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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胜坝----毛时代的最后岁月(第二章3-4)
 
 
甲板
 
 
3)
 
在公司食堂吃了晚饭,晓文与继景一起回珠儿潭宿舍。宿舍离公司不远,从后门小路过去,走路只有十分钟,冬天的晚上天黑得早,月亮起得也早,一地的月辉洒在黑森森的池水上,映出皎洁的银光,周围的景物也清晰了许多,依稀可以看到岸边落了叶的垂柳在寒冷中萧瑟。
 
“下车走走吧热热身子。”
 
晓文说着跨下车来,脚落在地上淋巴发炎的腿不免有些疼痛。
 
“你的脚好象有些跷。”
 
“腿根上的羊海丸儿起来了。”
 
“羊海丸儿起来就是淋巴结发炎,说明身上有炎症。”
 
“那天落黄沙翻到船上去,磕破了皮。”
 
“怎么不早说,公司医务所这么便当,敷上一点药,包扎一下,配二颗消炎片就好了。”
 
“明天吧!”
 
“不要忘记了,不注意会形成淋巴结炎的。”
 
“不要吓我。”
 
“我是认真说的。”
 
“好吧,明天去。”
 
“中饭时柳条儿过来,你故意跑掉做什么。”
 
“我在边上算什么做灯泡呀。”
 
“看你说的。”
 
听得出继景虽然这么说,心里却是甜丝丝的。
 
“你觉得《五七一工程纪要》真是林立果写的吗,这小子到还真的有种,敢为民请命。”
 
“我想应该是林立果写的,不象是栽赃嫁祸与人编出来的东西,就是栽赃嫁祸,靠编也是编不出来的,非对社会民情了解十分深入不可。”
 
“是啊!他说出了我们想说没敢说出的话,了不起!”
 
“想不到高干子弟中也有这等人物。”
 
“俗话说将门无犬子,林彪可是军队中一等一的骁将。”
 
“可惜父子俩成了一对焦尸。”
 
“还有叶群,这一家子,一下子就全完了,政治斗争真提是残酷。”
 
“看来动手晚了,文件上说是仓惶出逃。要不然中国就改变了。”
 
“也不一定,以前共产党说得多好,打倒独裁,实行民主。”
 
忽然听得后面有脚步声,走得快。
 
两人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到有一个人影,月光把人影拉得很长。他俩立时屏住了呼息,停下来不是,继续走也不是。晓文搁下自行车,解下裤扣小便起来,一泡屎在月光下抛出了一个弧线。尿还没撒完那个影子已经走到身旁。
 
“小伙子撒尿也不看看地方,哪个女同志过来还以为耍流氓呢。”
 
“尿急了,黑灯瞎火的谁看啊。”
 
他故意说得理直起壮的,来掩盖一时的慌乱。
 
他一边说,一边抖着把那个根东西缩回裤内。那说话的人,是一个五十来岁干部模样的人,有些面熟,天黑也看不清楚,到是继景认出来了。
 
“吕科长”
 
吕科长也认出他们两来。
 
“是你们两,我还以为两个小流氓做坏事呢。”
 
“吕科长说笑了。”
 
“不是说笑,还真的要警惕,现在做坏事的小流氓不少,到了天黑在路上拦女人。前二天这条路上就发生这样的事,人还没抓到。”
 
“到也是,应该警惕。”
 
“你们常在这条路上走,也留意一下,据了解这两个流氓应该就在附近。”
 
“是的,如有情况向你报告。”
 
“好!你们去吧,以后不要随地小便了影响不好。”
 
“是,是,是。”
 
说着两人跨上了自己车,几脚踩下去就到宿舍楼了。宿舍楼夹在两潭之间,一大一小,晓文戏称日月潭。宿舍楼前稀薄的灯光下,几个小青年在练武,有的在举石箍  石锁,有的在比划着拳脚,同学阿飞一头长发,二条瘦裤管崩得紧紧的,肩膀上压着石箍 正一蹲一起地练得气喘嘘嘘。
 
晓文见了笑之。
 
“阿飞,你练得再好有什么用,一枪过来就完了。”
 
阿飞虽然压着石箍喘着气说。
 
“你,你,你书读得多有什么用,一枪过来也不是完了。”
 
平时也算伶牙利嘴的晓文,被他这一呛,一时无语应对,不由得自己也笑了起来 。
 
继景也蹭着说;
 
“一点不错,也是一枪二个洞。”
 
宿舍楼前每天这个时候总是聚着一批人在练武,都是周围职工宿舍楼的孩子,阿飞在他们这里没有几天就混熟了,成了孩儿王。据说这一带打群架是出了名的。
 
看到阿飞与这帮职工子弟在练武,晓文忽然想到吕科长说的流氓会不会是阿飞。阿飞是正儿八经的红五类工人阶级出身,在学校因打群架,“吊馋仙”(与不三不四的女人搭腔)进过局子才分了装卸工。
 
宿舍分上下二层,晓文与继景住在一楼的9号房间,一个房间规定住四个人。多数人占着房间并不常住,9号房间情况也是这个样,晓文与继景为了省去回家的时间多读一点书。另外二个工人见他们爱看书也就不打扰他们,住的时间越来越少,基本上就是他们两个人的世界了。
 
进了门,两个人同时说了一声好险啊!我们刚才的话要是让吕科长听到那还了得,吕科长是公司保卫科长,从公安局下放过来的。
 
晓文放下包,拿出了发的资料,他准备晚上再好好地看一看《五七一工程纪要》做此笔记。一是为了批判用,二是他自己也说不太清,总之《纪要》已在他心中挥之不去。他一边整理着资料,一边对继景说;
 
“阿飞带着一帮子人在门口练武,会不会给吕科长盯上,刚才吕科长说拦女人的流氓就在附近。”
 
“是呀,刚才他在我们后面急着走过来,像是在蹲点侦察。”
 
“要不要与阿飞打个招呼让他注意一点。”
 
“这个招呼怎么打。如果他做了那些地坏事,应该抓起来 ,没有做,也不用怕什么。”
 
“不过又时是不是坏事很难分得清。阿飞在校时以流氓罪进过局子,我知道,不过是与女生在街上厮混,说不上是什么流氓罪。”
 
“这到也是,我先去打壶水来。”
 
继景提了热水壶去打开水,宿舍楼传达室也兼管烧水。晓文拿出从家里带来的龙井茶,在杯子里放好。
 
他从桌子上叠着的着的几本马列单印本中抽出了《法兰西内战》这是中央推荐的几本老马书中的一本,白皮封面大号的字,是给老花眼的干部看的。他在书上划有红线记号
 
“承认9月4日的革命只不过意味着使政权从路 易·波拿巴手里转到那些同他竞争的保皇党人手里;或者是必须挺身而出,以自我牺牲的精神来保卫法国。但是,如果不用革命手段消除那些产生了第二帝国并在帝国庇护下达到彻底腐朽地步的政治条件和社会条件,要拯救法国于危亡并使之获得新生是不可能的。”
 
这是《法兰西内战》的第二章:记述巴黎工人阶级3月18日武装起义的经过,分析他们用武装的革命反对武装的反革命的经验教训。他想用马克思主义来分析林彪事件《五七一工程纪要》。
 
                    (4)

 
继景拿着热水瓶来到传达室,等开水的人还真不少,传达室有二只炉子,炉子旁叠放着一堆蜂屋煤,石灰水刷过的墙壁连同天花板,熏得如同水墨山水画,门框窗框皆粘着烟熏焦油,炉中的火苗舔着被烟熏黑的茶壶,烟气呛人,大家都在走廊等着聊着天,柳条儿也在那里,手里还拿着一个盐水瓶。盐水瓶是拿来灌热水,暖手暖脚下的。
 
柳条儿脖颈细长,瓜子型的脸盘上有几点淡淡的雀斑,身子薄的没有厚度像片叶子称为柳条儿。她型态文静,只有二支辨稍儿一前一后摆动时才显出活泼来。
 
“近水楼台先得月,盐水瓶多用上了。”
 
“你要,过二天我给你拿一只。”
 
“我才不要呢。这种东西只有女人才用。”
 
“你不要,预约的人还排着队呢。”
 
很显然他们是有事无事在找话说。
 
“你别忘了白天我说的事。”
 
“不会忘的,休息天回家就给你找。”
 
他们说着话总是断断续续。
 
“你的那个朋友,见到我在你旁坐下来,就走开了,好象我与你有什么似的……”
 
话一说完,她的脸就红开去了,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她低着头,不断地转着手上的盐水瓶。
 
“他,他这个人。”
 
他的心有些慌乱。为了掩盖慌乱他说;
 
“我记起来了,家里有一本护士手册,这本书应该适合你。不过抄家时不知有无被抄走,还得找找看。” 

 
当他说到抄家二个字时,一下子神情黯然了起来。
 
看他这个样子,她知道触碰到了他的伤心处,她伸过手来在他的手臂上轻碰了几下。
 
“都是我不好。”
 
虽是那么不经意的轻轻一碰,在他的心头如同春风掠过了池水,抄家二字所带来的伤痛被化得无影无踪。
 
炉上的水壶盖卟卟卟地掀开了,冒着腾腾的热气。烧水的黄师傅提起壶来,打开水瓶盖把水灌上。
 
柳条儿弯下腰把盐水瓶放在地上。黄师傅拿起一只漏斗,把水灌进去,不满不浅刚好到瓶颈,看来已灌过无数次了。一边灌一边说,我的那只瓶什么时候轮到啊。
 
“一有空瓶一定先给你。”
 
她把一块毛巾手帕裹在灌满水的瓶子上,说了一声谢谢。又回头对继景用眼光说了再见。
 
继景打完水推门进来。晓文看他一脸愉快的样子
 
“碰到什么事这么高兴,去哪里了这么长时间。” 
 
“天气冷打开水的人多,碰到了柳条儿聊了一会儿天。”
 
“哈哈!难怪,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过我告诉你,你们两在校虽然有点交情,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你是形而下,她是形而上,阶级不同,意识形态也不同了。”
 
“好了!好了!读了几句哲学就来显摆,什么形而上,形而下的。”
 
他虽怎么说,心里却是甜滋滋的。
 
他拔出裹住纱布的塞子,将水倒入茶杯中,茶叶在滚水中沉浮着,一缕缕馨香扑鼻而来。
 
“这么好的茶,是龙井吧!”
 
“当然是龙井,我家坟亲在龙井村,每年上坟总会送几斤。”
 
“难怪茶泽与香味这么好。”
 
“只要是龙井村的龙井茶当然地道。”
 
“难道龙井茶还有不是龙井村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杭州附近出的茶都叫龙井茶,龙井村就山头那几块地,哪能出那么多的龙井茶。”
 
“这到是喔!”
 
吹着气,喝着热热的龙井茶,又接着因撞上吕科长中断的话谈开了。
 
“《五七一工程纪要》从字音上来说就是武装起义,林立果这小子用的是暗语。他是通过这个纪要发动武装起义。”
 
“你这一说到是真的,要不然为何要称五七一呢?又不是五月七号发的,这还是一个笔记本上的草稿而已。”
 
“从纪要所提到的中国社会问题,工人农民缺吃少穿来看是带有人民性的。而中国目前的国家政权已非无产阶级的政权,完全是封建帝皇式的延续,是中国传统社会的旧制度,必须要摧毁建立新的制度。” 
 
“也不是完全的传统专制,是加了现代西方的马克思,列宁主义。”
 
“你把巴黎公社武装起义,与林彪的《五七一工程纪要》联系起来是不是有些牵强附会。巴黎公社起义针对的是资产阶级政权。而目前中国社会还是封建主义。纪要上不是说毛是当代的秦始皇吗?”
 
“《五七一工程纪要》中的“B─52(指毛泽东)好景不长,急不可待地要在近几年内安排后事。对我们不放心。……他们的社会主义实质是社会法西斯主义……他们把中国的国家机器变成一种互相残杀,互相倾轧的绞肉机……把党和国家政治变成封建专制独裁式的家长制生活……他滥用中国人民给其信任和地位,历史地走向反面,实际上他已成了当代的秦始皇,……他不是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而是一个行孔孟之道借马列主义之皮、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晓文读着会上所作的纪录,他知道速记的方法,通过缩写,符号,音节把报告记录下来,比如马列主义,他只写一个马再点上几点,林彪反党集团,写上林反。”
读到这一段两人都很激动,这是讨伐暴君的檄文呀!中国需要来一次巴黎公社式的武装起义。
“实际上当年苏联也有一次反列宁的喀琅斯塔军事政变,水兵们提出要面包以外,还提出了要真正的社会主义。”
“你是从那里看来的。”
“从党校的图书馆的资料中看到的。”
“那么你的意思这个政变与林彪的政变是一样的。”
“不错!”
“这次政变后来称之受了外国政府的唆使而举行的反革命政变,所有的军官士兵就部被杀,人数多达上万人。”
“林彪政变失败,看来军队的大清洗也要开始了。”
“全国人民学习解放军,还学不学了!”
“要学,要学,全国人民都学解放军。”
“看你乐的个样子,唯恐天下不乱。”
“毛主席不是说,乱是乱了敌人,锻炼群众,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
 
夜已深了,他们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忽然听到门上有开锁的声音,他俩立时紧张起来,是不是吕科长早已盯上了他们,刚才也不是偶遇,跟随着过来,一直在门外偷听他们的谈话,他俩紧张的心都跳到了口上。
 
门悉悉索索终于打开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进来,满身酒气。俩人同时舒了一口气,原来是室友伍师傅。伍师傅是共产党员复员军人,回农村后被抽调到码头上当工人。他对这二位年轻的室友在看砖头般厚的马列著作有着无比的敬佩。有一次酒喝多了漏了底,说领导上还要我教育教育你们呢,我哪里有这样的水平,你们来教育我还差不多。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共产党宣言》说,你看看这本《共产党宣言》我这个共产党员还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本书,更不要说看过了,你们却读得滚瓜烂熟,我看不要说三砍书记没你们这个水平,就是公司的王书记也没你们的水平高。
 
他这么一说才知道伍师傅是带有任务的。这个身体壮实,头脑简单的伍师傅就这样把党交给他的任务卖掉了。
 
他们俩听了这话,连忙说伍师傅你千万别这样说,我们是可以教育好子女,到码头上来是接受工人阶级教育的,你既是贫下中农,又是工人阶级,更是复员军人共产党员,领导上把我们分到你的房间就是好好接受教育来的。
 
“还没睡啊!喔在学习呢。”
 
他矮敦敦的身子扶着墙过来一头倒在自己的床上。
 
“怎么晚回宿舍?”
 
“没有办法,家里来了客人只好回宿舍了。”
 
他脸上显得歉意。
 
“伍师傅你酒喝多了,来喝一口热茶。”
 
继景为他倒了一杯茶,晓文扶着他坐起来。他揣起茶杯,顾不得水烫,一口口地把茶喝干了。
 
“谢谢,谢谢,农村客人来了都要劝酒,多喝了一点。”
 
“公司办批林学习班,要我们正讨论这样写批判文章,要不然早就睡了。”
 
“你们两个文化好,说说看,这《五七工程纪要》说得对不对。在党员大会上传达时,很多党员都闹不明白。”
 
他们两相视一下,想伍师傅是不是在套他们的话呢?看看他那醉熏熏的样子又好象是酒后真言。
 
“伍师傅,这是林彪挑拨人民群众与党的关系。”
 
晓文说出无可挑剔的政治正确的话来。
 
“是的,是的。”
 
他的话已含浑不清,蹭掉了鞋倒在了床上,扯着被子盖在身上。
 
他两见此,拿了洗漱用具到卫生间去了,回来时伍师傅在床上已是呼噜打得震天响。他俩伸伸舌头,相视一笑,钻进了被窝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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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甲板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9年8月23日2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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