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生涯(二十三)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还有一次去县城送王浆,因等结賬耽误了时间,回来经过炭店公社时,天色已晚,我看见公社前面的空坪上坐了许多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公社正在向村民们播放电视,而且播的节目居然是一场美国的兰球赛,电视里美国人那出神入化的高超球技令我这个兰球爱好者目瞪口呆(当时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享誉世界的美国NBA兰球赛),我站在那里一直看到球赛结束才赶回蜂场住地。
从我们的住地往来于彬县县城都要经过泾河,过渡用的船是一种用滑轮固定在一条横跨泾河的钢缆上的木船,每次过渡需交一角钱的船票钱,泾河里面翻滚的河水简直不能称之为水,准确地说应称之为“黄泥漿”,因为泾河流经的地区都是黄土高原,雨水冲涮下黄土高原上的泥沙全部进入泾河,才造成了泾河河水的极度混浊。
炭店属于典型的黄土高原气候,干旱少雨导致这里的极度贫穷,粮食产量极低、飲用水缺乏。不知是水中缺乏某种元素;还是某种元素含量过高?当地人有许多都是箩圈腿、手脂关节腫大。
塬上的地下水位不仅很低,水井要打下去五六十米;甚至六七十米才有水,而且都是人畜不能喝的盐碱水,比山东我们在临邑喝过的那种盐碱水更难喝。
在塬与塬之间的一条一两百米深的深沟的底部,有一条湾湾曲曲的、流量极小的小溪,在这条深沟的对面的塬上就属于旬邑县的地界。在这条沟底下,再往地下打几十米深,才能抽到可以飲用的甜水。这种甜水抽上来之后,还要经过三四级甚至四五级的高压水泵接力,才能一级一级地抽到塬上,供村民们以每担水一角钱的价格买回家去供人畜飲用。通常是淘洗完粮食的水用来洗菜;洗完菜的水用来喂牲口,没有一点倒掉的。
我们作为非本地人去买水,要收三角钱一担。幸亏当地人很少刷牙洗臉,洗澡洗衣就更少。这大概也是在极端干旱的恶劣环境之下被迫形成的不良习惯。
那个时候中共当局在农村的政策也开始有所松动,集市上也有私人出售的粮食和农付产品,我们曾到附迎一个比较大的叫兴民的集镇上去趕过集,集市上除有鸡、鸡蛋、蔬菜、大蒜球之外,也有用精白面蒸的饅头,大约一两一个,每个一角钱,不要粮票。飯店里面要粮票的一个只要两分钱,只是远没有黑市上卖的白,也没有那么好吃。黑市上的精面馒头,不仅白而且咬起来还有弹性,又不粘牙。我们每人都吃了好几个这种黑市的精面馒头,临走又买了一些带回蜂场吃。
到六月下旬紫苜蓿花已接近尾期,接到严师傅从青海西宁发来的信件,要我们尽块赶往青海的油菜花场地,那里的油菜已开始开花了,我们从彬县汽车运输公司找来汽车,分次把各蜂场拉到咸阳车站去等候发往西宁的车皮时,出了一点意外,当那天傍晚,我幫小马老马他们联系好汽车,我也隨车去炭店接最后一家离场的小马老马他们。
汽车去小马老马的蜂场拉蜂时,被兴民区(炭店公社属兴民区)工商所派人阻止,说是接到老马家乡广西宾阳县武陵公社的举报:老马系私自外出养蜂,搞资本主义的外流人员,请协助遣送回原籍处理,汽车只好放空而回。
过了两三天,那天上午接车站通知:晚上有两个车皮供我们装车。我一想:我们走了小马老马的蜂场如果陷在炭店走不了,那里又没有蜜源了,其他蜂场都走光了,他们就也就无法走了,最后蜂场就完了。于是我到汽车运输公司又雇了一台车,到了小马蜂场的驻地,我找到工商局的人,对他们说:老马是外流人口,你们可以扣下他,把他遣送回广西,但小马是有养蜂证明的养蜂人员,你们无权扣留他和他的蜂,这里已经没有蜜源了,蜂群在这里继续停留下去都会锇死,现在国家大力支持养蜂事业,餓死了蜂,我们告到上面去,不仅要追究你们的责任,还要你们负责赔偿。工商局的人说:那老马的蜂也要留下。我说:他们是广西人,蜂也是广西地方的财产,要没收也只能由广西的工商部门来没收,你们没有权力没收。
此时小马把那两个工商局的人叫到一旁每人给了他们两瓶蜂蜜,那两个人就说:你们装车走吧!老马留在这里,我们好向上面交差,后来老马在工商局呆了两三天,那时工商局经费紧张,为了节省旅差费,就对老马说:你自己回去吧!以后在家老老实实出工,不要再往外面跑。后来老马又在青海的油菜场地追上了我们。我和小马把蜂拉到咸阳火车站正好赶上装车。
火车从咸阳出发沿兰新线一路往西北方的行进,在进入天水的前后我们见到一大片茂密的森林,觉得在如此干旱少雨、植被稀少的大西北怎么会出现之么大一片森林。原来在甘南的天水一带气候接近四川,雨水比较充沛,才养育了这么大一片森林。这片森林地区由于人烟稀少又作为谓水、汉江、嘉陵江上游的水源涵养林,而未被乱砍泛滥伐从而得以较完整地被保存了下来。
列车经过隴西时已开始进入以干旱的黄土高原为主要地貌特征的河西走廊地区,列车在陇西车站要加煤、加水,我们便下车前往车站附迎的市场上去蹓跶了一下,陇西一带盛产中药材,集市上的地摊上摆满了黄芪、党参、当归、锁阳、甘草……等中药材,而且价格比内地的药店要便宜许多,本想买点回去送人,但考虑到旅途的遥远、养蜂生涯的不确定性和这些药材难以保存,也就只好作罢。
列车经过兰州,这是一座西北最主要的以军工企业、石油和化工企业为主的工业城市,从兰州市一直到西固这一带铁路沿线都是一个接一个不间断的工厂区。自兰州再往西的整个河西走廊铁路两旁除了贫穷干旱的、偶尔见到一两孔窑洞的黄土高原之外,不是沙漠便是戈壁,除了偶尔见到一两丛灰黄的骆驼剌、芨芨草之外,几乎完全看不到一点绿色的植被,也难以看到一两个路边的行人,完全看不到一点生气,令人心情低落、沉闷、忧伤。很难想象在如此严酷的自然环境之下,那里的人是如何生存的?
经过几天几夜了无生气的枯燥行程,我们于6月26日终于到达了西宁车站,到车站的留言处找到了严师傅住的旅館,知道我们前往的油菜场地是在位于青海北部祁连山与达板山之间的大通河谷的青海门源县的国营浩门劳改劳教农场。老严说:整个浩门农场除种了少量青稞之外,全部是油菜,也不必抓阄选场地,进入浩门农场后,公路两旁你爱放哪儿就放哪儿,我已与农场保卫科联系登记好了你们几家蜂场的放蜂事宜。这是一家劳改劳教农场,里面的员工除了管教干部和武装警卫之外,其余都是劳改劳教的犯人和刑满就业人员,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尽量少与那里的人往来。
我们到西宁市汽运公司联系好了,28日一早来车运蜂进场的事宜。28日早上7点汽车准时到达,装车后立即往西北方向出发,先经过大通县,原本干旱少雨,植被稀少的西宁周围一带,到达板山南麓的大通县境内,景色己迥然不同,到处沟渠密佈而且水量充沛,使人仿佛置身江南水乡,而且还有不少参天大树。原来这里的水都源自达板山溶化的雪水。
经过大通县后,汽车沿着蜿蜒而上的公路开始翻越海拔四千多米的达板山,及至汽车开到达板山顶,我们坐在蜂箱顶上不动,也感到呼吸有些不畅,不得不加快呼吸的频率,以此来满足身体对氧气的需要。我们一翻到达板山顶,就看见对面白雪皑皑积雪终年不化的祁连山脉横亘在山下大通河谷的对面。祁连山脉的东端与冷龙嶺接界处有一个山口,我们在达板山顶俯瞰大通河谷只见油菜花己开得一片金黄,其间点缀着一些绿色的方块那就是种的青稞。
从山顶又沿着公路盘旋而下,达板山的北坡没有森林和高大的树木,但长满了近一米高的茂盛的青翠色的牧草,只有少许灌木夾杂其间,不时有黑白相间的牦牛带着飘忽柔软的长毛奔跑于青翠的牧草之间;或是低头在享用那肥茂的牧草;远处还点缀着两三座或黑或白的藏式帐篷[註:1]和帐篷顶上通风口冉冉升起的袅袅炊煙;帐篷外身着色彩斑驳鲜艳的藏式女装的藏族少妇或手提奶桶在那里挤牦牛奶;或用木棍在奶桶里上下搗动以提取稣油;几个活泼可爱的藏童在她身旁嬉戏,这一切构成了在那个充满斗争、仇恨和苦难的时代几乎已经绝迹了的宁静祥和的景象,如此令人陶醉的世外桃园式的天然美景,居然在达板山的北坡呈现在我们的眼前,不禁令我们既向往又感慨。可惜在那个贫困的时代没有相机把这难得一见的令人神往景象记录下来。
我们的车下到大通河谷之后,先经过浩门农场总场所在地青石嘴,再往门源县城方向行进了几公里就到了祁连山与冷龙岭之间的那个山口,我们见这里油菜面积大,附近又没有其他蜂场,距总场和门源县城都不远,这里的公路北边有一块空地,空地的北边还有一道约三十米长近两米高人工筑的土墙,土墙可以挡北风,于是我们决定就把蜂放在这里,我们把帐篷搭在土墙南面的中部,蜂箱分别放在帐篷两侧的土墙之下。
我们是28日中午时分到达的,我们刚把蜂箱放好、帐篷搭好,此时只见天色一下子暗了下来,天上北边靠山口那边,只见黑红色的乱云翻滚,还夾杂着连续不断的沉闷的雷声,接着又闪起了刺目的闪电,天色一下子便黑了下来,仿佛到了夜晚,接着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我和小朱、小骆连忙躲进帐篷,此时只见天空突然下起了冰雹,一看,那冰雹都有鸡蛋鸭蛋那么大,以前在辽宁釆荆条时也遇到过冰雹,那都只有蚕豆那么大一颗,偶尔最大的也只有小枣那么大,不一会儿帆布帐篷便被冰雹砸穿了几个洞,吓得我们连忙把蜂箱盖举到头顶上,并把棉被加在蜂箱盖上,以保护自己免遭冰雹的袭击,尽管隔着棉被,还是有击穿帐篷后落到我们头上方的冰雹,打到我头上的蜂箱盖上乒乓作响。
借着闪电的亮光,我们看见外面的油菜地很快由金黄变成灰黄,后来便成了一片黑黄,大约不到十分钟后,雹过天睛,天空又露出了灿烂的阳光。我们走出帐篷举目四望,只见周围的油菜地,原来近一人高的油菜已被冰雹打得只剩下根部两三寸长的一节节光杆杆,枝叶和花都被打到地面或烂泥下面去了,地面还积存了一层尚未融化的鸡鸭蛋大小的冰雹。
老严闻讯赶来说:你们怎么选在这个地方放蜂,这个山口名叫“老虎口”,从冰雪覆盖的祁连山和冷龙岭上下来的冷气汇集在此山口中,经北风一吹吹到河谷里,使河谷里的热气上升形成风暴,由于冷暖气流强大,使凝结的冰晶在上下翻动的过程中逐渐结成大的冰球然后落下便形成了冰雹,这里几乎每年都要下冰雹,不能放蜂,你们整理好,明天我去总场找部拖拉机赶紧迁场吧!我们说:你怎么不早讲?害得我们帐篷都打了好几十个洞,他说:他隨江山的蜂场进场去了,一忙,走前就忘记交待老虎口不能放蜂这件事,小朱、小骆因此对老严产生了不满,说付了钱给他看场地,结果他走前,这么要紧的事都不交待清楚,就跑去给他们浙江蜂场帮忙去了。
第二天一早老严带了一辆大拖拉机来把我们蜂场拉到总场附近的一个场地去了。这里白天的温度可达二十八九度,甚至三十度,但一到夜晚气温就降至零下,每天早上起来面盆、水桶里的水都结了冰,这里真正是一日四季,上午是春季、中午是夏季、下午是秋季、早、晚则是冬季。我们有时去总场或门源县城买来内地运来的西瓜,晚上一边烤火一边吃西瓜。想不到以前在地理课上对西北大陆性气候的描写:“早穿(棉)襖,日穿衫(单衣),晚上围着火炉吃西瓜”的情景,正是我们在浩门农场的生活写照。
有一次我和小朱、小骆到总场去玩,一位四十来岁的女干部听见小朱说武汉话,连忙跑到我们面前问我们:你们是湖北人吧?小朱说:是的,我是武汉人,那位女于部连忙露出很亲切的样子对我们说:那我们是老乡呀!我也是武汉人,我姓李,是这里的医生。她说:想不到在这个鬼地方还能遇到湖北老乡,好久没有听到家乡话了,一定要我们去她家里坐一坐,喝杯茶。盛情难却,我们跟她走进总场医院的职工家属大院,她在一座单独的砖瓦小院门前叫门,就有卫兵前来开门并向她立正敬礼,她一进门便对里面喊道:老张!我给你带几位湖北老乡来了。那位卫兵连忙说:“报告!张政委刚休息。”她说:刚休息也要起来,到这里好几年了,才头一次碰到家乡人,刚说完,她的丈夫张政委就从里面把房门打开了,面露笑容请我们进去,张政委听说我们是养蜂的,就说:养蜂一年到头在外面跑很幸苦啊!我们说:我们已习惯了,并不觉得怎么辛苦,他又问了我们许多关于蜜蜂的习性和取蜜取蜂王漿的事情和蜂蜜、花粉和蜂王浆的营养价值方面的问题,我回答得十分详尽,他十分惊讶说:想不到你一个农村的养蜂师傅知道得这么多。小朱和小骆说:陈师傅是大学生哩,张政委说:怪不得他讲得那么清楚。飽经中共内部各种斗爭和运动的张政委,一听就知道一个大学毕业生养蜂,肯定有许多难言的苦衷,所以他绝不题那些常人在这种情况之下都会向我提出的疑问诸如:你是哪一年在哪个大学毕业的?学的什么专业?为什么搞到农村养蜂……?因为后来我们知道,张政委原来是中南军区一家大型军医院的政委,是个老革命,是军级干部,后来1971年林彪命丧温都尔汗后,因他所在的军医院属林彪的“四野战军”系统而受牢连,被发配到浩门农场医院当了一个挂名的院长,仍享有原来的工资生活待遇,仍有警卫员,媬姆照顾。农场的干部和领导都知道张政委资格老,说不定哪天局势变化还可能官复原职,所以对他都十分尊敬,仍称他为张政委。
我们见时间不早,就起身告辞,张政委和李医生都说:已吩咐媬姆在做饭,吃完晚饭再走吧!我们已好多年都没有和家乡人在一起聊天吃饭了。我们见他们二人真心相留,也就不再推辞,晚饭很丰盛,除牛羊肉、牛奶、鸡蛋、鱼、白面饅头包子之外还有各种南方夏季才有的时令小菜西红柿、辣椒、豆角、韮菜、茄子、芹菜等。我问他们:听说这里无霜期很短,只有三个多月,树木、小麦都不能生长,只能种生长期短的油菜和青稞,怎么会有这么多南方才有的蔬菜?张政委说:这些蔬菜和鱼都是农场派车从西安拉过来的,每隔两三天就去西安拉一趟,供应农场的干部。
吃饭时李医生说:对不起,这里没有大米招待你们,只能将就吃点包子饅头啦!我们已经好几年没有吃过大米了。我们说:我们还带了点大米,明天我们拿点送给你们尝尝味道,李医生连忙说:那怎么好,你们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们说:不要紧,我们有时也吃点面粉和杂粮換換口味也觉得新鲜。她说:那就太谢谢你们啦!
吃完晚饭张政委叫媬姆提了两塑料桶菜油来(每桶约20斤)送给我们说:这里除了青稞就是菜油,这点油你们拿去炒菜用得着,我们坚持不要,他要警卫员提着那两桶菜油说:送到他们蜂场去!我们见推不掉,就说:那我们就收下,我们自己拿,就不麻烦他了。
第二天我们用口袋装了约四十斤大米,送到张政委家,张政委、特别是李医生高兴得不得了,又要警卫员去拿了一袋面粉送给我们,并说:今后在这里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们。后来我们去青石咀办事时,也到过他们家两三次,每次都留我们吃飯。
浩门农场的干部日子过得很悏意,家里什么事都可以叫那些劳改犯来帮他们做,诸如:劈柴、运煤炭、做藕煤、维修漏水的房子、修门窗……等所有费时费力的事,甚至制作家具都是要劳改犯们来帮他们做,而且大都不管饭,好在劳改犯之中什么行当的人都有,尽管如此,囚犯们还都乐意去管教干部家里干活,以图在定期评判犯人的表现时,干部给他一个好的评语,可爭取到減刑的机会,至少会让这个干部在平时不会故意刁难自己。
农场干部中像张政委、李医生那样的人很少,农场干部们一年到头可以以平价吃着内地运来的时令菜餚;拿着边远地区的高补贴;过着有众多劳改犯们侍候的老太爷般的日子,而且动輒就可以隨意打骂、处罚那些他们看不顺眼或敢于顶撞他们的囚犯,他们是那个时代、那个地方名符其实的奴隶主。
我们搬离老虎口后,尽管也遇到过两三次大雨,晚上还下过雪,但再没有遇到过冰雹。发源于祁连山南麓的大通河(大通河是黄河上游的主要支流之一)从河谷的中部流过,由于水源都来自祁连山、达板山和冷龙岭融化的雪水不仅水量充沛、水质清澈;而且尽管在夏季仍冰凉刺骨,有时赤足涉河而过时,都会产生一种不胜其寒的感觉。
浩门农场的附近,也住有少量少数民族居住,有藏人、哈萨克人、蒙古人、汉人、维吾尔人和回民,其中以回民居多。不时有有赶着毛驴车的回民带着刚挤出的牛奶和自家做的酸奶到帐篷里向我们出售:牛奶一啤酒瓶两角钱;酸奶一小饭碗一角钱,我们曾和卖牛奶的一位大胡子老回民聊天,据他说他们老家在江苏南京,满清时期才隨众西迁到青海的。
有一位放羊的陈姓囚犯,常在放羊时到我们帐篷里来坐,看样子有五十来岁,喜欢和我们聊天,后来比较熟了,谈话也随便了,有次我们问他是为什么事被弄到这里来的?他一听,便忍不住哭了起来,接着断断续续泣不成声地向我们讲述他苦难的人生。我们倒了一杯茶让他平静下来慢慢讲。他说:他原系江苏某城市的人,1958年失学在家,因那时都在搞“大跃进”,他为一件小事与居委会的干部发生爭吵,后来就闹到派出所去了,就为此事被居委会和派出所告到上面去了,结果竟按那年刚公佈的“劳动教养条例”给他劳动教养一年的处分,先在一家劳教工厂劳教,一年期满后,又被留厂就业
后来中共当局在新疆、青海、甘肃建了一批大型劳改、劳教农场、矿山,便将内地的劳改、劳教人员和刑满就业人员大量迁往这些农场、矿山劳改、劳教,他就和其他囚犯一起被遣送到了青海门源县这家劳改劳教国营农场刑满就业。
到我们到达那里时,他己在江苏和这家农场关押、改造、就业了20年,那时他还不到四十岁,可看上去已有五十多岁的样子。他说他这一辈子就被那次和居委会干部吵一架毁掉了,他已近四十岁了还未结婚,江苏老家还有父母,也不能回去。
我问他为何不结婚?为何不逃回江苏老家?他说:浩门农场没有女犯,女干倒是有,她们怎么会嫁给我这个劳教期满的就业犯?农场周边人烟稀少,且多为少数民族,由于生活习惯、宗教信仰差异太大,他们基本上都不与汉人通婚。在家乡江苏,父母和亲友也趁我每年请探亲假回老家探亲时,给我做过介绍,但对方一听说是劳教就业人员,而且又远在青海就都被吓跑了,即使是农村姑娘都不愿意,所以直到现在也还是单身一人。
至于逃跑,他说:你想都不用想,这里周围两三百里路都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人烟,你跑出去半路上不是冻死、餓死便是被野狼吃掉,即使你准备充足,又有人一起逃,又躲过了警卫、公安的的追捕,但你还没有逃到家,农场的通缉令早就发到了你老家的公安部门,当地公安、派出所、居委会早就张着网在那里等你,你一到便会被他们缉拿归案,押送回浩门农场,然后便会以抗拒改造的名义加判你几年徒刑。
我说:你不会趁每年请探亲假回家的机会不返回农场,到外面流浪打工也比在这里当一辈子囚犯强呀!(刑满就业人员除每月有二三十元工资、每年有十几天探亲假之外,其他待遇与正在服刑的劳改、劳教犯几乎没有什么差别)他说:我连一张证明都弄不到,我怎么到外面打工呀!再怎么说在这里每个月还有二三十元工资、每月有定量供应的粮食、每年还有十几天探亲假,每年的探亲假是我一年最开心的日子,可以见到父母亲友,可以尝到家乡饭菜的味道,还不必看管教干部的臉色。
我知道二十年的关押、改造、思想灌输、虐待和暴力已扼杀了他的反抗精神和勇气,他已甘于逆来顺受、安于现状。听到他的诉说我心情无比的沉重,这是一个怎样惨无人道、丧尽天良的社会啊!一个十七八岁朝气蓬勃的青年仅仅因为与居委会干部和派出所民警吵了一架,便因此被断送了自己的一生。我深感:为了不让这种残忍荒诞的悲剧再在中国大陆上演,改变这个社会是我们每一个有良知有社会责任感的中国人不可推卸的社会责任。
[註:1];藏式帐篷多为方形或矩形,而蒙古包多以园形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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