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洛诵与她的时代(第十五章至第十七章)
陶洛诵
第十五章
66年九月红卫兵组织非红五类出身的同学下乡劳动,大家背着行李步行,押队的是实验班中五年级的雷同学,她骑着一辆蓝色的女自行车,不时地下车等一下步行的队伍。
队伍走得很沉闷,没有以往去农村劳动的欢乐气氛。
雷同学曾和我在史家胡同小学同过学,她是三年级的时候从大佛寺小学转到我们学校的,和我不同班。因为我们住得近,每天都一起乘公交车上下学,密切接触过一阵,她爸爸是外贸部代理部长,她家和司机秘书住在一个三进的四合院里,共有十六间房子。我曾写过与她的交往,登在微信公众平台上,在此不再赘述。
她在史家胡同小学没呆多长时间,就转的实验二小去了,临走时对我说,她的班主任张老师教同学学习目的为自己。“一开始,上来说为祖国,然后一转,对你自己也是好事啊......”我替张老师难过,觉得张老师没错。
考上师大女附中后,我俩在校园里碰上一次,相互对视一下,谁都没有开口就过去了。如果不是雷同学押队,我对这次劳动的印象就不会这么深。
我们班非红五类出身的同学占大部分,来的人不全,汪三儿,宋业明,陈姗等都没来。我和王丽娟同住在一位老乡家里。
王丽娟高高的个子,双眼皮大眼睛,纯朴老实,曾是团支部分配给我的第一个入团联系人。她和我,还有张镭等四个人是体育课一级队的,她的肺活量4千毫升,全班第一,我第二,3千5百毫升。她自我介绍说:“我出身地主,我像林道静(小说的女主人公)一样,身上有黑骨头,白骨头,我妈是贫农。“
很快,团支部把她换下去,把父母都是师范大学教授的小个子赵籍丰给我当第二个入团联系人,赵籍丰也只跟我谈过一次话,上来就说“对父母不用老顶牛,下雨了,父母让我带伞🌂,我也不听,其实不必。”我什么都没说,点头称是。
很快,赵籍丰也被换下去,我的好友二涛、张镭先后入团了,她们俩成了我的入团联系人,不久,文革开始,这俩都积极投身革命洪流,也没忘记拉我一把,让我也要勇于参加运动,我表示无法理解这场运动。二涛特地送给我一本当时时髦的毛主席语录,在扉页上还写了一段话:“.....要造就一大批人,这些人是忠诚的,积极的......”
没多久,二涛的妈妈差点儿被打死,张镭的爸爸也受到冲击。(二涛的妈妈和后来在缅甸战死的四中学生张玉海妈妈是一个大学,二涛妈妈在人事科,张的妈妈在图书馆工作)
九月份,天气很热,没有人给我们分配农活儿,农民对我们爱搭不理,我们自己找活儿干,看见有人在白薯秧子地里拔草,我和王丽娟就走过去,蹲下来。前面是三个穿着短袖衣服的女社员,背上均有块白布,上面用墨歪歪扭扭地写着“地主婆”,听见动静,最左边的回过头来,向我们射出两道无比仇恨的目光,令我刻骨铭心,至死难忘。我知道,她把我们当成“红五类”红卫兵了!
我心想:“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外婆和老舅全家已经被遣返回安徽老家,是不是也要遭遇这样凌辱呢?
我不敢看王丽娟,我不知道她家的遭遇,但我知道肯定好不了,她一改常态变得很暴躁,她也是住校生,一直没回家,对我说,八月份,住校的红卫兵夜间活动,和她同屋的某某某把她的衣服都拿走了没还。我从八月一号军训回来就搬回家住了。看着学校里到处是打倒“资产阶级的狗崽子”的大标语,知道事儿不好,运动目标转向了!
我们跟着这几个女社员后面干到天黑,王丽娟去打饭,拿着空碗回来气愤地对我说:“什么都没有,就有几个凉窝头。”我一听,知道没人管了,卷起铺盖卷回家了!
第十六章
九月份非常诡异,我们班召开了一次全班大会,目标是批判红卫兵。中央文革小组嫌红卫兵阻碍了运动大方向。红卫兵一直沉浸在打倒校领导老师,“破四旧“,抄家,掠财,打杀地富反坏右,批斗侮辱出身有问题的同学,遣返等活动中。对运动重点转移到“走资派”身上置若罔闻,并抵触,甚至六次冲公安部。红卫兵要被中央文革抛弃了。
开会前,张宁对我说,陈静静对同学们去探视伍正怡不满,说别忘了让她和家里划算界限。
陈是将军的女儿,和高滨滨一起转到我们学校的。伍正怡的爸爸是高级工程师,也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小伍得了肺癌,已是晚期,沈崇光带我和张宁去看她时,脸色是青的已肿得很大,快本来行了。
张宁的话激起我一股怒火,这太没人性了!我说:“陈静静,是你说让伍正怡和家里划清界限吗?她都快死了!“
陈静静回答说:”我是说别因为她生病,就忘了让她和家里划清界限!“
面对这样的冷血,我再无言。
空气凝重一会儿,张镭发言了,她先说,团支书尹同学让她去管学校的劳改大队,背后却对人说:”让她去显摆显摆吧!“张镭痛哭道:”没想到参加运动,在她眼里是显摆!“又检查了自己参与抄家,吃了资本家树上的一个梨,事后摆出一副主子样,让刘春华同学交五毛钱给银行。
会后,我和几个同学一起走出教室,王丽娟追上来说:“这次运动,鸡晒表现得不错,应该选鸡晒当班核心!”
我对这运动已经烦透了,躲都躲不过来,谁想去当那个什么班核心!
伍正怡很快去世了。
不久,听说陈静静的爸爸病逝,副帅林彪接他们全家去过了一天。
第十七章
我最喜欢的事情是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心无旁骛地听老师讲课,这样的日子在1966年6月一去不复返了!
6月2日,政治老师杨振带领十三名高干子弟给校领导贴了第一张大字报,学校就乱了套。
没有马上停课,断断续续还上了几堂,最后一堂是物理课,烫着头发瘦瘦的女老师大概四十多岁,讲了几句电学,被窗外的嘈杂声打断,她苦笑着说:“我也讲不下去了,你们也听不下去了,咱们就到这儿吧!“我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匆匆合上讲义夹,急急忙忙走出教室。没想到那就是我的“最后一课”。
走路一瘸一拐的小个子王巨,看我一脸惆怅,讽刺道:“鸡晒当然想学了!”我对王巨一直心怀好感,因为她和我好友张琦初中是女一中初中同班同学。张琦跟提起王巨,笑着说:“那么小的个儿,还叫巨,真有意思。”
我对王巨的嘲讽觉得不可思议,想:“你真的不想学习了吗?”
红八月,我看见同是女一中考进来的苏滨向王巨要求参加红卫兵,听说苏滨的爸爸有贪污问题,王的爸爸官儿好像并不大,王是团小组长,苏最后好像没当上红卫兵。
九月里,在那最后的一次班会,对我而言,自此之后,我再也没回到班集体里去。67年九月,复课闹革命,解放军进校。熊猫沈崇光,大高个儿林文颖等同学到我家让我回校回班,班主任杜梦鱼也来家访,学校对我已没丝毫的吸引力,我几乎天天和遇罗文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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