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发动五十周年纪念组诗（12首）
作者：泰阳
北春编者按语：泰阳是北春的老作者，这是他为纪念文革五十周年写的组诗，因发稿受阻，最近才得以发出。他的诗句：所有人都被判处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唯有一尊神监外执行着全国的无期徒刑，可谓一语道破了十年血腥文革。
如此革命 （1）
所有人都被判处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唯有一尊神监外执行着全国的无期徒刑
狰狞的面影 （2）
几亿人日夜不宁，
几千万人战战兢兢，
上千万人惨遭暴行，
上百万人死于非命，
几万人弹冠相庆，
几个人狗党狐群，
一个人梦想成真。
半个世纪之前，
居然有这样的革命！
也许，事件的核心
掖在黑处说不清，
但看得清的
是它狰狞的面影。
黑帮祸国 （3）
有一种奸贼叫国贼，
有一种奇耻叫国耻——
一九六六年冰冷的夏季，
中华文明面临毁灭性打击。
一个刚愎的“寡人有疾”，
几个黑心的弄臣附逆，
教人不义，唆人以恶，
横将伦常和斯文扫地！
有一种灾难叫国难，
有一种创伤叫国殇——
一九六六年血腥的夏季，
不计其数的人血肉横飞！
一个处心积虑的红司令，
一众好勇斗狠的红卫兵，
在每一个角落搅起“红色恐怖”，
让和平的国民日夜战慄！
有一种根本叫国本，
有一种英魂叫国魂——
一九六六——一九七六，
善、恶、正、邪交织，
卑鄙的终败于卑鄙，
正义的仍定于正义；
卫国长城，是民心、民意，
中流砥柱，是“民不畏死”的志士！
岁月不居，
痛耻如烟云般消逝。
那年十月的锣鼓声中，
人民期待当家作主的权利。
黑帮扫进了垃圾箱，
黑幕却刚刚半启；
黑云还投射着阴影，
黑腐的毒蘑菇又长遍了大地！
那十年建了个“集中营”，
迫多数人请罪终日；
这些年办了个“同盟会”，
让一伙人独享着权贵经济！
从灾难中活下来的中国，
绝不让噩梦再继！
炮打司令部 （4）
——中南海内批斗国家主席
1967年，
8月5 日，
中国的当代史，
记录了空前的国耻。
紫禁城的核心、
隐秘的中南海里，
召之即来的红卫兵，
黑煞煞地昂然而立，
刘少奇神色黯然地被押出，
在“群众专政”下斗、批。
“红司令”似乎就在近处挥手，
小兵们无不陡增了精气，
“红宝书”给出了野蛮的理由，
“打倒”之声如排浪扑击。
斗是亦文亦武，
批是强加之词，
堂堂的国家元首，
在扭打和侮辱中无力地抗议。
上有酷日，下有粗鲁，
瀛台目睹了两个小时的暴戾。
在“炮打司令部”的鼓励下，
红墙内文明一败涂地！
他举起一个小本，
声明他还是国家主席，
按宪法的规定，
有不受非法侵害的权利。
这是他1959年郑重签署，
人大百分之百庄严同意，
法上之法啊，
国家的纲纪！
年近古稀的革命家，
此时是幼稚，
还是急中生智？
也许，约略能够自保的，
也只能借用这一个本子。
他岂不知，
专政仗的是枪刺，
何曾法权大过强权？
何曾行过新民主主义？
他严正的言论换来阵阵嗤笑，
红卫兵最崇信的是“造反有理！” ＊毛语录
践踏文明的大悲剧，
并非酝酿于一时。
三年后在中南海，
毛泽东一语泄露天机，
他对延安时期的一位美国友人说：
“我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没有悔，没有歉，
口气里满是得意。
前推约十年，
他在高层前对刘毕露杀气：
我只要动一动小指头，
就能打倒你！
暴政活，
宪政息；
一大块遮羞布后，
活跃的只有专制！
神坛巍巍之下，
十亿人无不屈膝，
包括童稚，
包括将军，
包括总理，
包括国家主席！
宪法乎，宪法，
不过是纸上的宏旨！
这一天，
刘少奇应该明白了，
为了一个理想，
老一辈奋斗了半个世纪，
建成了一个新中国，
也造好了一台绞肉机，
断送了多少英魂，
如今轮到他碎骨成糜！
可怜的第一夫人，
也在现场陪斗侧立，
此前已先遭多番侮辱斗争，
此次当然不会因姓别
而稍受和气。
这一天，
她应该明白了，
当年胸怀大义，
豪情如诗，
舍富贵而进革命行列，
如今向往成讽，
目标作废！
只是，他们也许都未料到，
更多的暴行和折磨，
正在谋划之中，
还将变本加厉；
大批的开国元勋，
亦将在残酷斗争中生不如死。
（中央专案组其后搜罗制造“罪证”，
把刘少奇打成“叛徒、内奸、工贼”；
1969年11月12日，
国家主席在开封陈尸裹席。）
古今中外，
宫斗如戏，
最酷烈的大剧，
在中南海炮制！
以民族的浩劫，
满足一己之私；
天下皆瘦，
斯人独肥！
此时，菊香书房的暗处，
有人心中翻腾着阴阳怪气——
“人民，只有人民，
才是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
批判“封资修” （5）
——教育和文化的大灾难
口号终日里满天飞，
表演的只是司马昭之心——
闪电般“炮打司令部”，
要让天下只听命唯一的司令；
对文化和意识形态“大批判”，
想把海洋般的思想加盖私印。
“史无前例”的野蛮如飓风肆虐，
中华文明危若死里逃生。
可能有人高瞻远瞩，
或因为忧国忧民，
据说中国已相当危险，
正向万劫不复的深渊滑行，
滑向修正主义，
滑向资本主义，
滑向封建主义，
国家在腐朽思潮中沉沦......
须知，仅在四、五年前，
全中国都还苦于浮肿病，
因为狂热和幼稚的苦果，
因为总路线、大跃进。
以革命暴动起家，
再搞搞“继续革命”，
征服的心不甘寂寞，
“破字当头”，乐在斗争。
野蛮和愚昧结亲，
黑帮操纵如撒豆成兵，
以批判“封资修”为名，
惨烈地折磨文教和文人。
批判的武器用不了几天，
武器的批判接着进行。
高雅的艺术，
高深的学问，
高贵的头颅，
高傲的精英......
一一被戏弄践踏，
无人能独善其身。
人人都生当作祭品，
唯革命和领袖神圣！
那时的风，
带着血腥；
那时的雨，
半是泪水淋；
那时的故事，
每天都令人震惊；
那时的人际，
常见害人之心......
所有的权威，
都被打翻在地，
只有权力中心的无耻小人，
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
所有的文明和教养，
都失去了尊敬，
唯一的思想和说教，
“一句顶一万句”地全国风行。＊
＊文革中鼓吹个人迷信的用词
残酷平常事，
伎俩时时新。
不义和破坏的“群众运动”，
最吸引好勇斗狠的学生，
城楼上军装里的大手一挥，
红卫兵悍然与武斗同行，
都在比试谁更左倾，
都在比试谁更凶狠，
穿着伪旧军装的青年，
像狼一样搜寻和痛击“敌人”。
在历来的国难或人祸中，
文革无愧于最广最惨的暴行！
可有学校或团体未现武力？
可有德高望重者免于斗争？
“知识越多越反动”，＊
＊文革中校园和媒体的流行语之一
无知和野蛮交杯相庆！
在出现第一张大字报的北大，
运动初期被整死和自杀的教员，
多达二十四人，
包括多名泰斗般的学术巨星。
北京的中学校园里，
“红色恐怖”无限制地演进，
十四名正当盛年的校长，
在暴打中死去或无奈杀身；
普通教职员工被虐杀的更多，
包括一些招妒的花季女姓。＊
＊以上均源自王友琴《文革受难者》
全国所有的高校中，
都有校长被整死或痛苦轻生；
在远离北京的河南省，
百分之十二的教授死于非命！＊
＊《腾讯评论， 203期》
岂不痛哉——
象牙塔里，
残酷相竞，
杏坛之上，
粪土斯文！
文人成堆的文史哲和艺术界，
从来都是思想整肃的重镇，
再一次大祸临头，
再一次秀才遇见兵，
但一切都比1957发扬光大，
得力于更广泛的群众专政。
大批难得的各种人才，
在无法无天中灾如灭顶，
死亡是暴行下的归宿或解脱，
许多国宝级大师更难逃厄运。
在民国时激扬风发的学者，
此时都人如刍狗、命若轻尘，
含垢而忍、自责、自贱.......
均不能得到任何同情。
谁能苟全性命于乱世？
普天之下，莫非专政！
纵使有黄河可跳，
跳进黄河洗不清！
万众如斯矣，
万物更何论！
中华文明的载体，
处处都价值连城；
在党中央“破四旧”的号召下，＊
＊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
破坏的风暴从北京到全国，
卷向文物、典籍和遗存，
所有的历史都顿如反革命。
1966年八九月的数十天内，
抄家十一万户的恐怖席卷京城；
搞极左加害于人，
短时内全国蜂起紧跟，
财产侵犯与人权侵犯齐上，
革命有权日夜光顾任何家庭。＊
＊上海抄家达十万户以上；全国达一千多万户。
数不清的稀世字画、古珍和典藏，
或焚或毁或流失或被霸占，
如此暴殄天物，
让古今的败类自叹无能。
全国无远弗届的古迹摧毁，
也在“红八月”无耻地突进：
数以万计的庙宇，
不计其数的精良古建，
炎帝陵、舜帝陵、孔子墓......
旦夕间断送于不肖子孙。＊
＊孔子墓由北京红卫兵请示中央文革小组后捣毁
毁经典，挖祖坟，
自绝是极左常见的特征。
“骂我们是秦始皇，是独裁者，
我们一概承认。”＊
＊毛泽东1958年
踌躇满志的即兴发挥，
似乎不可过于当真，
但确实在八年之后，
中国见识了逼真的
——“赢政”！
文革“狗屎堆” （6）
“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
——哪儿去找比这更狠的词汇？
太多的人，
难免与它幸会：
高至国家主席、
“反动权威”，
低至“地富反坏右”、
撞上枪口的倒霉鬼......
几年后，
地球人都心领神会：
谁是一堆大狗屎，
不齿于人类！
＊著名的毛语录
文革红与黑 （7）
汹涌全国的“红海洋”，＊
一片嚣张的红色。
其实，
都是黑，
除了血！
＊红宝书、红卫兵、红色江山......继而有些地市漆成了一色红。
如鼠 （8）
——众人曾经如此活着
曾活得象老鼠，
把黑暗追遂，
走边角，
钻沟渠，
无光的地方，
才稍可安度。
不计其数的人，
走投无路，
天涯海角，
躲不了残酷。
那么思想呢，
思想总可以驰驱？
对部分人，
也许；
但更多的，
必须保持空虚。
若是想入非非，
一旦不慎泄露......
如此而遭横祸者，
数不胜数！
残忍独秀 （9）
上海龙华，
1968年清明后；
沈阳郊外，
1975年清明日——
两支枪杆子，
对准两个
血肉模糊的
女人头，
一个被机械
死卡住咽喉，
一个被快刀
割断了咽喉。
警告！
从生到死，
休想
言论自由。
实际上，这枪声
怯而羞，
生怕惊起
春雷吼。
天在看，
地在守——
世界民族之林里，
中国式残忍
独秀！
招魂 （10）
综合网上资料，文革中被虐致死、自杀而死、被杀和按反革命罪被处决的人数，达数百万之众。恐怖已随革命去，民族之殇，留作歌长恨。 ——题记
五十回春草枯又青，
五十回门联旧复新，
心头留痛思远灵，
筵上余杯酒空斟。
归来吧，可怜的亲人，
归来吧，几百万文革的牺牲！
五十年冤屈沉黑海，
五十年荒冢青灰冷，
杜鹃泣血夜夜鸣，
世人望空剩悲愤。
归来吧，可怜的亲人，
归来吧，几百万文革的牺牲！
恐怖已随革命去，
民族之殇，留作歌长恨!
触及灵魂 (11)
“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 ＊1
此话倒真。
不经此十年，
不知阴谋和残忍；
不经此十年，
不知人初和人性；
不经此十年，
不知伟大与渺小同行；
不经此十年，
不知人间善恶在高层；
不经此十年，
不知民主和愚民；
不经此十年，
不知“世衰道微，邪说暴行”； ＊2
不经此十年，
不知主义、思想和理论
一概胡说八道，
——如果不以人道为灵魂。
去它的“狠斗私字一闪念”，＊3
还我“自由之精神，
独立之人格”，
还我大写的人！
＊1：1966年6月2日《人民日报》社论
＊2：孟子 ＊3：文革口号
文革纪念碑 (12)
把十亿人拖入灾祸，
使数百万人死于非人折磨，
五十年光阴飞去，
竟没有人对此悔过！
唯一勉强歉意的话——
我们犯了错，
也是我们自己纠了错。＊
毫无疑问，有一天，
这样的纪念碑必须建一座：
塑一个人面兽心的石像跪着，
接受千千万万后人的唾沫！
＊邓小平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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