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单身女作家的心灵生活(21)
陶洛诵
小棣为了保护妈妈进行了以下的投名状。
她听见那些大杂院里的长舌妇肆无忌惮地议论她妈妈,说她们家有家底,和资本家沾亲带故,还有别的儿女不理她,男人是大官,不要她了!
小棣放低身段,主动示好,她写道:
不堪入耳的话还有好多,针一样刺痛着我,我一身冷汗,心悬了起来,……我再也不敢旁若无人。次日见到当院坐着的邻居,我乖巧地走过去甜甜地叫一声“大妈”“大爷”,笑容满面地学没话找话的问候:“您吃了?”“您干嘛哪?”
小棣为了进一步融入贫民窟大杂院努力改变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她写道:
为了让大家把我当自己人,我刻意模仿西河沿儿孩子们“京片子”的腔调,甚至带点脏话。一有机会我就联络小朋友们。我把他们召集在街灯下讲故事,凑到火炉边向他们学习蒸馒头窝头、烙玉米面糊饼,坐在小板凳上帮他们糊纸盒、绣花、缝筐篮儿。渐渐地,我忘记了当初的心计,不知不觉走入了西河沿儿的生活。
这一段读起来极令我辛酸。小棣,这个在住宿小学里跳欢乐的蒙古舞,从抖肩、扇膀、压腕里表达美好生活,在家玩眼珠会转动的洋娃娃,从小听妈妈朗诵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聪明伶俐可爱的小女孩为了和母亲生存下去要巴结讨好当时那帮底层拥有“随时查户口、生杀予夺”的街道积极分子无知无识的西河沿儿老娘儿们!
小棣的投名状做到这份上,那帮底层的老娘儿们还嫌不够,她们想把小棣改头换面,就是想彻底糟蹋掉这个在高雅环境中长大的小姐,变成和她们孩子一样的“虾球”。
一个龌龊的老娘儿们不怀好意向小棣妈妈提议:“让小棣也去前门一起收瓜子吧!”
各位看官可能不懂这是个什么活计!
就是北京夏天的时候,有钱人在西瓜摊买西瓜吃,穷人的孩子端着小盆接他们口里吐出来的瓜籽,拿回家晒干炒着吃或卖钱。
小棣写到:
有一天,积极分子忽然对妈妈说:“让小棣也一起去前门收瓜子吧!”这个建议太意外,妈妈楞了楞,说:“不用了,她不吃。”她无意羞辱对方,却触到了积极分子的痛处,她尖刻地说:“嫌我们下贱?您的孩子高贵?我说大资本家的二小姐啊,可惜您高贵的日子没了!”
妈妈无语分辩,我的头轰的一下,她了解二小姐这样的细节让我感到不祥。小脚的泼妇得罪不得,我赶紧说:“我去!”
小脚泼妇为什么得罪不得?因为中国社会是一个巨大的天罗地网。从中央的魔爪一直伸到每一个社会细胞家庭。基层靠的就是街道积极分子,绝大部分是没有职业没有文化丈夫是社会底层穷苦人的家庭妇女,绰号为“小脚侦缉队”。她们的工作是监视和汇报,她们的后台是当地派出所,她们由“片儿警”直接指挥。
那乱世,她们的爱恨情仇、好恶能起着巨大的作用。她们可以假警察、红卫兵之手公报私仇。我知道一个活生生的例子。1967年4月,我们去峨眉山,其中一位四中高二叶姓同学闷闷不乐,情绪低落。听他的同班同学王建复说,他爸爸是师范大学教授,妈妈在66年红八月被红卫兵活活打死了,就因为和街道积极分子有过节。文化大革命来了,街道积极分子成了更为倚重的对象,就趁机诬蔑叶家藏枪,掘地三尺没挖到就把叶同学妈妈打死了!她们的毒舌一伸,后果不堪设想。
小棣虽然只有十三岁,却明白其中的厉害。她写到:
我和西河沿儿的孩子们一起,拿着小盆儿站在摊前。吃西瓜的人大口大口地啃,汁水满嘴流,孩子们眼巴巴看着,一起对着人家的下巴举起小盆,我夹在他们中间,只想逃走。可是为了让妈妈不受指责,我艰难地把小盆儿举到一个老伯伯嘴巴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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