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七的父爱 (幻想小说)
遇罗锦
“愿天空的音乐在空中翩翩起舞，愿父神的平安让你的心灵受到照顾，愿你迈出的每一步都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在你打开的每扇门后面，都可能有爱和幸福。愿真正满足的礼物在你的脸上焕发阳光，也许天使会在你的生命中歌唱上帝自己恩典的歌。无论你走到哪里，你走的每一条路，都可能在每首歌的每一个音符中发出父爱的光芒。当你走在生活的道路上时，天使们可以保护你，当你开始每一个新的一天时，你的生活可能真的很幸运。”
73岁的老七，默读着推特“私信”栏目里这意外的、优美感人的信，看着来信人那智慧、干练、精明慈爱的摄影头像、以及头像右边一横排的三朵深红色大玫瑰花苞，读着头像下方他的姓名，她活生生地像看到了一部美丽动人、获得了电影奥斯卡大奖的成人童话片！
看着这位在美国联合国工作的外交军官的头像照片，她觉得，这可不是一般的军官。前几天，老七在脸书时，曾见过他的大照片，是在他的个人主页上；那张大照片是他和几位军官，站在挂于墙上的世界地图前正在研究工作，几位军官围绕着他在听他说什么；他的长相显得非常干练、智慧却又透着正直和慈祥；他不是蠢胖子、丝毫也不是，一看就是很不一般、很正直聪慧、感情丰富、很会生活的人。
老七心里叹了口气：“叹我没这福气。假如我单身生活、比现在年轻三十岁的话，我一定会联系他。”
她也看到脸书里有四、五位中年女友，都对这位军官产生了好感，去给他点了赞或留了言。但仅仅二三天，这位还没有什么朋友的军官，就在脸书里消失了。
次日，老七照常去推特发推，她想销掉他那老信，想给他回信时，她发现昨天的三朵玫瑰竟变为四朵了！她琢磨：“三朵、四朵有区别吗？是否意思是：‘我爱你’变为‘我很爱你’了？”她读到下面军官新写的、有点蹩脚的中文信：
“亲爱的朋友：我希望紫色、绿色和蓝色的彩虹，你所希望的所有的东西、你最亲爱的愿望成真。我希望有一条彩虹，所有的色调都如此明亮。如果有麻烦的话，你会找到一种方法来使它正确。我想要一条彩虹，在那里我瞥见希望与和谐；你会努力让每一天都成为你所希望的。我希望在彩虹中，充满活力的色彩融合在一起，你将永远在亲人和朋友之间走在美丽之中。亲爱的朋友，我希望有一条彩虹，你会试试你的梦想，这样你就可以长出翅膀，在天空中拥抱彩虹。亲爱的朋友，早安！”
老七在推特回了信：
“能得到你的父爱是多么幸福！欢迎你来我家看看，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我家只有两口人，我和我先生欢迎你！我家的住址是......”
她写了详细的住址、姓名和电话。虽然是跨州、跨国、跨洋、虽然彼此居住得那么遥远，但在这电脑和微信时代，人们彼此联系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
老七没有把这事告诉比她还小六岁的丈夫PIPI。她俩结婚三十年了，没子女、没老人，双方的父母都早已去世了。就算有亲戚，也是住得很远，都各忙各的；除了有时打个电话、写个电子信问候之外，由于太远，几乎没什么来往。她和PIPI结婚以来，相处得还算和谐愉快，有客厅、厨房、浴室、阳台、杂物间、每人有一间屋，晚上睡觉互不相扰。二人不吸烟不喝酒、爱吃素，在花钱上有共同收入、十分平等，各自都很满意。老七很擅于理家和做饭，而PIPI在电脑上比她懂很多，他俩都很爱干净整洁。阳台的对面是一片松树林，风景很美、空气新鲜，邻居们也很和睦，环境实在令人满意。
但老七觉得自己确实很缺少父爱。她的父母在她5岁时就离婚了；父亲爱上了另一位年轻很多、又极会甜言蜜语的舞女，那位“甜姨”没有生过孩子，但父亲爱她爱到至死方休。老七不愿回想自己种种缺少父爱的事实，那对她来说，是永远的伤痛，她把这一切都写在了自传里出版了很多年了。如果没有一种她向往很久、很深的父爱在吸引她，她是不愿轻易离开和她相处得很融洽的PIPI的。所以她很希望这位美国父亲来她家做客、在这小城里住些日子，彼此能有进一步的了解。假如她与美国父亲很投缘、想在一起生活的话，那么，她一定要帮助PIPI建立起让PIPI满意的新家，才肯离开。他深信，那位美国父亲一定也会同意她这样做的。
虽然她已经73岁，但她和PIPI都很健康。她希望在死前体会一下什么是父爱才算没白活。
她想：他信里所说的“彩虹”是指一条路，或是一道能和他在一起生活的桥？假如他不想轻易地来我家，只是希望我先去他家，我就这么扔下PIPI走人？不可能的。
次日，回信来了：
“亲爱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给你这个世界，在地球上旅行，把星星放在你手中，表明我对你的关心。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走过一千英里穿过天空来找到你，我会在天空中写下你的名字，以表明你对我的意义。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把所有的悲伤从你身边带走，面对所有的苦难和痛苦，只为你的生命，证明我的爱的深度。 我很高兴你对我的爱和友谊。 你是个宠儿。亲爱的，如果您愿意给我买来回机票，我将很高兴来到您的国家。”
老七很意外：他是故意幽默、还是真地吝啬啊？
她回信道：
“今年我已经73岁了。我的照片比我本人，看上去年轻很多，是因为拍照时光线的关系；你的幻想越高、你会越失望。我家的电话和地址都已经写给你了。你是一位有钱的军官，你应该自己买来回机票，我和PIPI会热诚地招待你。我家只有两口人，没猫没狗没孩子没父母。你也可以给我买好来回机票，让我去美国看你。但我没学过英语，出远门比较困难。如果你真来，千万注意安全，因为现在西欧很乱，每天都在发生着街头凶杀和抢劫事件，所以我们每周买一次食品之外，根本不出家门，无数家庭都是这样地过日子，德国居民还从未过过这种日子。以前我们每年都要旅游的，现在是根本不可能。尤其机场和公路的停车位，经常出事。万一你受伤了，怎么办？我们事先多写信比急于见面好，因为写信完全可以说明一切问题。我非常感谢你对我的爱。我还没见过像你一样对我未见便钟情的美国人。尤其你的照片给人的感觉是那么智慧和干练。假如你真来我家，我会把来回的机票钱付给你（是欧元，我没有美元），我会付给你来回机票以及几天的旅馆费用，会请你去饭店吃饭。最好你能带来一位华人（女士）可以口头翻译的。我没学过英文，小时候学过俄文也都快忘光了。最好这位女翻译很喜欢西欧的福利制国家，我也希望能和她成为好友。”
次日，对方就回了信：
“亲爱的，有些人陪伴着你，很开心。当你累了，你可以互相依靠；当你生病时，他可以和你在一起；当你遇到麻烦时，他可以成为一股力量；它会让彼此感到安慰。如果你独自旅行，你会感到孤独。当有伴侣时，嘲笑对方的眼睛，你会很开心。爱，不能单独完成；美味的食物不是单独吃甜食；伟大的电影并不是一个人看得高兴。没有人看到的漂亮衣服，有什么好处呢？无论这个故事多么有趣，如果没有人听，它就变成了独白。假如有人陪伴你，你需要更深地爱。因为那种爱，使我们今天、明天和永远都会幸福。
“亲爱的朋友，这不是一个童话故事，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才能和你在一起。有很多关于生活的事情，我很乐意与你分享，我也愿意与你分享我的生活经验和梦想。
“亲爱的朋友，你必须了解我，我无法获得金钱。亲爱的朋友，买机票是一个非常小的挑战，我是一个非常富有的人。亲爱的朋友，我很抱歉打扰你这个问题，我感到非常惭愧。因为我是一个非常可敬和光荣的人。
“亲爱的朋友，我将指导您如何将钱汇给德国的下属，他为我做了差事。亲爱的朋友，他一收到钱就会买机票，我会告诉你我到达的日期。如果你能够理解并为了我们的友谊而这样做，我会非常高兴，并且我们会把它带到更高的高度。亲爱的朋友，我保证一旦我们在一起就能还钱。”
老七边看信边乐，觉得太有意思！她自己可编不出来这么曲折有趣的故事！
她回信道：
“如果你给我买来回机票，让我去你那里看看，不是更好吗？我想你一定有私人飞机，就更方便啦。开飞机的司机可以来我家接我和PIPI，他也想去你家看看呢。你希望我给你汇款，可我没有银行账号，我只能邮寄西联汇款，但你的姓名与地址必须与你的护照完全一致，才能去邮局取出钱来。你这么富有，怎么会没有现金可以给你说的那个代理人汇款呢？这一切太稀奇了，比童话还童话！我甚至怀疑是否有人盗用了你的照片、姓名，在和我通信并骗捐。”
老七发出了那信、从推特退出之后，就给一位很懂电脑的好友写电子信。她把一切经过告诉了那位好友，希望他能帮助查看一下，这位军官的名字是否还在推特注着册。
不大工夫，那位好友回信道：
“大姐，这个账号在推特注销月余了，显然是骗子用模版给您写的信，这种事情太多了，还有冒充王子的跟您要钱呢，别理就是了啊。”
老七一愣：真的？头回听说“模板”这词儿啊！幸亏问他了！这世界上的电脑骗子可也太神奇啦！我前些天还看到这位军官，在用英文发推，写了一大段呢！这么说，今后也可以有人冒充我发推呀？这叫什么世界呀？！
她以为这件事就过去了，没想到那骗子还在幻想，以为她还不知道真情，次日，竟然在推特发了一信足有一万几千字！她粗略一看，都是告诉她怎样寄款、往哪儿寄、为何寄、寄钱的好处都是什么等等等......她生气地想：“这骗子，真是神经得大发了！他已经没了理智！”
她想，必须先把那个倒霉的老军官从已FO的朋友里清除。
她清除了两次：因为最早是从一位朋友那里按来的，还得从根儿上再去清除一次。当她最后一次地找到那军官的头像消除时，她只看到，那些私信全部地、突然地自动消失了！
她退出了推特，给那位好友写电子信：
“真感谢你告诉了我那位老军官已消除了自己推号的事。你英语那么好，我希望：如果你能够或有机会，还是应该告诉那位毫不知情的联合国军官，他的名字和身份是怎样被骗子利用至今的。我相信他还健康地活着。那骗子太大胆、是在犯法呀！”
次日下午，老七去推特再次检查：明明昨天上午她彻底地清除了这位军官的姓名，也亲眼看到了那些私信的完全消失，然而，此时的下午，那些稍微改头换面的私信和外交官的头像竟然又出现了！她心里真地气愤！骗子竟然这样无耻！也好，正好当做证据把信拷贝下来。
如果那位外交官还健康地活着，手里没有这些私信，就算告诉他也没有说服力。于是她拷贝：
“亲爱的朋友：世界上的一切都得到满足，当寒冷遇到温暖时就会下雨，当天空与地球相遇时，就会永恒；当人们遇见人时，他们就有生命。亲爱的，我们的海洋就像一个敌人，但我凝视着月亮，并要求它在很远的地方向你反映着我的爱；你是我的激情和梦想的答案。我很快就感到了活力，因为在那里与你在一起。既然你已经给了我你爱的礼物，我对你的胃口就是无止境的。当我和你在一起时，世界就消失了，我觉得只有你、我只呼吸你、我只感觉到你。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对我来说非常特别。很少有人知道一个人会在他的余生中与她徘徊，你已经给了我很多。亲爱的，我不希望你担心沟通、或者需要翻译。我保证当我们在一起时会让你大吃一惊。宝贝，当我们在一起时，我们将能够在没有第三者的情况下流利地交流，不用担心它将如何完成，这将是一个惊喜。亲爱的，谢谢你是我生命中非凡的一部分。我希望我们将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共同继续这一旅程。
“亲爱的朋友，所需的金额约为5000欧元。亲爱的朋友，这笔钱将用于一张印花税票，这将允许我离开营地。亲爱的朋友，我保证一旦我们在一起就能还钱。
“亲爱的朋友，您可以从您的银行账户中提取资金，并在德国存款吗？亲爱的朋友，如果你走进银行存款，会更容易。”
老七不理睬这假冒儿，想看他闹到什么时候为止。还有呢：她明明在上午，把这位外交官清除之后他的头像全部消失了，可是下午他的头像又出现了。而上午她不想拷贝的那信，比现在的信文字多十倍不止。总之一句话：骗子都是在要钱、要你给他寄钱，寄完钱他就肯定消失、再骗下一个。一个职位和工资那么高的军官，难道会像乞丐一样求人寄钱吗？这骗子真是把别人全当成傻瓜啦！
傍晚，她又给那位好友发了信：
“又打扰你了，请原谅！
“无论那位联合国外交官活着或已去世，犯罪份子竟如此利用他的名字和肖像、如此胆大妄为地进行诈骗，先不说我们，自己不上当就是了、顶多是打扰我们了；但对于那位无辜的军官来说，不是在完全地、彻底地败坏了他的名声吗？他的家人、亲人如果知道、看到犯罪份子这样恶劣的做法，是否应该追查他、告他？
我不再写信打扰你了。 此事就写到此为止。哪怕明天又发现了类似的信件，我销掉就完了。千万注意路上的安全。祝愿你度假愉快！“
次日一早，老七去了推特，一切安静和干净得出奇，似乎从未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诈骗梦幻者大段的梦话好似从未有过。
她寻找到那位外交官的头像，按了他的头像之后，在“举报”一栏里，她写了：“有人侵入了他的账号”，之后她按了“发出”，回答是“会调查”，这是她第一次举报、也是第一次举报成功！
2019.8.21
首发《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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