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王朝的中国梦——下流社会(第十四章完)
戴世轩
第十四章 西化
依稀记得戊戌年皇上要变法,以此想叫大清国各方面向西方国家靠拢,结果惹得老太后大为不悦,不光主张变法的大臣掉了脑袋,皇上也给囚禁了起来。可就是这位亲手扼杀了变法的老人家,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年,因看了一本公使夫人带来的西方画册,竟突然变得开明起来,不止一次在公开或私下场合表示 想让大清国城市建设的看起来和租界里一样,人们日常生活也应以西方社会为鉴,恰好有个沈家本的官员正奉命修订《大清律例》,他向太后上书新法应会通中西,一句“我法之不善者当去之,彼法之善者当取之。”竟获得了朝廷嘉奖,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在各级官员极力揣合逢迎下,一场旨在全民西化的运动便在大清国轰轰烈烈上演了。
特别是朝廷舌喉司马北,见沈家本迎合老佛爷升了官,自己马上休掉两个小老婆,可还不放人走,在临近的胡同替她们租了房子,以便家里外面两头跑,公开场合却又上书朝廷,义正言辞的指出:“一夫一妻是文明国家的结晶,一夫多妻乃中国千年弊端下的陋习”建议大清国积极向西方国家靠拢,废除一夫多妻制,在推广一夫一妻制同时步子还可以迈的比西方国家更大一些,必要时在娶不起老婆的群体中实施一妻多夫制。怎奈司马北一步算错,步步都错,他这提议一出,马上遭到了权贵们和泥腿子的联合抵制,前者一大家子过的好好的,老小子却非要让人家明媒正娶的小妾变成见不得光的情人,小老婆不光名分没了,丈夫也因此背上了道德的审判,怎能让人不恨,至于那些泥腿子们,平日里只有义务没有权利,在大清国本来就已经边缘化,现在司马北让他们回到母系氏族,连单独拥有老婆的资格都没有了,因而各个恨得都想要活剥了这老小子,幸好很快就有人爆出司马北搞暗箱操作,还公布出他两个离婚不离家的小妾住址,因而使得此事不了了之,司马北除了再次沦为千夫所指,什么也没得到。
虽然一夫多妻制被保存了下来,随着西化运动的开展,中国人日常生活各方面还是发生了很大变化,大量西方洋玩意儿随着大清的开放国策涌入人们视野,西装代替马褂,寺庙变成教堂,早上改吃三明治,茶馆里卖咖啡,生活在大城市北京上海的人们很快就对这一切习以为常,只是其接受方式还有待商榷。我的邻居孙家老二便是最早西化的人,早上出门在巷口碰上,抱拳弓腰向我打招呼:“古达猫腻!”只见他上身西服衬衣打领带,头戴瓜皮帽,下半身却还是罩着黑袍,脚踏大皮鞋。见我看其诧异的眼神,不由解释说:
“这洋玩意儿呀也不全好,就说他们的裤子吧,套不好一不小心就把裆给扯了,还是咱的舒服,他们的帽子也不中用,戴着辫子顶的太难受,不戴吧头上又凉飕飕的,不说这个了,文涵兄若是无事,请您一起去饮咖啡,您是留过洋的人,愚弟就这些洋玩意儿有几事倒想向兄请教。”说着又不由分说拉着我去了巷口的茶馆,那儿外面虽挂着茶旗,却转而卖起了咖啡,进屋后向店家出示了良民证,孙家老二便不等招呼挑个座儿与我坐下,唤小二过来大大咧咧吩咐道:“来!给我们上两杯那什么猫屎咖啡。”
值得一说的是那阵子猫屎咖啡正风靡西方,因麝香猫产地遥远,因而一杯猫屎咖啡也是价格不菲,这消息传到大清国后,很快茶馆里也都跟着卖了起来,只是这下可苦了中国的猫,昔日在巷子里游荡也不会有人问津的野猫,这回全被人捉回家逼着拉屎去了
孙家老二点好咖啡,正欲与我说话,小二却折了回来苦着脸说:“二位爷,实在不巧,今儿没咖啡了,猫屎咖啡做不了,要不您换一样?”
小二此举无疑坏了他请客的雅兴,他气得眉头一蹙 厉声质问道:
“猫屎咖啡,没咖啡有猫屎吗?”
“猫屎有,咱家猫刚拉的,还热乎呢。”
“那咖啡不要了,就给我们冲两杯猫屎!”
盛情难却下,我很想提醒他此猫屎非彼猫屎,又怕让人当众下不来台,但那杯开水冲猫屎我自是不会喝的,便找个理由向孙家老二告辞了,走出茶馆我便在想,或许大清国的这次西化运动最终又将是无疾而终,就像在西方备受欢迎的猫屎咖啡,本是由麝香猫排出的未经消化咖啡豆调制而成,传到大清国,就真的变成了猫屎混咖啡。
事实上后续的发展果然验证了我判断,在太后老佛爷点头下,政府斗志激昂的宣布要将北京上海打造成国际化大都市,若是这样,城市里便不能只有中国人,可是相比纽约巴黎,大清国到处又穷又脏,除了上海天津洋人开的的租界,自是不会吸引到外国人来住,于是司马北又恰到好处跳了出来,在《申报》上发表社论称:
“为了向外招商引资,同时吸引外国人来华工作生活,以加快中国国际化进程,大清国应本着宁赠友邦不予家奴的精神,要求各地政府提供丰厚的报酬和待遇吸引外国人来华,外国人在华工资应高于大清国正六品道员,同时由政府出资按西方标准修建别墅按家庭分给来华外国人居住,向来华的单身外国男性提供中国女人以便照料其生活。”
多么荒谬的一篇胡话,就像这老小子先前提的废除一夫多妻制建议,开始时大伙谁都没认真,看完顶多骂几句,只有我备感不妙,不由联想到年轻时在广州目睹大清国实施的“借种”计划,果然一周后政府真的批准了司马北建议,人们闻之立即高呼“惩治卖国贼”冲进了司马北府邸, 司马北被愤怒的人群揪出来打的抱头鼠窜,逃进了洋人开的六国饭店,为躲避尾随而来的追踪者,慌不择路钻进电梯被门夹住了头。
尽管这样司马北的提议还是被大清国有条不紊的执行着,首先是京师大学堂,为了多招收外国留学生成为国际名校,以让女人也受教育为名,特先在京城招收了一百多名大家闺秀,最后却是将她们分给那些免费录取的外国留学生做“学伴”,只是不出半年,这些学伴中很多人便怀孕了。后有报纸将此事披露,在北京城掀起轩然大波,特别是爆出大学招收的那些所谓留学生,大都竟是些连字都不识的黑鬼,他们刚从咪俐坚国种植园里获得自由,出来后吃饭都成问题,却在大清国被奉为上宾,还有来自吕宋的土人,和一些包着头,大眼泡,常在租界各大饭店门口为洋人开门的黑色人种。
在大清宣布举国西化的那段日子里,不光是京师大学堂,随便走在京城街上也能看见一手拎酒瓶一手搂着中国女人,喝的醉醺醺的罗刹国醉鬼,或是坐在洋车上高声叫骂的印度阿三,更有黑鬼天天在街头游荡,调戏妇女或与商贩发生争执,至于那些白人们,来华谋生手段似乎要比其他人体面一些,他们或是开班教英语,或受雇于各大药行饭馆做宣传,他们来到饭馆什么都无需管,只要往那儿一坐,吃着店家免费提供的一桌佳肴,半天时间五枚鹰洋就到手了,而有洋人在吃饭的饭庄生意也是格外的好。
除此之外,这些白人还特别热衷于传教,美名其曰:传福音。似乎在他们眼里,中国人都是需要白人的上帝拯救,没有基督教中国人就无法得到光明,于是便先运来鸦片令中国人堕落,再用基督教去拯救这个人的灵魂。那阵子经常可以看见穿黑袍戴十字架的洋人传教士与他们的中国信徒大街上到处分发基督教宣传物,在对方表示不感兴趣后仍契而不舍追着喊:“可怜的人呀,请主饶恕他吧!让他不要受到魔鬼的引诱!”只是殊不知,这般骚扰却叫人更加厌烦, 但也不乏有主动凑过来表示感兴趣的人,我就亲眼目睹一满脸横肉的黑大汉来到白人传教士面前,扑通就跪在那里,抱着传教士大腿嘴里念念有词:”你们是从西方来的哪路神仙呀,庙在哪里? 不管你们是何方神圣,只要能帮着克死我家隔壁的胡狗剩,我傻脖子就给你们的主重塑金身,供大猪头!主呀,收了我吧!”
传教士将手盖在傻脖子头上,用生硬的中国话耐心劝导他皈依:“说阿门,阿...阿...阿门!”
“啊....啊...啊.....啊切!”
尽管大清引来大量洋人让社会上各种乱象频发,但真正令政府下定决心停止这一切的,却是源于一起与以上这些都不相干的事情。在大清宣布西化的同时,防匪戡乱运动仍在国内如火如荼进行着,某日一处居住外国人较多的地方被宣布为匪区,政府照例派人将那里用铁皮墙封锁起来,里面的中国人倒是没说什么,生活在那里的洋人们却不干了,也就是在封锁的第二天,几名白人男女手持长柄槌来到铁皮墙前,二话不说就开始凿墙,那些被雇来看守的闲人们因没得到上面指示也不敢上前,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洋人们大肆破坏,见看守不敢制止, 周围越来越多的中国居民也由围观改为加入进来,和洋人们一起最终将墙推倒强行解封。
大概是就此事让大清政府看到洋人与中国人联合的后果,之后没两天政府便向居住在中国的洋人们出诏令,让他们要不宣誓效忠,要不就重回租借。结果清国好容易聚拢的那些洋人大多都选择用脚投票了。
虽然洋人没留住,但大清国在西化中也不是一无所获,其产物便是一座斥资八百万两白银在北京正阳门外修建的中国国际大饭店。这座楼在光绪31年就开始动工,相比六国饭店,其奢华程度都让在京洋人瞠目结舌,饭店共十层,一二层饭店,内有西餐,七层以上是酒店,中间楼层开有各种场所,游泳池,高空花园,咖啡屋一应俱全,就连西化最彻底的日本也望尘莫及,因而堪称亚洲第一楼,任何人只要能掏得起银子,都可以进来消费,一时间来国际大饭店请客就成为当时的时尚,得知亚洲第一楼建成的消息,我也着实兴奋了一阵,毕竟年轻时在国外就最喜欢去游泳池游泳,偶尔也去喝咖啡,只是回来后因国内没有这些东西才作罢。
正想着什么时候去那里去转一趟顺便游个泳,孙家老二却来拜访说要请我去,他还是那身打扮,这一次没戴瓜皮帽,竟也蓄起了头发,梳了个白人的偏分发型,只是转身后才发现,清国的标志那条大蒜还依旧趟在脑后,问及原由,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咳,大清国不让剪辫。”其实像孙家老二这样扮相的日常中我倒能经常遇到,自西化之风盛行,国内也开始有了正规理发馆,里面墙上贴着在西方流行的发型图示,那些对“身体发肤手受之父母”无所谓的人便去追风理发,有把头发烫的和洋人那样打卷的,也有和孙家老二梳同款发型的,只是碍于大清国法令谁也不敢剪去辫子,总之前面西化,后面拖着国粹,这般怪异发型看多了,在大街上倒也成了一道风景线。
这次孙家老二请我去国际大饭店却是因他家中的事情,有人请客我自是乐的其所,走时还特意带上游泳裤衩,只是进到大厅,相比在西方去过的高档场所,这里景象却是我未曾预料的,本应安静典雅的地方却是人声鼎沸,一些小贩脖子上挂着香烟托盒吆喝着在人群中穿梭,那些大清国的上层人士集聚于此,不是搂着妓女招摇过市,就是举着烟卷旁若无人的大口过瘾,弄得空气中到处弥漫着烟草的刺鼻味道,好好一高端场所却被烟雾缭绕,值得一提的是,这里设施完善却见不到一个洋人,我猜大概是被眼前这群人都吓跑了。那些人痰上来一口啐在地上,工作人员见了竟也不恼,跑过去跪在地上清理干净,正所谓来的都是客,这便是中国开买卖人的经营之道。避开这些人,我们上三楼挑了家西餐厅,点好东西孙家老二便开始诉苦:
“自打老佛爷搞什么西化,我那婆娘就突然说要和我离婚!还什么要到租界找律师告我分财产,你说之前过得好好的,孩子都仨了,怎么突然整这出呀,文涵兄,你在西方见识过,这西方人是不是就整天结了离,离了结呀?他们那边男的遇到这事儿都咋整呀?”
我告诉他这样的事情没有办法,在西方某些人一生离好几次婚都是常态,西方还有夫妻共有财产这一说,就是男的结婚后挣的钱离婚女方就可以分一半。
孙家老二却还是不解,又问:“如若这般,那女的把婚姻当作买卖,找个有钱人接完离了分财产,再去找下一个,如此一来社会岂不乱了?”
他的话不是没有道理,我们中国人婚姻制度是经过五千年奠基而成的,这漫长的过程足以剔除掉婚姻中一切不合理隐患,西方人的婚姻据记载最早始于古罗马时代,也不过两千年,现今却是五千年要从两千年,值得一提的是,如果参考同一时期罗马与汉朝男女比例,就会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数据,前者男女比例是5:4 ,汉朝则是1:2,直到隋朝仍维持这个比值,到我大清男女人口统计出来的数据是113:119,也就是说如果贸然实行一夫一妻制,中国将会有百分之五的女人永远找不到婆家,如若再允许离婚重组,这个比例还会更高一些,相比之下,古罗马时期,百分之二十的男人处于光棍状态,为了抢女人,历史上罗马人还与萨宾城邦发生了战争,因而在那个男多女少的时代,罗马人确立一夫一妻制也就不足为奇,又为了让另百分之二十的光棍也有机会找到老婆,离婚无疑是一种最好的调剂,后来这一制度又被欧洲人传承下来发展至今,的确,洋人没有纳妾之说,但在西方国家,成功男人也都拥有情妇,而且大多是和别人妻子有染,这在我们礼仪之邦看来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事情,可以说中国与西方的婚姻制度并非是野蛮与文明的对立,而是当时环境的产物,如若中国婚姻制度盲从西方,或许当下看不出恶果,不出百年孙家老二的疑惑便会成为现实。我们是一个善于钻空子的民族,任何一条制度或法规都会有人刻意去钻研漏洞,以此找出能够获益最大化的对策,想必孙家老二媳妇亦是如此。于是我只能劝孙家老二看开一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要离婚你便想法尽可能的将财产转移出去,以此减少自己损失,最后说的他也不顾是在公共场所掩面而泣,最终哭着拂袖而去。
别了孙家老二,我便去游泳,在此之前国内谁也没听过游泳池这一词,更是不知游泳要穿裤衩,即便被泳池工作人员要求套上,也是一脸不愿,很快我就为来这里游泳后悔不迭,下水后没游出多远,游在我前面那家伙突然褪掉了裤衩,原以为对方是不适应穿着东西游,却不料一股黄色不明物从他腚部喷了出来,将我俩之间水面染成了黄色,看着飘过来的不明物体,我立刻明白过来,张口正要骂街,却呛了一口水,赶紧逃上了岸,直到这一刻才明白过来,我刚才分明就是在静观其便,那个人还差点让我大吃一斤,就是吃一口也受不了呀。从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光临过这座“亚洲第一楼”,因为我已然明白,紧限于表面的西化毫无意义,就像是代表着西方文明的游泳池, 它的出现本是为公众提供一个更好的游泳环境,却不是让人吃屎的地方。
的确,在西方待过许久的我也不得不承认,洋人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他们建立的公德秩序,干净舒适的城市环境,人与人之间的诚信相待,以及自由平等博爱,这才是大清国最需要引进的,可感觉整个西化运动中,政府允许的都是些皮毛或是大可不必要的东西,比如放开了基督教和离婚。或许在上头看来,面子工程永远是第一位的,但这一回民间却当真了,自西化开始后,就有读书人和公知源源不断上书朝廷,希望慈禧太后终止《钦定宪法大纲》中九年的预备立宪期,直接开始宪政,对此朝廷却毫无反应,但为安抚公众也适当的做出些让步,允许民间个人自由办报,赋予大清公民集会,游行的权利。
如此一来许多个人创建的报馆便如雨后春笋般在各大城市崭露头角,一时间在民间竟兴起了办报热,令我没想到的是孙家老二却在这时找上门来,与以往不同,这会儿整个人突然变得文绉绉的,原以为他又是来请教什么西方玩意儿的,请进屋让过茶后,不想一开口却是为了办报的事,原来自他媳妇要求离婚后,二人便天天吵架,后来对方干脆搬出去住了,孙家老二气不过,便想将自己媳妇不守妇道的劣情公诸于世,于是找人写成稿子往各大报馆投,怎奈没有一家记者对他这事感兴趣,一怒之下决定自己出资办一份报,专门用来批判自己老婆,闲暇版面也刊些来自海外的新闻,闻之我留学西洋通晓英文,又是文人,便想请我出任报馆海外新闻一栏的主编,业余也帮他写写稿子骂媳妇。
对于他这一荒谬要求,我哭笑不得,自是不想掺这浑水便婉拒道:“兄为骂妇人斥巨资办一报馆又是何必?
谁料他却开出了我无法拒绝的条件,“兄博览中西小隐于市甚是可惜,不如来拙弟报馆小试身手,愿以一月百枚光绪元宝以聘之。”
说实话,自从广州回京后我便一直发赋闲在家,全家靠吃老本度日,自被杨翠喜诈走六百多枚银元后,日子也不由过的紧了起来,家里上下那么多张嘴要养,如今二秀又身怀第二胎,到处是急需用钱的地方,恰好这时孙家老二愿每月百枚银元聘请,我又怎能推辞,为家里也得接下这活儿,便与他说好:“既兄诚意盛邀,在下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但我不会为你做写文章骂女人的事。”自此又开始了一段报人生涯。
后来我才知道,孙家老二每月以一百块银元巨资聘我,是想做中国开眼看世界第二人,因为他的偶像是魏源,便想将报馆打造为架接东西方之间的桥梁,特为报馆命名《开眼报》,后在我建议下改为《进步报》,他自认社长,还把家中老三孙志傲也发展进来做记者,至于主编人选,因我只愿负责海外专栏,他便又找了一个唤作朱更西的失意文人来顶替,此人胡子不刮,整日穿身沾着油垢的蓝褂,辫子也是胡乱在头顶上扎个揪毫不修边幅,不工作时便要喝个烂醉,后听孙家老二介绍,其年轻时多次科考都不中,备受打击之下因而变得有些癫狂,但其愤世嫉俗的个性却颇为东家赏识,因而将他请来管理报馆,可不知为何 周围人却都在传他是革命党。
朱更西上任后也不负所望,很快就排好了第一版报纸, 主页除了骂媳妇的文章,还有一个标题实则耀眼,《九年宪政骗局:揭慈禧老太太的虚伪面纱》,排版时被我不经意看到,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赶紧找到孙家老二对他讲:
“报馆怎么能登这种文章!这是想让我们弄个满门抄斩还是怎么着?这文章今天登了发出去,明天这里就得关门!”
经我这样一说,孙家老二也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便找朱更西来问个究竟,他却满不在乎,大大咧咧的开始高谈阔论: “社长不是想让咱报馆在业界一鸣惊人吗?那就要别人不敢说的我说,别人不敢做的我做!且现在大清各方面都在大力学习西方,西方最核心的是什么精神?是民主自由的精神!是让人免于恐惧的自由,难道不该由我们这里发扬光大吗?现在最热门的话题就是宪政,我们以此为主题必会吸引大众眼球,大清国不是说向西方学习吗,如果只因刊登这篇文章就惩处我们,岂不是打了他们自己的脸?”
我苦笑一声,感觉此人真是年轻时读书读傻了,竟然会相信政府说的话还要去试探。如果他像我一样经历再多一些,就会明白大清政府与流氓无疑,所以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安危,也为了每月可以有一百块银元薪水领,我便劝孙家老二:
“虽说国家现在是西学东渐,但风向毕竟还不明朗,就怕是上面故意在引蛇出洞,我们报馆可在观望一下,这期还是先骂你媳妇吧。”
可一个报馆也不能每期都骂媳妇,且孙老二又不是名人,他家里的事想必大众也不感兴趣,何况开报馆比经营买卖费钱,每月还要给人开工资,孙老二纵使有万贯家资也不够挑费,于是我们不得不开始对外承接广告,可纵观国内,中国商人好像没有花钱在报纸推广自己买卖的习惯,倒有几个人看完我们报纸慕名而来,欲效仿孙老二登报骂人,刊出的东西乌七八糟实不能看:
“王有胜,你这大王八,你家媳妇偷人,前巷李拐子,卖猪肉的老六都成你连襟了!”
“傻脖子,我日你仙人板板,敢找洋人克我,你这龟孙躲到哪里去了?”
此外还有兄弟间为争抢产互骂的,小老婆雇人骂大老婆的,为让报馆能有收入,作为社长的孙老二照单全收,很快就让我们报纸以专门骂街在民间家喻户晓,被外界戏谑为《骂街报》
为了转型,就当我们绞尽脑汁为下一期做主题时,官府却派下人来,到我们这里转了一圈临走时留下句话:以后报纸每期发行前都要先送上来审查,批准了才能发!此言一出让每个人心里都凉了半截,这哪儿是向西方学习,分明是又想当婊子又要立牌坊!朱更西当即就嚷嚷着别干了散伙吧,可孙家老二却没有他这般洒脱,毕竟为把报馆开起来他可是斥下了巨资,报馆一关门他的投入就打了水漂。
于是为了让报馆活下去,我们只能按要求提前一天将要刊发的内容送到官府,可事实是除了骂孙家媳妇的文章上面不大过问,其余内容凡是涉及当下时政和民生内容的,发回时不是盖上不予刊发的戳,就是用蓝笔圈起让重新改,这令孙家老二尤为消沉,那几天西服也不穿了,想必当初他那要做全国最好报纸的雄伟梦想算是彻底破灭了。不得已从那以后我们只能尽量不去报道时事,转而由我翻译西方报纸杂志后,在看西方版块上分享些英美趣闻和洋人的生活方式,即使这样,却依然没逃脱被批的命运,在第十五期我翻译了一篇纽约人的生活方式,当天晚上便与孙家老二一起被传讯到官府,学政大人挑灯审人,拍着公堂桌冲我们吼:
“你们报纸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就这篇,纽约街头的汽车车水马龙,高峰期还会堵车,很快就有替代马车之势,本官告诉你们,汽车永远不会取代马车!还有这里,在纽约城地下,修筑有许多条隧道连成交通网,有比火车还快的交通工具定点挨站停靠接送人们出行,你们登这些是长谁的志气灭谁的威风?那都是洋人在吹牛懂不懂?你们就不长点脑子吗?大清国现在也开放了,怎么就没见过你们登的这玩意儿,再这样下去就给我停刊!以后要报就报些国外人正处于水深火热的新闻,比我们生活都不如的那种, 以彰显我大清国民在皇上恩庇下的幸福生活,懂了吗?你们回去就改,过两天给我提交新的,若本官还是不满意你们就给我关门! ”
从官署出来后,孙家老二哭丧着脸,一个劲长吁短叹自言自语道:“完了,完了,这回我们要关门了,文涵兄,陪我去喝杯猫屎吧。” 我很理解他为何这般绝望,毕竟在当今世界,又有哪个国家生活水平连大清国都不如呢,我国每年各地都在闹灾,光是吃不上饭的人就无法统计,依这标准要找出连我们都不如的国家恐非易事,但我还是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回家后翻遍这些年搜集的洋人报纸,还真让我找到了一个。
就这样第二天报纸便刊登了我的文章,《看西方之南美大陆的食人国度》,全文如下:
“距咪俐坚国方圆二百里之南大陆,有一小国名曰土巴厘,国土多为雨林覆盖,国有大酋长为之尊者,其民善祭祀占卜,因该地贫瘠不生粮食,国民日常竟多以人肉果腹,或食俘虏,或食死者,或以人肉为之祭祀供奉.....”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篇文章竟然顺利过审了,我还被学政官员特意召去,他问我咪俐坚国和土巴厘国以前是不是一个国家,我知道他问话的用意,却不想继续配合编织谎言,便支支吾吾说不知道,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叫我回去再查,总之报馆这回算是保住了,但麻烦事却并未因此而结束,既然时事评论很难过审,介绍西方又须得报忧不报喜,我便建议以后尽量不去触碰这些,为开启民智可以多刊一些读书分享,就以从香港引进的西方出版物为主,这一建议得到了孙家老二的支持,却不曾想我们还没做两期,一日大伙刚到岗,孙老三便气喘吁吁跑进来大呼道:“可不得了了!咱这里被一大队官家的人包围了。”
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不是主编朱更西擅自登了惹政府不高兴的文章,朱更西不但矢口否认更是破口大骂:“娘卖批的!早知道横竖是这个结果,老子就天天在报上骂他们!” 孙老二也急了,一面向孙老三打听:“外头的那些是戴大檐帽还是小盖帽?”一面让人去找昨天发的报纸。不等报纸拿来,外面的官人一拥而入,什么也不说上来就开始捕人,将我,孙氏兄弟,朱更西捆得如粽子一般,见来的是清兵,我顿时倍感不妙,在大清国只有涉及平叛或逮乱党时清兵才会出现,可怕归怕,直到这一刻我却仍不知上面为何要将我们几个报人一网打尽。后来才知道,是因我前日刊发的一篇介绍西方书籍的荐文中,有港译葡萄牙人写的《大中国志》,那本书是介绍中国全貌的,推荐前也曾大致翻阅了一下,因几十万字也不能每页都看到,就这样漏下了重要的一段:
“清朝的祖先生活在满洲,主要的部族是女真人,他们在12世纪曾经建立金朝,在明朝,中国人把女真部落区分开来:野人女真、海西女真和建州女真。有时他们也把这三个部落统称为“野人”或“野蛮人”,这些部落首领都以接受明朝册封为荣,17世纪随着明帝国的衰落,已在辽东建立政权的女真人立即在汉人叛徒指引下进入中原,就像西罗马被野蛮人攻陷后那样,他们取代了中国人的皇帝,建立所谓的清朝,以中国的主人自居,逼迫中国人剃光头发,留上与他们一样的小辫,开启了对中国人的奴役.....”
以上内容后不知是被同行还是无耻文人举报到了上面,竟惹得政府勃然大怒,当即下令对我们实施抓捕, 搞清事情原委后我倍感冤枉,书不是我写的,西化是大清政府倡导的,引进国外书籍也是经他们同意的,可被西方文献揭短后却迁怒到我们头上,但此时在说什么也是无益了。我们被鱼贯押出,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闲人,我还听到有人嚷:“快来瞧,逮乱党了诶!”期间不时有烂西红柿臭鸡蛋朝我们拽过来,引得朱更西破口大骂:“狗日的下流社会没天理,打倒慈禧老妖婆! 民主自由万岁!”
人群中顿时有人接茬:“怎么不喊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听到这儿我再也忍不住了,生死攸关之时,竟还有人要看我们热闹,若不是全身被缚住,恨不得冲上去找他们打一架,便扯着脖子大声骂这些瞧热闹的:“我喊你们全家死翘翘!”就这样我们被囚车送入官府后牢关了起来,不知何故两天后的一早,我却被单独提出送到大堂上,在那里我妻二秀挺着肚子和长工小四在等我,负责此案官员手持之前精神病院给我开的证明,对着我看了又看,最后才一挥手说:
“你说你神经病不好好在家待着,跟着人瞎办什么报纸?现由家属领回好生看管,去后面办取保候审吧!”
我这才明白是先前在精神病院的那段经历救了我,作为官府已经承认的神经病,政府自然不好处理我,可我的同伴们就惨了,上头将此案定性为“以文字煽动误导大众意图颠覆大清国政权”,简称煽颠,还为此成立了重案组,因抓捕是在11月1号,因而称为“111大案”,后经审理,作为社长的孙家老二被判无期,孙老三在拘押时病死狱中不予起诉,朱更西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出狱后真的成为革命党活跃于政坛,他们一直被拘押到宣统退位才被释放。
回去路上坐在车里我感概万分,想我这一辈子,从西方学成归来想报效祖国却毫无用武之地,进衙门当差赶上庚子年排洋被踢出体制内,又因特立独行被当成精神病送进疯人院,出来后投身报界结果被冠以煽颠罪逮捕,想这堂堂大清国却无我这样的人容身之所。正当我感叹之际,马车却停了下来,问过小四才得知前方拥堵车以不能行,我探头出去发现原来是一群士绅和京师大学堂学生组成的游行队伍阻住了前方的路,他们群情激愤,挥舞着拳头高声大喊:
“结束预备立宪期!废除《钦定宪法大纲》”
“我们要宪政,要自由,要民主”
“召开大清国会!我们不能再等了...”
与此同时大拨荷枪实弹清兵分成两路向这里包抄过来,我见识不妙忙与小四接了老婆下车,三人弃车步行,想赶在清兵镇压前离开这里,却还是晚了一步,走到半途突然枪声大作,人群大哗顿做鸟兽状四下逃散,二秀被撞倒捂着肚子惨叫,我慌忙去扶,刚搀起老婆不远处小四又被流弹击倒,等我赶到时他以没了气息。混乱中我只能抱着老婆坐在地上,看着清兵四下追杀示威人群,那一刻有件事早已显而易见:大清国注定是不可能西化的,尽管它愿意在国内营造洋人那样生活环境,却不愿有不受自己控制的力量独立运行。果不其然,第二天太后便颁下懿旨:坚持走正确道路,抵御西方不良思想。自此国内便再无人敢提及西化
后续的事自是不言而喻,清兵在京城酿出如此血案经报纸刊发立刻引得全国震动,但没过十天此事却被另一重大突发新闻抢去了风头:皇上驾崩了。没等人们反应过来,第二日又传出新的消息,太后也驾崩了,整个北京城大街小巷统统白妆素裹,所有娱乐项目都被禁止,在一片肃穆萧杀中,有人哭有人笑,或许一个新时代要来临了,或许那又是一场新灾难的开始。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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