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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坝__毛时代的最后岁月(第一章2-3)
 
 
甲板
 
(2)
 
德胜坝作业区吃饭,待班,歇脚,开会的地方人称新码头3号。虽称3号并无门牌,一扇两面对开的铁门,锈迹斑斑,方型的水泥柱掉了水泥露出砖块。左右挂着白底红字掉了漆的木头牌子;一块是“码头装卸公司第二作业区”,一块是“德胜坝作业区革命委员会”。 
 
新码头3 号是一幢老屋,细细端详起来大有来头,它不是一幢普通的老屋,廊柱一人抱不过来,柱下的基石如同磨盘,顶上是复式的抬梁,飞檐翘角,雕梁画栋,虽已褪得没了颜色,但那种随着岁月而来的灰黑,呈现出一种厚重的历史感来。地面铺着水磨砖,有一米见方,大都已碎裂得如龟壳一般,仍然可以看出它的细腻光滑,坑坑洼洼的地方胡乱地补上了水泥,到是让地面显得丑陋不堪。
 
它有四个门,正门对着天井,门楣还在门已不见。后面是一扇双开黑漆大门,铁角铜钉,厚实沉重,大多时都用门杠栓着,打开大门依着石阶而下就是大运河。门的两旁有二扇窗,已非原配,装了玻璃,外加铁栅栏。厅的右面连着一个附属建筑,以前是什么面目全非,已不可考,现在是烧饭的伙房,对着饭厅开四五个卖饭的木板窗口,二旁有水泥砌成的水糟供饭后洗碗。厅的左面是一堵木板墙,褪色的墙板纹理清晰,看得出以前是放供案与悬挂中堂对联的地方,现在贴着一张毛主席的像,两旁是红纸黑字的对联: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它的左右二边收进一步,形成侧面两扇门,门整日深锁,里面有一户住家。左面一边有楼梯,黑咕隆咚地通向二楼,楼上住着几位老工人, 
 
大门到天井有二个台阶,台阶是二块大青石条,台阶两旁的护栏已不知去向,可以看出当年气派的是天井中一块直径约有二米雕着青龙的圆型石板,已碎成几块。这块雕龙圆石破四旧时,有人在上面抹了一层水泥,因抹得薄,没有多少时日就被踩成了碎片,只有凹陷的地方还粘附着一些。仅看这块青龙石板,更能知道此非寻常人家。天井的一面是泥锹背的马头墙,墙基也是大青石,白壁上用红漆写着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岁。墙的对面与厅相依的是一排厢房,分出一厅三室,一室是书记的办公室,一室是会计室,依着饭厅的那一室是吊机班女工的更衣室。厢房早已作了改建,厢房上的门窗依旧是双开的镜面门与格子窗,当然格子窗上的鱼鳞片已换成了玻璃。
 
新码头3 号至所以称为新码头,考证起来确实家史显赫,原来是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时的落船处。码头是专为皇帝爷新修的,皇帝下得了船小憩之处,故有新码头之称。早时康熙爷到杭州落船处在北门外,龙船无法开进狭窄的河道,也无法穿过市内的小桥。乾隆要到杭州,杭州知府为了拍皇上的马屁开拓河道,让皇上的龙舟直接到市内的湖墅落脚,始有新码头。新码头这等显赫的历史,后来竟之于沦为贩夫走卒吃力气饭的歇脚处,真是世事难料。 有诗:
 
“旧时王谢堂前燕, 飞入寻常百姓家”
 
郑晓文是1971年正月,从之江中学分配到运河码头第二作业区,也就是德胜坝新码头3 号。这一年“上山下乡”政策有了松动。家中有二人上山下乡者,可留城工作。


 
                    (3)
 
晓文继景住在珠儿潭职工宿舍,这一幢50年代的二层水泥建筑,方正呆板,墙身已有多处剥落,周围的杨树婷婷如盖。德胜坝离宿舍有十分钟的脚踏车距离,珠儿潭以珠儿潭得名,一路过去就是西溪湿地。
 
继景与晓文同校不同班,在校时彼此并不认识,因同为“可以教育好子女”分到了新码头3 号当了码头工,自然成了一对惺惺相惜的难兄难弟。
 
晓文知道林彪事件是在单位传达以前,他有收听“敌台”的习惯,一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拿出了半导体收音机,塞上耳机,把频率调到短波,悉悉索索,嚓咔嚓咔地扭动着旋扭,耳中传来了“美国之音”熟悉的开场音乐,嘀嘀嘀嗒嘀哒,节奏十分明快。音乐播送完毕,广播里传来重要消息,重要消息;
 
今天早上中国的一架飞机在内蒙古坠毁,蒙古政府提出抗议,开始与中国政府进行外交交涉。
 
这条消息立即引起了他的注意,又转了几个电台,台湾的“中央广播电台”,苏联的“莫斯科之声”都播发了这条消息,反复播送。莫斯科之声消息多一点;蒙古军方对现场进行搜索,发现有几具烧焦无法辩认的尸体,其中有一俱女尸。
 
他蹭地从床上跳起来撩开睡在对面床上继景的蚊帐,一屁股坐了下去,床板发出吱咯一声,不胜重负仿佛要折断似的。
 
“出大事啦!”
 
天热继景赤着膊,穿着牛头裤躺着看书,裹着席套的枕头垫在背上,见晓文把蚊帐撩开不高兴地说:
 
“见什么大头鬼,蚊子放进来了。”
 
圆顶蚊帐没有帐门,帐子撩起来,帐沿搭在背上,蚊子在拱起的间隙,瞬间嗡嗡地飞进来了。
 
“你看,你看,我打了半天才把蚊子打完。”
 
宿舍周围全是水塘草木,一到太阳落山,蚊子就象轰炸机似的嗡嗡地叫着,群拥而来,无孔不入。
 
“出大事了,真的出大事了,美国之音广播。”
 
“什么大事?”
 
“一架军用飞机摔在蒙古温都尔汗,据说上面有中国军方高级人士。”
 
他一骨碌地坐了起来。
 
“等一会儿还会重播。”
 
晓文把收音机拿过来,两人并头并肩地靠在床头上,一人一个耳塞听了起来。一会儿消息又重播了,进一步的消息更为吓人:中共第二号人物,毛泽东的接班人林彪与一行人的飞机在蒙古人民共和国与中国交界的温都尔汗坠毁,机上的人就全部身亡,进一步的消息还在调查之中,美国之音会进行跟踪报导。
 
“真没想到林会出逃。”
 
“肯定是跟毛闹翻了。”
 
“林彪应该不是逃蒙古而是投苏联。”
 
“可能是想借苏联之力打回来,林彪是苏联最看重的中共将领,当年传有苏联要用一个机械化集团军调林彪一个人,毛没有同意。”
 
“要是出逃成功就有好戏看了。”
 
再听听其它电台,晓文又刺啦喳啦地调到莫斯科电台;
 
“这是一架三叉哉军用机,机上的乘客可能来自军方高层,是叛逃行为,中国各地机场已经实行禁飞,中国政局可能出现变故等。”
 
“情况严重了。”
 
“形势会如何发展现在还不知道,肯定要进行党内大清洗。”
 
“政治有问题的家庭日子必定更艰难了。打珍宝岛时,备战为为名,有政治问题的家庭要送到乡下去。我家就差了一点。”
 
“你父亲是右派?”
 
“是的。”
 
“地富反坏右是黑五类。”
 
“我父亲是反革命,历史反革命。”
 
“你父亲不是医生吗?”
 
“是国民党军医。”
 
“我俩都是黑五类子弟脚碰脚。”
 
“现在称可以教育好子女了。”
 
“是呀!领导上一口一个可以教育好子女,那口气好象还是对我们恩施似的。”
 
“我一听可以教育好子女就火上心头。”
 
“出了林彪这样的事,我们得小心喔。”
 
他们两眼神对视了一下,都要有一种难言的凄楚,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林副统帅,亲密战友投敌叛国。如何向下面交待?”
 
“有什么交待不交待的,当年刘少奇说是叛徒就叛徒,说内奸就内奸,说工贼就工贼,政治是赢者说了算的。”
 
“党内斗争实在残酷,比之迫害我们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们实际上对他们没有威胁,党内斗争不同。”
 
“好在党内有斗争,没有斗争老百姓更遭殃。”
 
“已经够遭殃的了,还能怎么样。”
 
“有一句诗;亡百姓苦,兴百姓苦。”
 
“谁的诗?”
 
“元代诗人张养浩的。”
 
“好诗,好诗,你古诗读得多又博闻强记。”
 
“小的时候外公教我,我差不多能把唐诗宋词三百首背出十有八九。”
 
一说到外公他不由得想起小时候依在外公怀里读诗的情景,就黯然神伤起来,外公文革初在他母亲自杀后,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一病不起走了。
 
他们两你一句,我一句地在预测这件事对中国的震荡与后果,激动的都有些发抖了,感到一个新的时代要来临了,这个新时代是好?还是更坏?他们不知道。
 
新码头3号传达中央文件是在10月8日,文件是在10月6号发出的。中共中央以65号文件发布了《关于进一步扩大传达林彪事件的通知》。此时,林彪在温都尔汗摔死的消息几乎已是家喻喻户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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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甲板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9年7月18日15: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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