怎地和那家小叔子有些不清不楚,前年突然被人推到井里淹死,官府介入调查后拘捕了小叔子,那胡夏藕得知女儿死讯哭得那叫个惨,大家都同情她,给她捐钱去沧州处理后事,沧州那边还给她女儿送了贞洁牌坊,按说牌坊立了,那小叔子也下了大狱,这婆子却还不依不饶,非要和沧州那家人打官司,这事后经《申报》刊出,许多人都慕名来看她,走时总要放下一些钱,婆子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竟习以为常,每回见热度快下去,就要生出一些事闹一闹换取大伙再次关注,先是以替女儿伸冤名义卖菜筹钱,一颗白菜萝卜都要卖几十文钱,就这样还觉得利润不多,伙着几人将女儿被杀的事编了一出戏,经常在这一带大街上换着地儿演,我们都知道她可能想靠此挣点打赏钱,但上面却很不高兴,每回都要把她枷来关上一阵,可这婆子出来还一切照旧。”
我不禁有些愕然,却不愿以恶意去揣测世人,天底下哪里有拿自己死去孩子挣钱的道理,可这胡氏却偏偏单凭猜测将发生在女儿身上的事改成一出戏,大街小巷的去演。
当我们三人带着枷板赶到事发点时,远远看到一个穿戏服披头散发的老妇正与路人叫嚣:“挣死人钱咋啦?俺乐意!死的那也是俺女儿,你们这些旁人管得着?俺收钱就是为了告张家!等过几年张家小叔子出来,俺还要亲手再将他送去菜市口!”
旁边围着几个看热闹的,摇着扇子光笑不说话,一架着鸟笼路过的旗人有些看不过去了,上前好意劝解:
“胡大姐呀,您常来这一带大伙也都知道您的事情,之前官府文书上不也说了,经查明,那天你孩儿在井边取水,张家小叔子过来讨钱,因此发生争执,被小叔打了一巴掌,你孩儿举着扁担去追打,却因崴了小脚身体失去平衡坠入井中.官府都已下了结论您就别老纠结了....”
胡氏却将脸一沉,指着对方破口大骂起来:“放你妈的屁! 俺女儿就是被张家人谋杀的!你要再敢这里胡言乱语便去告你,俺可不怕你们这些铁杆庄稼!”
那旗人大概是不想生事,摇了摇头走了,胡氏马上以胜利者姿态叉起腰指着那些看热闹的大声数落起来:“告诉你们哈!以后谁再敢胡说俺女儿是自己坠井死的,老娘便去衙门告他,挖地三尺也要.....”
这时被我唤作刘大哥的差拨看不下去了,当即指着她吼道:“胡夏藕!你这是皮肉又痒痒了吧?上回放你出来时是怎么保证的!今天我非要让你记住不可!”说罢朝我们使个眼色,不等我反应过来,他们二人便冲上去抓住胡夏藕撕扯在一起,直到胡氏被压倒在地为止,伴着胡氏撕心裂肺哭声,围观路人竟“好!好!....”的叫了起来,又构成一出宏伟的街边大戏。直到若干年后回忆起当年这幕,我还一直再想:或许这些人并不懂善恶,不管是男人打女人,还是官差抓小民,只要有戏看,就是好。
就在我发愣之际,刘大哥单膝磕住胡氏脑袋回头叫我:“还不快上!把枷板拿来。”我赶紧提着大枷过去,帮他们一起将胡氏脑袋和双手枷了起来。跟胡氏一起演戏讨生活的几个闲人早就溜了,便只好我过去收拢他们唱戏的行头道具。趁这功夫那俩差拨还不忘调侃一番被大枷压得坐在地上直喘气的胡氏,
“疯婆子,今天靠消遣你死女儿又挣了多少钱呀?”
胡夏藕斜眼瞟了他们一眼没有作声,也早没了先前的锐气。刘差拨却不愿作罢,伸手进她衣服里边搜边说:
“啊呀,这两年你天天嚷嚷给女儿伸冤,也没见你起诉张家,钱倒是挣了不少吧?”等他手出来的时候,果然带出一块日本龙洋和一捧铜钱,想都没想就揣进了自己兜里,被旁边的差拨看见刚“欸!”了一声,刘差拨就赶紧说”瞎欸什么,回去分!”
眼见一天所得就这样被拿走胡氏也没太大抗拒,这反而引起了刘差拨怀疑,“还有没有了?若被我发现你这疯婆身上还有藏钱,看回去我们哥俩不打死你的!”
胡氏马上低声下气谄媚道:“今天只有这些,上午下了场雨,街上看的人少,官爷们要不信把枷打开,俺把裤子解下来给你们看?真的没有了,您们就饶俺这回吧,以后俺隔三岔五都有孝敬,也不在这一带演了。”
刘差拨这才点点头道:“算你识相,以后别让我们兄弟在这片碰上你,不然见一回抓一回,今天放了你,你还得再送两块鹰洋给我们兄弟!”
胡夏藕赶紧唯唯诺诺应下来,他们才将大枷从脖子上取回,临了刘差拨对着胡夏藕猛踹一脚呵斥道:“收拾东西滚远点!”
望着胡氏落荒而逃的背影,我又有些担心,“我们就这麽把人放了,回去怎么和巡检司的人交待?”
刘差拨低头把玩着收上来的银元,头也没抬的说:“这有何难,咱就说去的时候疯婆子已经撤摊了。”
之后我们又去了钱庄,刘差拨将银元换成铜钱分了三份,到我这儿我没要,不是不喜欢钱,只是因为今天这事实在太恶心,以至看到这钱就让我想起了胡夏藕死去的女儿。那俩人却完全不在意,见我不要刘差拨麻利地将我那份分去一半给同伙,然后边将剩下的揣进兜里边笑嘻嘻地说:
“吴兄弟就是大气,也不在乎这仨瓜俩枣,有崔大人提挈,以后肯定做道台,到时候可别忘了我们哥俩呀。”
我也只好陪着尬笑,脑海里胡夏藕在街边与路人跳脚骂街那幕却依旧历历在目,世上怎么会有这种母亲,在死去的孩子身上做文章搞钱。
下午衙门里的事不是很多,作为崔大人门生就算摸个鱼也无人敢管,于是我便让刘差拨他们先回去,自己去了街尾一家酒馆,一进门就看到角落里一个蹲在长凳上喝酒的背影 颇为熟悉,定睛一看却是老罗头,我见他喝的铜铃大眼里布满了血丝,也不敢上前打招呼,便挑个远些的座位坐下,让跑堂的切了半只烧鸡,烫壶花雕。
就在这时突然听得老罗头大吼一声:“妈了个逼!我要杀了他!”吓得屋里人全都一怔,跑堂的也颇为不满,走过来扯下搭在肩上的毛巾,甩在老罗头桌前大声训斥:“撒什么酒疯!瞧你那怂样还想杀人?喝多了家里吐去,别在这儿现眼!”引得周围一片笑声。
老罗头却“哼”了一声,回身从屁股下抽出一把砍刀,当众晃来晃去,“瞧见没有!没有说着玩,刀都磨好了,这次我一定要宰了赵大生这个畜生!”
听这话我就知道定是和上次的事有关,便上前好言劝道:“老罗呀,我还是觉得当下你应该先去找扒你房子的官家讨要公道,和一个嘴欠的人较个什么劲,杀人你都不怕还怕官嘛?”
谁知他却借着酒劲摇头晃脑的给我分析起来:“这不一样,政府扒的又不是我一家的房子,其他户都没动凭什么我要去替他们出这个头?那赵大生是个什么东西!一个走江湖耍把式卖艺的,竟也敢欺在我头上,若都被他给欺负了以后传出去我这张脸还往哪摆?”
见和他说不通我只好叹口气回去了自己座位,老罗头也摇晃着站起来,举起长刀对着在场的人比划了一圈:“有劳爷们儿们了,有碰到赵大生的就替我带个话给他,就说我罗炳要杀了丫的!”说罢喷着酒气踉踉跄跄迈出酒馆门槛。看客们看着他佝偻的背影议论纷纷:“疯了,这个人疯了。”
我也觉得老罗头疯了,却不觉得他能真的去杀人,倒是那个胡夏藕,在我们辖区内不知还会折腾出什么动静。第二天大早我刚到衙门口,就被门子通知去后堂见崔大人。我想定是与昨下午他们私放胡氏有关,果不其然,见到崔大人向他行了门生礼,分宾主坐下让了茶,他才慢条斯理地说:
“文涵(我的字)呀,昨儿下午不管你见没见到胡夏藕,这疯女人都是一个麻烦,想必你也知道一些她的事情,特别是最近上面要来检查,不能让这婆子继续在大街上表演了,我也派人去抓过几回,不是逮不到人就是归案后承诺好好的,放了一切照旧。文涵,我和你父亲是故交,也答应他找机会提拔你,最近朝廷准备兴办新学,我有意举荐你为督学,但也得让我先看到你能力才行,就解决这个胡夏藕,你有何对策呀?”
我知道这是崔大人借机考察我,但面对胡氏这麽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浑人,也确实没什么高见,只好硬着头皮答:“大人,不如给她定个罪,来个寻衅滋事,这罪名用哪里都可以,抓起来先关进去,等什么时候上面人走了再说。”
崔大人一听当即耷下脸呵斥道:“这不胡闹嘛!现在到处都在宣扬和谐社会,别说《大清律例》,就是历朝历代也没这条罪呀,况且皇上最近都要立宪了,再说北京首善之区,天子脚下,事情闹大了谁也不好看,传出去我的官帽还要不要了?”
说罢又留下一句:“胡夏藕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记住,一定要和谐!,一周内解决掉她我向上荐你做督学!”就甩手走掉了。
面对空荡荡的后堂我却有些犯难,毕竟这辈子还没有与泼妇打交道的经验,虽不知督学是个什么官,但大人交代下的任务却不能不去执行。不得以中午时分只好硬着头皮去胡氏经常出没的那一带转悠,果然在金鱼胡同循着围聚的人群找到了胡夏藕,我是想与她私下谈谈,便一直耐心等到最后一个看戏观众散去,才上前对正弯腰拾到盘子里赏钱的胡氏打了个招呼,她也认出了我, 一脸惊愕神情中透着几分恐惧,赶忙端起盘子将里面余钱一股脑倒进裤带内兜里,抖着微颤的嘴唇吐出几个字:“大人,昨天不是孝敬过了嘛?”
此刻我决定先用点恩惠和谐她,便赶紧摆手;“跟昨天的事没关系,胡大姐这唱了一天也饿了吧,我请你吃个饭咱们边吃边谈。”就这样连拉带哄将她带去了一家小馆子,到地方她也只往那一坐,要么低头不语,要么低头数钱。直到点完菜,她也始终没有要沟通的意思,我只好说:
“大姐呀,您说昨儿这何苦呢,辛辛苦苦演一天还要遭官差盘剥,不都白干了?再说那家小叔子已经抓起来了,政府也给孩子立了贞节牌坊,您若还觉得不公,可以等张家小叔子出来再找他继续算账,这期间何不先回老家养精蓄锐,就这样靠戏里编排孩子挣钱也不是个事儿,让她死了都不踏实,您于心何忍呀?”
胡夏藕涨红了脸,马上将手心里的铜钱塞入口袋辩解道:“俺可没拿孩子挣钱,俺要用这法替俺香兰伸冤。”
“好,好,好....”我赶紧挥手打断了她,从兜里掏出三块英国“站人”拍在桌上,“那大姐咱们商量一下,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往后这半月劳您驾挪个地方演,天桥,宣武门都随您,只要别老杵在我们这儿就行,这三块银元是我赞助你搬家的挑费,也当对香兰的不幸表个心意。”
可以说我这招多少起了些作用,把胡氏看的眼睛都直了,她虽没好意思直接去拿,目光却盯在银元上久久不愿离开,脸上也开始有了笑模样,“哎呀,大人您这是干嘛呀,老婆子怎能拿大人的钱,您拿回去!”说着伸手盖在银元上直接推到我面前,却一直舍不得将手从上面撤走。
我笑了笑说:“大姐,这钱你就权且收着,这阵子上面来人检查,崔大人特别重视,您也先消停半个月,不能让崔大人作难不是?”
胡氏喜笑颜开满口答应,借势将三块银元攥进手心拿了去,我以为她收了钱事情也就说妥了,心中自是无比高兴,想着回去将此事再向崔大人汇报一下。别了胡氏回到衙门,远远就见院子里盘腿坐着一个戴大枷男子,旁边还有俩持杀威棒的差人看着,走近一看,锁着的竟是老罗头,身上到处是窟窿的短褂上还沾着血。
我走上去明知故问向旁人打探:“这人怎么了?”
“我把狗日的赵大生杀了!你们之前还不信我敢杀他。”不等差人回答,老罗头抢先昂起头一脸骄傲地说,那表情像是终于完成了一项使命。
我摇摇头表示不解,“这又何苦,按大清律例,你把人杀了自己也活不了呀!”
他长叹一口气,像是和我又像是对天说:“不活就不活吧,唉....房子被扒了,老婆也跑了,往后就算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他说的确实在理,可我却仍想不通这人为什么不敢和害他无家可归的人拼命,却执意去杀一个本与此事没多大关联的街坊,他这杀人的勇气又来自哪里。”
我本还想再叮嘱他几句,一个巡捕司小头目却过来将人锁走了,当时我也急着去向崔大人汇报,就这样匆匆结束了与他的最后一面。我最后一次听到老罗头消息是秋天的时候,听说他被判了斩刑,对于周围多数人而言,等到杀他那天又是一出好戏。而我汇报完胡夏藕的事情,听着崔大人对我赞赏有加,心中自是无比轻松。
原以为老罗头,胡夏藕就这样尘埃落定,谁知第二天刚到衙门,就被崔大人召去劈头一顿臭骂,好容易问清原委才知道今早胡夏藕又带人在老地方演上了。得知这消息气得我七窍生烟,更有种被当场打脸的感觉,当即对崔大人表态:“大人您给我带几个人,我这就过去铲了他们!”
对于我这提议崔大人倒是不置可否,只是一个劲和我强调:“这一时期还是要和谐,一定得和谐!”
就这样我带着三个差拨赶去了胡夏藕他们演出场地,当时戏正演到胡夏藕之女香兰不从张家小叔调戏,被拖向井边,围观众人里还有几个妇女看的只抹眼泪,此时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带着人挤入人群大声吆喝着:“散了!散了!”直逼胡夏藕而去。谁知她看围观人多,竟也不躲闪,反而冲上来当众跪在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她就干嚎起来:“大人呀!再宽限两天吧,俺这失孤老婆子也不容易呀,不要抓俺,答应孝敬你们的鹰洋过两天一定给!”
我被她这麽一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大声呵斥道:“你在说什么呀!我哪里有问你要过鹰洋,倒是昨天吃饭的时候还给了你三块银元,你记不记得?”
胡夏藕脖子一梗,头更是摇的拨浪鼓一样:“没有!老婆子什么时候收过大人的银元,自古都是俺们孝敬当官的,哪里有当官的给小老百姓送钱的道理?”一席话说的围观者连连叫好,我更是气的浑身直哆嗦,只恨昨天忘了要她写个收据。在这种情形下我也不想废话了,一挥手招呼弟兄们准备将她拉走,刚一身体接触胡夏藕等人马上躺在地上大声哀嚎起来:“官家打人啦!大家评评理呀,官府的人欺负老百姓....”
众目睽睽之下想起临行前崔大人的交代,我自是不敢胡来,只好喝住同伴,转身对地上的胡夏藕说:“你这婆子好不识抬举,你自己说,不算旁人捐助,就这期间你们靠编排你女儿到底赚了多少钱?见好就收懂不懂呀,你这麽搞,回头真定一个诈捐弄进去关几年就老实了!”
一提到钱,人群中倒是有些人接起了话茬,
“听说这女人也不少挣呢,去年袁项城袁大人还接见过她,给了一百个银元,她倒是应该也不缺钱。”
“当初事刚出那时我也给捐过钱,她说要去沧州打官司筹路费,放了个箱子在街口,人跪在旁边磕头......”
这回轮到胡夏藕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实在没辙了又跪倒呼天抢地嚎啕大哭:“父老乡亲呀!俺真不记得之前大伙给俺捐了多少钱了,呜呜呜....俺也不记得那些钱是怎么花掉的了.....你们可以去查俺,俺恳请有关部门赶紧调查俺呀......呜呜呜。”
事情闹到这一步怎么和谐也无济于事了,胡夏藕就像一块烫手山芋,打不得也动不得,抓了也下不了狱,不过当下场面还算和谐,在场很多人都还有说有笑,他们看热闹不嫌事大我却不行,但也不敢继续管了,在往下就不和谐了。
那天我们无功而返灰溜溜的回到了衙门,我却不敢去向崔大人复命,一个人躲在后院假山下愁眉唉叹,不想没多时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吴老兄这是为何,一个胡夏藕而已嘛。”
我回头一看,却是刘差拨,便与他行了个礼:“刘大哥,那胡氏好生蛮悍,泼妇一般,我昨儿好意与她银元让她换个地方,今天却反咬我一口,但这是崔大人交代下来的事,又要她滚蛋又要和谐,该如何是好?”
刘差拨微微一笑,坐到我身边讲:“咱们老爷这麽器重老兄,我们都知道您以后前程不可限量,您就是刚入衙门刁民接触的少,不知该怎么和他们打交道,其实像胡疯婆这样的根本不在话下,他们只认得鞭子,一旦给个好脸马上就蹬鼻子上脸,若在平时碰上这样的打一顿拉进去关一阵也就没事了,打得越狠他们越能记住,但现在咱们老爷不是响应上面号召要和谐嘛,那对付胡夏藕这样的泼妇也不是没有办法。”
听了这话我瞬间来了兴致,像他这样在衙门里混了十几年的老油条肯定要比我老辣,便向他虚心问教,“刘大哥教我!”
“若今我帮的吴老兄这一回,今后您做了老爷可别忘了我这小公人。”
我赶紧说:“这个自是不难,如果以后真有这一天,您便是我的师爷。”
这让刘差拨十分高兴,摇头晃脑地和我分析起来:
“这事还是得打蛇打七寸,街上卖艺唱戏的不少,为什么单是这胡夏藕挣钱?因为之前她女儿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很同情这女孩儿,当事人已死,人们便将这份同情转至死者母亲身上,胡氏就是利用这点在挣钱,不过我也有渠道听得些这婆子的事,头俩月还来官府要打官司,说有人借了她九十两银子到期不但利息没给,本钱也不还,你说这疯婆能没钱嘛?还有一回她老家有个亲戚来借钱,不知为何一来二去俩人就撕到了咱们衙门,她那亲戚告诉我说,这胡氏并不是老绝户,她还有个八岁儿子在老家弟弟那儿养着,隔三岔五也都会寄钱回去,听说这孩子是她第二段婚姻和人所生,胡氏在外面这样敛钱应该一多半也是为了这男孩,但她对外卖惨时却说唯一的女儿被害死,以后没人给自己养老送终了,就是因为这点在她敛财时才没人过分计较此事,所以只要彻底搞臭她,这娘们的卖惨戏就演不下去了,到时不用我们轰,她自己就得挟铺盖回乡下,老兄只需去趟胡氏老家找到那男孩带回来,就能如此愿。”
不得不说刘差拨支这招确实杀人诛心,我就此谢过便去向崔大人请示,得到批准后买了当晚的票,和刘差拨搭火车去了胡氏老家。有能人在身边,找到那个小男孩自不是什么难事,三天后我们返回北京,一进衙门又听得胡夏藕在金鱼胡同大张旗鼓地开戏了,她甚至还找人画了一块招牌,名曰《烈女传》,我也没客气,和几位同僚带着孩子直奔现场。我们抵达时戏以进行到高潮,扮演张家婆婆的胡夏藕抡着袖子操着老家方言正在那里吱吱呀呀唱的起劲,小孩估计也是很久没见到妈妈了,冲上来抱着她大腿叫起了娘,人群顿时一片哗然,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却还是没达到我想要的效果。被这么一搞胡夏藕也是面红耳赤,赶紧将孩子拔拉开,低声呵斥:“起来,你谁家的孩子呀这是,别在这儿添乱,谁是你娘!”
我趁机挤出人群,冷笑一声对胡夏藕说:“都道你这婆子铁石心肠,先是拿自己女儿的死卖惨挣钱,怎么现在连亲生儿子也不想认了?”
接着又指着他们母子扭头对众看客道:“诸位,这就是胡夏藕与第二任丈夫李二牛生的儿子李铜牛,因李二牛被捻子(同治年间爆发的捻军起义)掳走不知所踪,她便再次守寡,但也不像之前说的那样,唯一女儿死的不明不白成了绝户,她还有一个儿子呢!这婆子所以这样拼命敛钱就是为了拿这死人钱以后给儿子盖房子娶媳妇!”
“你放屁! “ 胡夏藕大吼一声,冲上来抓着我又撕又打,却被我一反手推倒在地,她坐起来披头散发又拍着大腿干嚎起来:“老天呀!官家冤枉人啦,你们为什么单和我这孤苦伶仃的老婆子过不去呀,哇呜呜呜~”
那孩子也跟着抱住胡氏一边叫娘一边哭,人们一时不知真假,都远远围观很少有人表态,为了逼胡氏就范我一把将孩子从她身边拽开故意说:“哦,原来这不是你的儿子李铜牛呀,那是我搞错了,像这样找不到父母的孤儿一会儿我就将他送到政府去,社会调剂给那些想男孩的家庭。”
胡氏一听果然慌了,一把抢回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哭了起来:“别碰俺铜牛!这是俺儿呀....”
人群顿时炸锅了,愤怒,咒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更有几个闲汉围上来要揍胡夏藕,被我们拦住了,但意识到上当的人们却并想不罢手,这时不知是谁传过来一筐烂鸡蛋,众人纷纷抄起鸡蛋砸向胡氏,在一片挞伐声中,胡氏连唱戏家什都顾不得收便拖着儿子逃跑了,看样子她今后想在这里继续重操旧业也难了。我因躲避不及身上也被招呼了几枚臭鸡蛋,搞得像是染满了涂料,但我还是很高兴,因为我终于和谐掉了胡夏藕。
此事处理的崔大人也甚是满意,从此对我更为重用,但我却还是没做成学督,原因是皇上想办新学,最终太后老佛爷没同意,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原来皇上的上面还有个太后,虽没搞成新学,但我却并不遗憾,因为很快又接到了新的任务,陪伴一个洋人使团到民间访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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