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忘却的纪念——纪念周树人君
越赵
天气骤变,偶感风寒,在家烧得昏昏沉沉,睡得头疼颈疼,起来吃了退烧药, 于网上逡巡一圈,无意中瞥见了关于鲁迅文章全面退出中小学教材的消息,一时怔忪,复苦笑不已。
关于鲁迅这位走上神坛的文学大师,我上中学时是很不屑和厌恶的,我想当
年的80后们,大多也是一边读着课文,一边骂着他的娘的吧,呵呵。在当时年
轻的我们看来,鲁迅的文章,诘屈聱牙不说,就连文笔通顺都很难称得上。这样
狗屁不通的文章,偏偏语文老师们还奉若圣旨,在每一个字每一个句里分析吹捧
鲁大师为什么要这样写、这样写有什么好处、换成别的写法又有什么不好?他写
了错别字,那叫通假字,我们写作文顺手带上个通假字,却一定会被老师划上红
叉叉。再加上考试中因他的文章而丢的分,所以鲁大师一直被莘莘学子所深恶痛
绝也就不难理解了。现在想来,这种厌恶心理的形成,老师们的“字字珠玑抠用
意法”固然是直接原因,但其根本原因还是因为鲁迅的文章,尤其是杂文,对于
当年的中学生来说,实在是太深奥太晦涩了。十五六岁的少男少女,正是贪玩与
怀春的年纪,又有几个人能理解“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
漓的鲜血”的悲壮?能读懂面对“友邦人士,莫名惊诧,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的悲愤?能感受到用人血馒头治疗肺结核的愚昧和麻木呢?
后来年纪渐长,读了几本鲁迅的小说,觉得此人虽然跟思想家革命家什么的
八竿子打不着,但就小说家而言,还是挺称职的。而真正对老鲁刮目相看,却是
在听他说过如下一段话后:“现在是粗俗了,在路上遇见人类的迎娶仪仗,也不
过当作性交的广告看,不甚留心。”当时读完,顿时被雷倒在地,然后长身而起
拍案叫绝:旁的姑且不论,就凭这句精辟犀利到一针见血的大实话,如此一个不
虚伪不掩饰不做作的性情中人,便值得我为之浮三大白!!!其后又读了一些老
鲁的言论,便越发地觉出他的可爱来:“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
到全裸体,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杂交,立刻想到私生子。
中国人的想像惟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
饮食,自然也性交,如果只取他末一点,画起像来,挂在妓院里,尊为性交大师,
那当然也不能说是毫无根据的,然而,岂不冤哉!”:“孔雀开屏,固然好看,
但把屁股眼也露出来了。”……如此种种,让我心中老鲁的形象,从一个神龛上
正襟危坐烟熏火燎的雕漆木偶,渐渐变成了一个直爽豪迈不避雅俗嬉笑怒骂的鲜
活妙人了。其对人性了解之透彻,对国人骨子里奴性的批判之深刻,每每令人汗
下如雨拍案拍腿,恨不能立时把臂长谈引为至交。
现在想来,造成鲁迅枯燥死板高高在上的太上老君形象的,无非是政治因素。想老鲁不过一介穷酸书生而已,时常浇浇胸中块垒罢了,为何会被捧上神坛、独树一帜、成为中国近代第一的“三大家”?呵呵,那只是因为老鲁骂的是国民政 府,揭的是旧社会的腐朽黑暗,于是乎,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毛神父钦封了他“三个家、五个最”,就此一把把老鲁撸到“圣人”的竿顶上了。可是,当敌人
被消灭之后,老鲁这样的“骨头最硬的、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毛语)”的愤
青,会得到当权者的赞赏么?1957年7月的一次文艺座谈会上,罗稷南问毛
神父:“要是鲁迅今天还活着,他会怎么样?”毛哈哈一笑:“鲁迅么——要么
被关在牢里继续写他的,要么一句话也不说。”由此可见,老鲁这样有骨气的喷
子,在任何朝代,都是不受统治者待见的。亡于旧社会,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
如今的社会,人人盼望真,可是人人都不敢暴露自己的真,不敢付出自己的
真,于是生活中人人是套中人,恭恭敬敬和和气气小心翼翼,网络上却人人是鲁
迅,指点江山针砭时弊口水四溢。教科书的去鲁迅化,标志着他正式地跌落神坛。
兔已死,要狗何用?自古少不看水浒,鲁提辖都下岗了,他老鲁还是退休的好,
倘教坏了小孩子,于我堂堂天朝的和谐气氛大是不利啊。没听说朱自清的《背影
》也要下课了么?为啥?他爸私自翻越月台,违反交通规则,呵呵。
无论喜欢也罢,厌恶也罢,鲁迅毕竟是我们少年时的一尊神像,当年迫于压
力我们都曾参拜过他。如今他倒了,我的心里空荡荡的,失落与伤感的种子瞬间
萌芽,我想,也许倒掉的不止是他,还有曾经的那些小美好。
谨以此文,纪念鲁大圣人,纪念那段属于我们的书声琅琅的青涩岁月,和那
些鲜活明丽在记忆中的如花容颜。如今、大抵、只能、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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