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8月号-百草园 一真溅雪简介 一真溅雪文章检索

 

 

高中时代(七)

 

一真溅雪

 

 

摘自一真溅雪回忆录《使命》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赛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己经守住了。─

             摘自《新约圣经》.提摩太后书.4章.7节

然而到1958年以毛译东为首的中共当局为了与苏联爭当国际共产阵营的头,而发动“大跃进运动”时,由于各行各业都盲目扩大生产规模而到处征招员工。大约在这年的五、六月份居委会根据当局的指示,动员失学青年参加工作,开始有省农垦局在长沙征招失学、失业人员去国营农场工作,农垦局通过居委会向失学、失业人员吹嘘大型国营农场是现代化的农业生产,耕地用拖拉机,播种用播种机,收割用“康拜音”(联合收割机的俄文音译名称)。在居委会和农垦局招工人员的诱导之下,我父母和正仁都被说动了心,我父母为減轻自己的负担;又见正仁的成绩也不如其他兄弟姊妹好,错误地认为正仁读书也读下出什么名堂,居然同意让正仁去国营农场当农工。正仁年纪小,可能又受当时一部吹嘘苏联国营农场职工“幸福生活”的影片《幸福生活》的影响,心想去开拖拉机、“康拜音”也不错,也表示愿意去国营农场工作。

那个星期天,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得知此事后非常气愤,当即表示坚决反对,我说:正仁只有十五、六岁,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庭,没有一点独立生活的经验;又从来没有从事过任何农业业生产,他到农场去,他们说是说去开拉拉机、收割机、“康拜音”,但一个资产阶级家庭出身的子弟,开这些机器的机会哪里会轮得到他?他到农场去就是去当一个普通农工,他怎么吃得消?他现在是要抓紧时间复习功课准备考高中。父母亲见我已发火,也只好表示不要正仁去农场当农工,就去找居委会说他们(我父母)身体都下好,家里离不开人,正仁年纪太小,还是让他在长沙升学,还可以顺便照顾父母。这样才把正仁的名字从农场报名册上划掉了。

大约又过了两个星期,我回家想看看正仁功课复习得怎么样了,父母对我说正仁已到长沙汽车电器厂去上班当学徒工去了,学徒期间每月工资18元。我问是正仁自己要去的吗?父母亲说:他们自学小组的许多学生都被招工了,有的到了农场、有的进了工厂,正仁自己也不想继续唸书了,正好长沙汽车电器厂到居委会来招学徒工,正仁先跑到位于烈士公园西门马路对面的长沙汽车电器厂去看了一下,了解了一下该厂的情况,这是全国唯一家生产汽车电器的大型工厂,一机部所属“汽车电器研究所”也设在该厂,正仁很满意,所以他就报名了,户口已迁到厂里去了。傍晚正仁下班回来,告诉我他因初中毕业,这在当时已算是有文化的人,年纪又小所以被分到检验科当学徒,工作很轻松,主要与量具和其他检测仪器打交道,还可学到不少知识。我见生米已煮成熟饭,已无法挽回,又见分配的工种还不错,也只好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说道:既然你们都支持,正仁又愿意,工厂分配的工种还不错,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但内心始终为正仁设有继续升学唸书深感遗憾。我知道以正仁的素质,他成绩不太好,主要是太贪玩、太不专心,就连我每次考试前那两三天临时抱佛脚的突击一下的努力都没有造成的。一旦他长大一点认识到读书、知识对人生的重要意义时,我想他也会成为一名优秀学生的。

1957年寒假我还是留校寄宿,由于下学期就要高中毕业参加高考所以寒假期间除了打乒乓球、打兰球、跑步之外有时也复习一下功课。春节刚过我就和好友谭志诚同学一起去拜访在长沙的同学,想到半年后高中毕业便要各奔东西,再要相见恐怕就难了。谭志诚同学唸书特别用功,记性又好,他连历史地理几乎都能整本整本地背诵出来(谭志诚高中毕业后考取武汉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分配到中科院大连物理化学研究所工作,后在该所一直工作到退休)。我和他一起先后拜访了周尚瑜、沈其祥、易扬庄、王志嘉、张循范、张美丽……等同学。那天我和谭志诚去家住熙台岭的张循范同学家拜访,张同学的母亲是小学教师,父亲在银行工作。张同学的母亲见我们到来非常热情,立即煮了甜酒冲雞蛋给我们吃,我们与张同学一起聊天,不知怎么聊到了鲁迅先生“纪念刘和珍君”这篇文章,此时张循范告讲我们一件令人吃惊的事,他说文中那位受伤的张静淑君,不仅没有死,伤癒后还回到湖南从事教育工作,现与她母亲在同一所小学教书。我和谭志诚听到后都深感意外和惊讶。

随后张循范表示想和我们一起去拜访同学,我和潭志诚都非常高兴。因为张循范同学原比我们高两个年级,所以也比我们大两、三岁,她原来是长郡女子体操队的主力队员之一,那时长郡中学的男女体操队在湖南省是一流的体操队,后来女队的孫孝贞和张循范双双被选进国家女子体操队。在后来的训练中张循范不慎从器械上摔下来,造成左手臂骨折,只好从国家女子体操队退役回到长沙,仍回长郡中学唸书,所以就降到了我们这个年级。,她初中在C-116班,高中才和我们一考起考到高五十班。她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气质高雅,读书十分用功,成绩优异,又擅长打篮球、打乒乓球、游泳,体操更是不用说。按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她是许多同学心目中的“青春偶像”。我们和她一起又拜访了两三位同学后,大家决定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那时中共当局因反帝的需要,正极力拉陇印度、缅甸等国家所以和印度关系很好,电影院常举行印度电影周放映印度影片如章西女皇、两亩地、流浪者……等,其中以两亩地和流浪者这两部反映印度底层民众苦难的影片,既符合中共当局宣扬阶级压迫、阶级斗爭的需要;又符合底层民众的口味,所以这两部印度影片在中国大受欢迎,时常到了一票难求的地步。观众们不仅为这两部影片的情节所吸引,也被印度那种有悠久历史传统的音乐所打动,这种以锣鼓为主要乐器的音乐,听似旋律筒单,却能给人一种百听不恹的美妙感觉。我们来到“国际电影院”,这里原是“解放”前基督教青年会的礼堂兼作放映美国影片的场所,现在改为专门的电影院了。我们到了那里,已是人山人海,售票口前排着长长的队伍,我们排了一个多小时的队,好不容易才购到晚上最后一场的三张站票,是晚上八点开演的“流浪者”上、下集合演。卖好票我们三人商量后决定先各自回家吃晚饭,晚上7点40分在进口处汇合一起进场观看。晚餐后我在学校休息了一下,才前往“国际电影院”进口处等待前一场的观众散埸,不一会儿见张、谭二位先后也都到达进口处了,我们汇合之后不久,终于等到进场时间到了,我们排在前面,以便先进场好找一个好的观看位置,因为我们是没有固定位置的站票,我提议我们站到楼座最后一排的过道上去看,因为楼座的座位是阶梯形的,最后一排的过道位置最高,站在那是就不会被别人挡住视线,我们三个人就一直站在那里观看“流浪者”,一直站了三个多小时直至散场。该电影主要是描述一位出身高贵的阔小姐与一位出身寒微的流浪青年之间的曲折离奇又真诚的爱情故事,影片中的主题插曲“流浪者之歌”在该影片放映之后,几乎响彻中国大地长达十余年之久。

1958年春高中三年二级刚开学不久,学校为响应毛泽东和中共当局发出的“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的号召,全国各大中院校纷纷掀起兴办校办工厂和校办农场的高潮,长郡中学当时没有办工厂的条件,只好通过教工的关系找到长沙东北郊的塱棃市的龙毕地区去开荒办农场。这年三月初,全校师生就分批开往龙华开荒办农场,我们六个高中毕业班是第一批去龙华开荒的,以便干完一个月马上回校上完高三剩余的课程后,便开始复习准备高考。出发那天我们打起背包,帶上换洗衣物和洗数潄用具就整队出发前往塱棃市的龙华开荒。去前学较规定每人必须自备一件开荒的工具锄头或耙头,家在附近农村的同学纷纷趁星期天回家取回一件开荒的农具,我只好到到铁铺打了一把锄头,又买了一个木把手安上,带去开荒。

我们到了龙华附近的柳家大屋,这原是一柳姓大地主的庄园,房子很大共有一百多个房间,“解放”后,不知柳姓地主是跑到香港、台湾去了;还是被当作恶霸地主被处决,反正柳家大屋已被收归公有,曾一度成为解放军的兵营(我大哥刚参军时的部队就曾在这里驻札过)。后来被作为区、乡政府的办公处所。当地政府为接待我校去办农场,才特意把柳家大屋腾给长郡中学开荒使用,我们一、二十个人睡一间房,地上铺了一层稻草,就祘是我们的床铺。

中午师生们到达后,已有先期到达的学生食堂工作人员在那里埋锅煮好了饭,午饭后,当地区、乡政府组织欢迎会,区、乡负责干部和贫下中农代表,和学校李校长先后在会上讲话,当地负责人表示坚决拥护毛主席、党中央“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劳动生产相结合”的伟大号召,热烈欢迎长郡中学师生到龙华来开荒办农场,只是本地田土稀少实在划拨不出田地给学校办农场,只能靠你们自己在龙华的荒山上开垦出一片土地来兴办农场;由于本地财政经济困难也无法为学发办农场提供什么支持,希望老师、同学们原谅。李校长讲话也表示全校师生坚决拥护毛主席和党中央的伟大号召坚决办好校办农场,并对当地政府和贫下中农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从他们的发言可看出,当地政府和农民表面上支持学校来他们这里办农场,实际上并不欢迎我们去那里办农场,因为一下子好几百人来到那里,要给当地政府和农民增添许多麻烦。但是因接到上级的指令,要求支持配合学校前来办农场,才不得不表面表示欢迎。

龙华是一片黄土丘陵地区,山上只有野草和灌木丛和坟山,不仅土质坚硬而且灌木根系宻佈又深入地下,所以开垦起来十分不易,有时光挖一个树蔸就得费好大的力气、花好长的时间。繁重的开荒劳动不仅搞得我们许多生长于城市的同学满手血泡,疼痛难忍,而且使我们的食量大增,面对满手血泡和开荒引起的全身肌肉酸痛,我一再告诫自己一定要坚持下来,对我这样一个从小生长在城市,从未从事过体力劳动的人来说,我把这里当作磨炼我的意志和身体的难得的机会。我把手上的血泡用在火上烧了一下的针挑穿挤出其中的血水,再塗上一点红药水(当时流行的消毒药水)以防上它发炎,然后用小手帕包札好,继续坚持和同学们一起开荒。

由于开荒消耗大量的体力,同学们的食量大增,而这年上半年由于前几年的统购统销和执行大量出口粮油和农副产品以換取发展重工业和军事工业的资金、设备的政策,再加上前两年的农业合作化运动导致的农民生产积极性的下降,致使以粮油为主的农副产品产量的下降,已使得粮食供应日趋紧张。学校早餐前为学生免费提供的豆漿已被取消,原来一日三餐不限量的干饭,早餐已改为稀饭而且稀饭中还要掺以麦麩,由于已开始定量供应粮食,中午、晚上的干饭已改为每桌一个白铁皮制作的一个圆型饭盆,飯盆里所盛的饭已由厨房工友用一个专用的白铁工具切割成八个大小一致的扇形,开飯时,各人依次用餐具把属于自己那那一块扇形饭团夾到自已的飯碗里,这样才能让每位同学都能均匀地分到一份饭食,从而避免引起争搶。

在龙华开荒的工地上,因条件限制,不能采用学校里实行的分食制,而是一起吃大锅飯,不够吃,厨房工友和总务主任李士谋只好采取煮稀饭并在稀飯内佐以大量白菜、萝卜的办法来满足同学们想吃“飽”的欲望。然而这种用水、白菜和萝卜撑起来的“饱”的感觉,遗憾的是不能持久,在撒了两泡尿之后便荡然无存了。

有时饿得不行了,只好晚上收工吃晚飯后,邀两三好友一起摸黑跑到两三里路外的塱棃镇上去买点食品补充一下营养,开始还能买到一点蛋糕、甜酒冲蛋、面条、米粉之类的食品,到后来知道的人多了,买的人也多了,小镇上的食品很快便被晚上前来觅食的同学搶购一空。以后晚上去,就只能买到几颗赯粒子、炒蚕豆、炒葵花籽之类的“食品”,到最后连这些东西也买不到了。在这次开荒之中我生平第一次体验到了饥饿那难以忍受的滋味。

在这里,我消除了对“鬼”的恐惧,那是有一天晚上,我和几位同学一起到塱棃市去买东西吃,回来的时候走散了,等我还在那个小飲食店吃完一碗甜酒冲蛋后,到街上一看同来的几位同学一个都没有看见了,我只好一个人往柳家大屋的方向走,不知怎么搞的走进了一片坟地,我顿时吓得起了一身雞皮圪塔,心里又惊慌又害怕,生怕从眼前的坟堆里突然冒出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魂伸出它那长着又长又尖的手指甲的鬼手一下子搯住我的喉咙。越害怕就越搞不清方向,转过来转过去挡在前面的不是坟堆就是墓碑,总找不到路,身上已吓出了一身冷汗,转了几个圈,一看也没见到什么鬼魂,胆子也大了一点,人也开始冷静了一点。心里想:如果世上有鬼魂的话,那就有鬼神,就有命运,既如此,我如果命中注定要被鬼魂掐死,那么我怎么躲也躲不脱;如果我命中注定不会被鬼魂搯死,我就是去找鬼魂来掐我,它也不会来。所以有鬼神的话我怕也没有用,也就不用怕。如果世上没有鬼神的话,那就根本下会有鬼魂存在,那我就更不用怕了。想明白之后,我胆子也大起来了,头脑也开始清醒,我坐在一块较矮的墓碑上体息了一下,放眼向四周观察了一下,发现墓地附近有一个小山包,我爬到这个小山包上向四周瞭望,居然看到了远处柳家大屋那一片鸟黑的房顶和不时闪烁出的一点灯光(那时的农村基本上都没有电),我走下小山包朝着柳家大屋的方向走,不久便走上了一条通往柳家大屋的小路,很快就走到了柳家大屋,我找到我们住的那个房间,只见同去的几个同学都已睡在被子里了,他们一见我就问: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把误入乱坟岗的经过说了一遍,同学们都开玩笑地说:祘你运气好,如果你被鬼魂抓去了,你就会顶替这个鬼魂去当鬼,它就可以去投胎转世了。那明天我们就只能在乱坟岗里找到你的尸首啦!引发同房间的同学们一阵嘻嘻哈哈的大笑。从此我再也不怕一个人在偏僻的地方走夜路、再也不怕鬼魂了。也祘是这次开荒的一大收获吧!

一个月的龙华开荒终于过去了,我们回到了学校开始上完高中最后的课程,此时我感到需要把晚自习的时间延长一点,在学校寄宿晚上9点40下晚自习后就只能睡觉,于是我从四月下旬起就改读通学,只在学校寄中餐,早晚餐都在家里吃,也可改善一下营养。学校的伙食也因粮食和副食品供应日趋紧张而大不如从前。

此时我家也由黄兴南路的大王家巷搬回聚福园,租住在聚福园五号的冯先生家里。冯先生也是经营西药生意的,与我父亲祘是同行,冯先生一家系杭州人,原在黄兴中路开了一家西药房,1956年公司合营后冯先生也进入了医药公司工作。我们在冯家租了两间窗临聚福园小巷的两间住房,另有一间厨房是两家共用的。

在聚福园五号我每天晚上做作业、复习高中三年的所有课程可以到晚上11点半左右才睡觉,次日早上6点起床匆匆吃过早餐,然后背上书包去学校上学,通常还可以赶上学校半节课的早自习。然而这样的作习时间效果并不好,由于睡眠时间太短,导致上课时和晚自习时打瞌睡。

“反右运动”之后,毛译东和中共当局已开始讲求突出政治,强调阶级斗争和实行阶级路线,许多年之后,我才知道,当时已有内部文件规定:凡是家里有直系亲属被当局处决、关押的考生一律不予录取,其中成绩特别优秀的可录取师范、大专等地方院校;凡是考生本人有反动言行,家庭出身又不好者取消报考资格;凡是出身剥削阶级家庭或有台湾、海外关系的考生一律不予录取重点大学和重点科系。当时虽然不知道有这些规定,但根据“反右运动”之后以及“大跃进”以来在一切方面强调突出政治、强调阶级斗争的形势,己使我开始预感到像我这种阶级出身,又有台湾关系(实际上舅舅一家1948年去台湾之后,便与我家没有任何联系)的人想要考取一个好的大学、一个好的学科,希望是十分渺茫的,心情有些沮丧。

到这年7月初开始大学升学考试,我报考的是理科的物理系、化学系,填报的学校有一所重点大学,其他几所就是一般的院校。我们理科考语文、政治、外语、数学、物理、化学。每天考两门,分三天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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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一真溅雪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3年8月17日16: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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