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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王朝的中国梦——下流社会第三章

 

戴世轩

 

第三章 洋人

      自道光二十年与英颉俐人的那场战争惨败收场以后,国人对待洋人就是又怕又恨,他们依仗条约在中华大地横行无阻,用鸦片和基督教荼毒我国人民,二十多年前那场令一亿中国人丧命的农民基督徒暴乱(太平天国)便是最好佐证,同时他们在中国还享受着连县太爷都不曾有的超国民待遇,当许多中国人三十好几还在打光棍的时候,洋人却可以轻而易举在当地找到“临时夫人”,有时还不止一个,莫名的优越感令他们在中华大地上对待中国人更是抬手便打,若是有暴脾气的一不小心还了手,不用洋人使馆出面,官府便会以“破坏国际邦交”将此人下大狱,久而久之大家见了洋人都绕着走,毕竟惹不起躲得起,同样怕洋人的还有大清政府,清文宗十年,性情暴戾的博多勒葛台亲王因谈判破裂虐杀了20名英法代表,结果被洋人一把火烧掉了皇室的骄傲---圆明园园林。从那以后大清历任统治者对待洋人采取的都是“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政策,本朝皇上和太后亦是如此,各级官吏也都秉着“洋人的事无小事”原则,把洋大人们哄得高高兴兴。

      就在这样大背景下,朝廷下来一道诏令,即将抵华的英颉俐公爵罗森夫妇一行这几日要来京城及周边调查“中国基督徒”受迫害情况和中国人权问题,同行的还有几个咪俐坚人,以及法兰西记者,他们事后的反馈将关乎大清是否能作为文明国家屹立于国际舞台。

我们官署奉命接待,并抽调我作为洋人的全程陪同翻译,崔大人对这次“外事活动”也甚为重视,罗森夫妇还在路上,便召集我们齐聚大堂开会,与会的还有从朝廷派来负责安保工作的陆大人,他的职责是只让洋人看到我大清想让他们看到的东西,至于一路上出现的任何不和谐因素都由他来和谐,还有一个品级很低的李大人,干瘦短小,也就三十多岁年纪,却给人一副缩头缩脑的印象,他负责规划洋人们这次的行程路线。

会议一开始他却先抱怨起来,“各位大人,本来是计划让洋人们的车驾路过永定河岸,但那个地方近来一直被来自各地的访民盘踞,看来我们只能绕道走了,不过这样一来不光会耽误很多时间,还会打乱先前的规划”

陆大人则不慌不忙,猛嗅一口鼻烟后问:“其实也不然,那个地方....现在有多少访民呀?”

李大人掏出小本,朝食指啐口吐沫接连翻了几页,“据我们统计,永定河现在至少聚了九百人,天天在哪儿嚷嚷着有冤情要皇上作主,可为让这些人走这么短时间内替他们解决问题也不现实呀。”

陆大人冷笑一声,瞟了他一眼慢悠悠说:“谁说要他们走就必须得给解决问题?老子当年打长毛也没这样费劲,不就九百多访民嘛,老子马上调2700人来清场,三人对付一个,分分钟将这些老农民弄走!”

崔大人则在一旁不住地劝:“和谐,我看这事还是得和谐....”

但陆大人主意已定,当着我们面吩咐起跟班小厮,“你马上去码头给我找漕帮,青帮的老龙头,让他们带兄弟去永定河等我。”这一幕看的我瞠目结舌,我是万不会想到堂堂朝廷大员竟与黑社会有勾结,还能想出用他们镇压访民的点子。陆大人却对自己这个点子颇为骄傲,以至不到一个时辰就急不可待地邀请我们同赴现场观看,盛情难却大家只好坐上陆大人马车去永定河验收清场成果,还没到地方远远就看到前面尘飞土扬,几千人在那里混战,叫喊声,哭声与涌动着的脑袋交织在一起,看着颇为壮观,就连前不久发生在江西那场李氏与陈氏的大规模械斗场面也不及这个庞大,我还看到不远处停着几十辆可容纳二三十人的加长栅栏囚车,那些帮派成员真的是三个对付一个,不论男女老少,抓到先一顿打然后揪着头发塞进车里,旁边还有官府的人负责接应,每辆车凑够人数后便开走,望着缓缓驶走的囚车我不禁好奇的问:“这些人会被带到哪里去?”

 陆大人鼻孔发出“嗤”的一声不屑的道:“先把这些老农民都送去牛庄收容起来,然后让他们各地的政府派人来接,签个甘结(一种字据,表示签署者愿承担不能履行诺言的责任)把人领走。”

几乎是在我们说话的时候,陆大人派来的这些流氓以成功控制住了局面,九百个访民一个不落全被装进了车里,望着最后一辆远去的囚车,我又忍不住去想,也只有在天朝, 政府才有这麽高的办事效率,从决策到执行竟不到两个时辰,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越性体现的淋漓尽致。

陆大人也颇为得意,指着遍地狼藉的现场回头对我们说:“老子把这些上访的抓的一个不剩!还有什么需要我老陆出面的尽管开口!”

李大人眼珠滴溜溜转过两圈,马上接话道:“还有就是为了让洋人能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街道市容,规划行程中所有低矮破旧的平房,烂尾房都要提前用隔离板罩起来,那天走在大街上的尽量都得是我们的演员,要保证每一个人穿着打扮都必须得体,见到洋人要面带微笑用古达猫腻打招呼,我们提前三天排练,等到正式那天,途径地方的穷人都不许上街,到时候务必每家门口派俩人都给看起来!还有最重要的是,为了体现我泱泱中华国富民强,沿途指定的接待餐厅无论洋人团体点了什么,收费都不得超过20文钱!以上这些也希望陆大人帮着操持一下。”

崔大人也在一旁不住地对陆大人拱手施礼,这让后者十分受用,在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后他大手一挥说:“放心吧,胡弄几个傻洋人而已,不必这样大动干戈,有我老陆足矣!”但一旁的我却觉得他们太乐观了,在咪俐坚国待过几年的我深知洋人并不像陆大人说的那样傻,他们中多数都要比在场的几位大人聪明,倒是陆大人,直到现在还相信洋人不向大清皇上下跪是因为他们的膝盖不会打弯,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是我们听信上面为遮掩真相散播的谎言而变得愚蠢。

往后的三天我们都是在紧张排练中度过的,可以看出朝廷对此事也颇为重视,如此短时间内,道路两旁用于遮挡贫民窟的隔离墙就架起来了,洋人途径之处的乞丐,拾荒者,穷人统统不见了踪影,那些用来接待的客栈,饭馆全部由政府出资粉刷翻新,目睹这一幕我想就算是接待外国首脑也不过如此吧,但同时又有些厌烦,希望这些洋人过来转两天赶紧走,以便大家能够早点恢复正常生活。

洋人们是在第四天晚上乘着汽车突然造访这里的,一共四人外加个中国司机,搞得我们府衙上下十分狼狈,以至崔大人为欢迎仪式请的西洋鼓乐队最终未能派上用场,我也是大半夜被从家里叫出来的,一见面崔大人就火急火燎的让我先带洋人们去客栈,自己连夜找陆大人安排明天的行程,好在李大人这几日住在府衙,也跟着我一起去了。临行前我对崔大人说出了自己顾虑,

“这次洋人是自己开车来的,带的司机也不是我们的人,这明天怕是会不好掌控呀”

崔大人想了想说:“这个你且先不必烦恼,今晚安顿好洋人,你看看能不能和那司机交个朋友,都是中国人应该好说话,我先给你50个光绪元宝,应该够打点他的了(为取代在华流通的外国银元,大清仿照日本自铸的本国银元,背面有龙,正面面值七钱二分合一圆),剩下的这一路洋人想吃啥买啥,你可千万不能让人家花钱!”

我接过崔大人递来的一荷包沉颠颠银元,抱拳拱手道:“大人请放心,晚生自会妥善处置。”

 可我越是这样说他越是不放心,又叮嘱:“这几天活份点!记得随机应变,此事往大里说事关国体,之前国际上都在说我们没有人权,是野蛮国家,这个罗森夫妇事后会给他们女王出具访问汇报书,这事要做好了,不但国家形象会改善,太后皇上面子上也有光,咱们大家都跟着升官,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凡事都得要和谐!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让我去和谐一个胡夏藕没问题,但去和谐洋人,可能还差点,总之崔大人整体意思我是听懂了,就是整个过程中不能出错,否则将会成为严重政治事故。所以我自是不敢马虎,与李大人各乘一骑跟在汽车左右引领他们去客栈,途中不知为何那个罗森夫人对我坐骑产生了浓厚兴趣,非要换我上车自己骑马,那个罗森看到却也不阻止,继续有说有笑的和他咪俐坚朋友聊天,这一幕却让跟着的李大人摇头不止,好在是晚上也没人注意到他的表情,毕竟在中国人看来,妇女骑马有失风化,即便是建立大清的满族人,他们的妇女入关后也不再骑马抛头露面了。出国这么多年,早已看惯一切的我对此倒是无所谓,但在李大人眼里,看待洋人想必又多了一丝鄙夷。

到客栈安顿好四个洋人后,我便约那个司机去外面吃酒,本想叫上李大人一起,却被他义正言辞拒绝了,在他看来自己也是有品级的官员,怎能和替洋人开车的这等贱民同桌喝酒。但此时已是二更,找家开门的饭馆如何容易,但据我观察,以往衙门里同僚们也都遇到过类似问题,最后凭着身上一身官衣都能轻易解决,我也决定效仿他们,见李大人穿着官服便央请他送我们去对面的同和居,那家馆子早已打烊,我却不管,上去将门板擂的咚咚作响,直到二楼窗纸被烛光照亮,伙计骂着娘将门裂开条缝,见到我们张口刚一句“几位爷,我们打烊了”,便被我一脚踹开门抬手扇了一巴掌,他捂着脸愣在那里,看来是被我打懵了,我则一指穿官衣的李大人朝他骂道:

“你这该死的下人!官府来人也敢拒之门外,难道就这样把我们李大人晾在门外,我看你们是不想干了吧?信不信明天就封了这个店!”

吓得伙计赶紧跪在地上对着我磕头如捣蒜,我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着实兴奋,平生第一次尝到拥有权力的滋味,这让我突然很想去做官,但眼下毕竟还有事情要谈,便指着伏在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伙计说:“赶紧找人炒几个菜,就砂锅白肉,醋熘肉片,宫保鸡丁,在烫壶花雕,我们在这里有事要谈,伺候得好银元少不了你的!”说着便将司机和李大人往里让,李大人摆摆手踱步回去了,一旁的伙计借机哆哆嗦嗦向我请示,“大人,这深更半夜的,大掌柜和厨子都不在店里,您看这....”

我一屁股坐到桌旁,不耐烦地冲他挥挥手,“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不行就你给我们炒,先把酒拿上来。”

洋人司机看到这一幕,自然对我佩服的五体投地,我让他坐,他竟局促起来,后通过聊天了解到这司机是天津人,从小在租界周边生活,凭着几句洋滨腔英语在洋人那里谋了个开车的工作,我这边见和他唠的差不多了也就直奔主题,从兜里掏出早准备好的十块光绪元宝拍在桌上,“兄弟也算是人才,总不能这麽屈就给洋人干一辈子,先拿十块钱,等这次接待完了我们大人还有赏,到时候兄弟也可自己盘个买卖干。”

 看到桌子上银元,司机高兴的跪到我脚下直磕头,“多谢大人抬举,大人就是不给钱有用着小人的地方也只管交代就是了,小的虽给洋人开车,但和大人一条心!”

我满意的点着头将他拉起,“桌上的钱只是个开始,其实需要你配合的很简单,这几天我们让你去哪儿你就把车开到哪儿,别的甭管,洋人说什么也别理会。”

对方一听马上拍着胸脯承诺:“放心吧大人!这也是我最后一次给洋鬼子开车了,这见不得人的差事早就不想干了,明儿要去哪儿您只管吩咐!”

正说着伙计带着厨子从外面进来,我这边也谈的差不多了,便端起酒瓶满上两盅招呼他喝酒,不知为何刚喝过两巡那司机却看着有些魂不守舍,鼻涕哈喇子也跟着一个劲往下淌,还不住打哈欠,我正想问怎么回事他却说:“大人,小人这两天有些伤风,想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您尽管吩咐便是了。”

我这边刚一点头他就迫不及待离开了,我当时也没多想继续吃我的醋熘肉片,谁知第二天天刚朦朦亮,就又被一阵砸门声吵醒,开门一看却是李大人,不等我问及缘由他便先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那个给洋人开车的司机跑了,你昨晚都怎么和他说的呀!”

我能怎么和他说,只是给了他十块钱而已,后来才知道,其实司机没有卷款私逃,那晚别了我就揣钱去烟馆抽鸦片了,只是他时运实在不济,正好碰到缉烟队突检,虽然鸦片馆在我国是合法的,但那是指向政府缴税的烟馆,对于逃税的私家馆,政府依旧打击不怠,特别是对到那里消费的客人,惩处的比烟馆老板都严厉,所以倒霉的司机被当场拿住后就直接送进了大牢。

 那时我们却不知道这些,特别是我,惊慌失措之下,生怕这次任务因此被搞砸,谁知李大人却冷笑了一声:“这样也好,洋人司机跑了他们就只能坐我们的马车了。”

我也因此松了口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等!”李大人摘下眼镜用衣角蹭完镜片又戴回去,慢悠悠地说:“一会儿陆大人就带人过来了,你先去看看洋人们醒了没有。”

      我不敢耽搁,赶紧上到安置洋人的二楼,刚到楼梯口就听里屋几个洋人用英语讨论着什么,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敲门,罗森太太却开门走了出来,见到我马上惊呼起来:“oh ,Wu!we are going to have breakfast ,do you want to Dio8、n us?”

      看情形他们这是要出去,而我的职责就是不能让这些洋人乱跑,我试着告诉他们崔大人已在府衙准备好了早餐,待会儿就会带大家过去,罗森太太却摇了摇头坚定的说:“No! Alex know a good restaurant in DeShenMen ,we will go there to try fried liver.” 正说着其它三个洋人也出来了,我只好对他们说:“sorry ,I have a bad news for you guys,we cant found your driver !”

       听了我的话他们先是面面相觑,还小声谈论着什么,我听得大概意思是下回不能再雇中国司机了,但我却假装听不见,以此理由说服他们留下来,谁知罗森却自告奋勇要去开车,几人还真是说走就走,我拦不住只好跟在他们后面,李大人见状也急眼了,挡在一楼楼梯下冲着他们大叫:“古达猫腻!古达猫腻!”他也就会这一句洋滨落,洋人们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当他不存在一样说笑着就走了出去,急得李大人冲我只嚷:“还愣着干什么呀,还不跟过去,我去找陆大人,这期间你机灵点!”

     无奈下我只好上了洋人的车,罗森亲自开车带着我们五人直奔德胜门,照这样看来先前上头为他们安排好的一切都算白费了,一路上,那个跟罗森夫妇同行的法国人Alex突然掏出一张纸递给我说:“Wu ,we will visit some good Chinese friends after breakfast, they are devout christian,can you take us to these address?”(吴,早饭后我们想去见一些中国朋友,他们都是虔诚的基督徒,你能带我们去这些地方吗?)

     身为官家人我当然不能带他们去纸上的地方,那些人可都是上面重点监控的异议人士,如果满足了洋人这个要求,从陆大人,崔大人到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但我也不能就这样和洋人说No,只好开动脑筋,为遮掩谎言去编织另一个谎言,我管这叫quick response(快速响应)

“oh, you want to see hu anyin, he is not here ,he back to hupei “(你们要见胡安逸呀,他不在这儿,他回湖北老家了。)

 洋人们还不死心,又指着名单上另一个人问我:“How about Li qi,where is he now?”(那李琦呢,他在哪里?)

      我只酝酿了两秒钟就脱口而出:“he is gone! three month ago die with his sweeter girl”(他死了,三个月以前和他爱的女孩一起殉情了。)

      看着洋人一脸疑惑的神情其实只有我自己最清楚,名单上这些人连同家属早在一周前就全部被陆大人送进大牢去了,他们当然见不到!

     带着一丝遗憾,罗森在一家卤煮店门口停了下来,我本想提前先和小店老板打个招呼,却直到坐下也没找到机会,洋人们倒是点了不少东西,五碗炒肝,五份豆花,一大锅卤煮,七笼包子.....想到昨晚临别时崔大人嘱咐的,我借着上厕所将店老板拉到了门口,塞给他一枚光绪元宝说:“这些都是官府接待的国际友人,待会儿结账时就象征性收个十几文听到没有?”

就在这时陆大人骑马带一队人赶着马车过来了,看到我们下马直接走过来,一把从店家手里夺过银元骂道:“你这孬货,连官府的钱也敢要!待会儿结账只许收十文,敢多要一文钱老子立马办了你!’’

店家吓得唯唯诺诺,弯腰低头退到一边,陆大人随手将银元揣进兜里转头质问我:“你也是废物!怎么不看好他们?却跟着洋人到处乱跑。”

我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大人,谁知道这几个洋人都会开车,小的也拦不住呀。”

“嗯....”陆大人双手背后沉吟了片刻,突然对我说:“这事你别管了,进去陪洋鬼子吃饭吧。”

我也不敢多问赶紧跟着店家回去了,进屋之际不经意回头却看到陆大人正撅着屁股拿刀扎汽车轮胎,我当然不敢去管,也不能告诉洋人,只好继续装傻,不过堂堂朝廷六品官员亲自上阵去扎人家轮胎,这也算得天朝奇闻。

结账的时候,店主按要求告诉我们账单是十文钱,但我感觉从他战战兢兢表情中洋人们还是看出了什么,这时我听Alex和其他几人嘀咕说他上回来这里一碗炒肝就要20文钱,吓坏了的店主却不管洋人相不相信,只是机械的重复之后陆大人教他说的话,“我们天朝物产丰富,应有尽有,百姓安足,粮食多的吃不了都得烂掉,你们点的这点东西实是不值几个钱。”

我赶紧将他的话翻译给洋人们听,他们面面相觑,罗森太太心直口快,指着店主身上爆出棉絮的脏袄问道:“so if here everyone rich enough why you cant buy a new clothes for yourself?”(既然你们都这麽富足,为什么不去给自己买身好衣服呢?)一旁的我为了不让店主为难,便赶紧招呼他们走了。

果然不出所料,当洋人看到瘪下去的四个轮子一时间都不知所措了,陆大人却在这时像是从天而降,笑容可掬的邀请他们搭乘提前备好的马车,最后除了Alex坚持要留下来修理,其他人都被我劝上了马车,局面就这样又回到了上头掌控之中。这一上午我们带着三个洋人在提前几天就布置好的大街上逛来逛去,一路收获都是友好的微笑,只有我知道这都是剧情所需,不论陆大人,我,还是不知情的罗森夫妇,每个人都在戏里被定义了角色。

为了消除中国政府在洋人心中“迫害宗教自由”的印象,官府破例开启了街上一座尘封已久的教堂,一天二十文钱雇了许多群众演员坐在里面冒充基督徒,这个地方也成为此次必带洋人参观的景点之一。可是带洋人进来没多久,这些群众演员低劣的演技就再次引起了罗森夫妇一行怀疑,毕竟洋人不是傻子,也不像我们上级官员来地方视察,好吃好喝招待几天走时再送点银两就可以糊弄过去。

从洋人表情来看我感觉这场戏做的很失败,坐在前排的陆,李两位大人却是沾沾自喜,自我感觉那叫一个良好,就在这时Alex悄悄走了进来,坐在罗森旁边几个人小声嘀咕着什么,由于离得太远我也没听清,但之后几个洋人就以上厕所名义先后走了出去,我开始感觉事情有些不对,所以当罗森夫人也起身离开的时候我马上跟了出去,果不其然他们正在策划一场逃跑,换好车胎的汽车就停在教堂门口,三个洋人不停地招呼罗森夫人上车,旁边几个兵丁试着阻拦,可谁也不敢和他们硬来,毕竟闹出事来没人敢担责,眼看汽车已经发动,我赶紧大声叫着让他们等我,这时罗森夫人说:“wait for Wu , we need to him translate!”

于是我也上了汽车,在陆大人随从们大呼小叫声中,Alex一踩油门,汽车扬起一片尘沙,如脱缰野马载着我们扬长而去。

现在只剩我一个人不得不继续强撑着大清国的遮羞布了,我的任务就是无论何时也不能让它在外人面前掉下来,为了摆脱陆大人一行,洋人们开着车一口气跑了二十公里,快到清河才停下来,这时前面正好有个集市,罗森夫人兴奋地嚷嚷着要去看,我想去赶个集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便也没阻拦。

但很快就发现我还是把很多事情想的太简单了,我们将车停好步行进入市场,当地人普遍给人一种营养不良的感觉,不是脸带菜色就是面露愁容,后来才知道因为之前疫情中政府的极度防疫政策,令很多人都家破人亡了,以至幸存下来的人辫子都没心情打理,在头上盘个两三圈,上面翘满了开茬的头发,见到我们目光也不敢直视,偶尔对视一眼,眼神中也竟是惶然,无奈。女人们拄着拐棍歪扭小脚蹒跚前行,几步一歇,形成了这里的又一道风景线,我突然意识到带洋人过来是个错误,因为这里才是最真实的中国,但已经来不及了。

在我们前方出现了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挨他旁边缩着一个同样蓬头垢面的女人,   眼神空洞,精神似乎有些不大正常,扯着脖子不时“欧,欧...”叫上两声,她脖子上拴着铁链,链子另一端牢牢攥在男人手里,在他们脚下,还有两个小女孩蹲在泥地里瑟瑟发抖,一条胳膊都被绳子拴在木桩上,以防乱跑,俩孩子目测只有四五岁,脏兮兮的每个脖子后都插根稻草,饿的哇哇哭泣父亲却不闻不问,我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想将洋人哄走已经来不及了,罗森问我这是什么情况,好在他们之前没见过插稻草卖孩子,我便开动脑筋,用尽毕生所学编织谎言, 我告诉他们这家人是犬儒主义(古希腊的一门学派,秉行美德自足,无欲神圣,信奉者会舍弃一切财物,把自己打扮的和乞丐一样,风餐露宿,在外面游荡,以此修炼自我)的坚实信奉者,他们现在正把自己这种精神传授给孩子,用苦难的磨砺教导她们从小就摆脱世俗的利益。

我不知用英语的解释洋人们听懂没有,但从每个人脸上似信非信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们应该没有相信,就在这时一个端着烟袋锅子的驼背老人横冲直撞朝着我们就过来了,不等我提醒离最近的罗森夫人注意,就被从老头嘴里吐出的烟雾喷了一脸,她忍不住尖叫起来,挥手拼命驱散难闻的味道,老头手一抖,烟袋锅子也掉落地上,他们都被彼此吓了一跳,眼看马上要酿成“外交事件”,我赶紧将这位肇事者拦下来并大声斥责:“你知不知道公共场所朝一位女士脸上喷烟雾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老头弯腰捡起烟袋锅子,一脸不屑地回怼我:“既然是公共场所,那你管我哩,这大街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抽烟碍王法了?”

显而易见,生活在大清帝国的臣民从来只知王法,却不知公德为何物,尽管早在两千年前孔子就告诫人们“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但这条祖训现在却被西方人很好继承了下来,我们平时的处事之道却是,碍于面子人们会尽量容忍周围人做出的反感举动,以便轮到自己时也不会受到指责。我们管这叫“宽容”,由此一代代传承下来,中国人便习惯了这种处事模式。

眼下为维护大清国形象,这件事我不能不管,可真处理起来却发现颇为棘手,从老头的反应看,和他好好说让其道歉是不可能的,就像刘差拨告诉我的,这类人只认得鞭子,但我也不能当洋人面鞭打他,这样会令他们更加认为中国人野蛮。就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罗森主动拉着太太走掉了,我不由暗松口气,却在心中不住祈祷此行千万别再碰到刚才那种人。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闲逛途中罗森太太看到前面围了一圈人不知在干嘛,也拉着我们去凑热闹,挤进去我才发现原来是游医在给人镶牙,一张桌子上摆着一些铁丝之类工具,还有两个大罐子,里面泡满各种大小牙齿,旁边立着一个幡子写着医生姓氏。患者坐在桌边张大嘴等着,游医凑上前探着脖子看完嘴里情况,便拧开一个罐子伸手从里面捞出几枚他觉得合适的牙齿,挨个放进患者嘴里比对,最终选出一枚用铁丝穿起来,钩在患者缺牙两侧,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消毒措施,这一幕让罗森夫人当场将她的早餐全部呕了出来,其它几个洋人也看的皱起眉头接连惊呼”grossing!”(恶心)。把一个人掉下来的牙齿安进另一个人嘴里,他们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世界上竟会有这样的事,而这在中国人看来却极为寻常,因为我们没有专门的牙科诊所。我小时候还常看到有人走街串巷去收牙齿和女人头发,往往这时有些人急着用钱,便会用石头拍掉自己一颗牙齿找贩子换点钱。

目睹了刚刚这一幕,洋人们再也没心思往下逛了,特别是罗森太太,捂着额头不停嚷嚷不舒服要回去,我赶紧向她保证刚才的一切都是意外,哪里都有不讲究的人,只不过今天凑巧赶一起了。就这样费了半天劲我终于稳住了洋人,但也不敢再让他们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待会儿指不定又会碰上什么,思来想去,剩下的时间我决定带他们去看龙舟,恰逢端午节,河面上应该很热闹,正好也让洋人们感受一下我中华传统文化。

一切正如我所料,到了河岸,游弋在河面上数丈长龙船和来回穿梭的各式小船很快就令夹杂在熙熙攘攘人群里的洋人流连忘返,我也趁机用英语向他们介绍起了屈原投江的故事,就在这时意外再次发生,一艘小客船被大船撞翻了,不但船上人全部落水,货物也都掉入河中,有些体积轻的包裹直接浮了上来,与那些在水面上挣扎的脑袋混交在一起,喜欢看热闹的中国人怎能错过这一幕,船翻没多久河岸两侧便聚满了男女老少,一个个踮着脚,脖子拉的老长生怕看不全,却对从河里传来的呼救声置若罔闻,跟在罗森夫妇后面的那个咪俐坚国人见状问我:“Why your people just watching like this but do nothing?

这个问题我实在难以回答,同样的事情如果发生在国外,这会儿应该已经有几个小伙子脱衣服下去了。但在天朝永远也看不到这一幕,归根结底实为大环境所迫,我想如果换做自己,我也不会跳下去,这是因为刚回国不久,一次我走在路上突然觉得心脏跳的很快,似乎有快要晕厥的感觉,于是强忍着踉跄往前走,一路向行人求救,希望有人能把我扶到阴凉地方,但却没有一人向我施以援手,他们不是飞快闪开就是绕着我走,过了没多久我自己缓了过来,却从那时起暗自发誓自己以后也得入乡随俗。至于这一切为什么会变的这个样子,我却是没有答案。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扑通”几声,有三个人从人群中跳进了河里,我兴奋的像打了鸡血一样马上大声地告诉洋人,在中国见义勇者也是大有人在的。但为了怕后续剧情再出反转,还是决定马上带他们离开,可后面的事情还是被他们看到了,那几人下去后却直接游向浮在水面的货物,溺水者就在不远处挣扎,却没有一人肯施以援手。不得已我只好向洋人们解释,溺水者太多了,这些人力量有限,只能先救财产,一会儿会有船来救人。

正说着,船来了,两个船夫撑着长篙立于船头,靠近后也加入到打捞货物行列中来,期间有溺水者试图靠近船体,船夫便会举起手中长篙狠狠朝他们头上打去,直到最后一个溺水者脑袋消失在河面上。

“This is robbery!”(这是抢劫!)罗森忍不住惊呼起来。我却什么也不想说,黑着脸站在一旁任由洋人们评论,我承认自己彻底失败了,我纵有卧龙舌战群英之能,也无法为这些同胞的所作所为辩解,后头的行程我都一直保持缄默,直到我们在回家的路上与气急败坏的陆大人迎面相遇。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知道这次接待算是彻底砸了,毁掉这一切的不是市场上卖孩子的父亲,往人脸上喷烟的老头,也不是镶牙的游医,而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状态,与西方人相比,中国人从小到大似乎很少有开心大笑的时候,在中国这是达官贵人的权利。太多的苦难压抑的每个人喘不过气来,从祖辈开始就一直遭受战争与饥饿威胁的中国人早已习惯了一切不公与罪恶,即便是所谓的“康乾盛世”也没有让人们消停,康熙爷“镇反”,乾隆朝文字狱,恶劣的成长环境让人们变得麻木,粗鲁,不讲究。为了活下去,我们可以不择一切手段,记得前年陕北闹灾后出现了人吃人事件,此事一经披露在租界里掀起一片哗然,中国人被贴上了野蛮的标签,其实要把这些高高在上的洋人置于中国人常经受的环境下他们也好不到哪里去。

前朝万历35年,105个英颉俐人在北美洲建立了詹姆士敦据点,但很快当地贫瘠的土地和恶劣天气便导致他们无法获得补给,食物耗尽时人们为了生存连尸体都从坟墓里拖出来吃掉,当尸体都没得吃的时又开始彼此杀戮相食,宣宗道光26年,类似的悲剧又降临到开拓西部的咪俐坚移民身上,他们的车队被大雪困在山谷里,为了活下去人们又一次选择彼此相食。尽管这种残忍事件在洋人的历史上屈指可数,却还是被西方社会永远铭记,他们就是要告诫后世人,在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下,拥有高尚品德的人为了活下去也会变得与动物无异。所以在对外常以“扶有四海”自羽的天朝,只要一闹灾荒人相食事件便会重演,以至翻览整部中国史,只让我记住两个字“吃人。”

造成这一切的根源我们政府需付很大责任,大清政府不是无力救灾,只是不会把钱浪费在命如蝼蚁的老百姓身上,与朝鲜断交前大清有18个附属国,年年都要耗费朝廷百万巨资养着,朝廷对这些小国毫不吝惜,有求必应只为维持自己在亚洲的老大地位,却对民间疾苦视而不见

在咪俐坚国我听到最多的一个词是“公民”,意思是国家的主人,可在大清,国家的主人却是皇上,他还是我们的主人。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中国所有的一切都归大清统治者所有,中国百姓唯一的价值就是靠劳动给他们创造价值。这让我想起了昔日咪俐坚国那些在棉花田里劳作的黑奴。奴隶的素质都是低劣的,在他们身上更无道德可言,因为奴隶主只要求奴隶服从,不需要他们有道德。

我想这些洋人通过此次访问应该也有同感,特别是跟随罗森夫妇的那个咪俐坚国人,后来我才知道他叫阿瑟.亨得利.史密斯,中文名明恩傅,他回去后写了一本书叫《中国人的德行》,详举了中国人的二十七个性格特点,每个都作为独立章节阐述,在书中对我们有这样描述:

 

  .......在这个动荡纷扰的世界,令人类感到担忧或焦虑的事情无处不在,中国人和其他民族一样遭受了这些苦难,他们的遭遇要更为悲惨,他们的社会生活现状是,在每一个地区都有很大比例的人口始终处于毁灭边缘,降雨稍减就意味着数千人终有数百人会忍饥挨饿,降雨稍多则意味着他们的家园将被洪水摧毁.....

  

中国人有一个特点,即都希望尽可能长久的隐瞒坏消息,并以一种伪装的形式将其传达出来,然而中国人的好法子是要求某种程度过高的欺骗,这无疑会让我们立即感到惊讶和无益.......

   无论我们从哪个方面去考察,中国人在我们眼中或多或少都依然是个谜,这种情况看来还将持续下去,除非我们坚信中国人与我们相比是神经麻木,否则我们便理解不了他们,我们不敢猜测,这一意味深长的命题会在将来使中国人与我们发生碰撞,尽管随着时间推移,这种碰撞似乎变得越来越剧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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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戴世轩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4年6月23日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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