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成了反革命(4)荣庆里来
顾宝弘
五岁写了“打倒毛贼”诐鬥反革命,幸赖派出所没有深究,仅据户籍资料的我家三代贫农,其实不全真。父亲是江北的汉奸地主家庭破败后逃到了江南,承嗣给了五舅,即我自幼所知的祖父,随他诐定成份为贫农。母亲的父亲即我的外公家真是贫农,外婆家则是大大的汉奸地主资本家。
外婆的父亲赵芳才即我所称的太公,是同盟会盟主、辛亥革命总指挥赵伯先将军的族弟,很早就跑去日本,再到北京的商务印书馆。他的大儿子即我所称的大舅公,去日本留学期间,太婆为之定亲,看中了贫农汤家大姑娘之贤惠贞淑。汤家祖先是太平天国裹挟的湖南兵,溃败后躲入江滨芦洲打渔编芦席为生的,这下子讹赖上了,死活不答应嫁女儿,唯一条件是换亲。外婆就为了哥哥的幸福,嫁给了外公。定亲之后,大舅公又把他的大舅子,即我外公的大弟弟,带去了日本。
大舅公再返乡成亲时,爆发了淞沪事变,就当了大日本皇军的翻译官,身份是梁鸿志维新政府及汪精卫国民政府的文官,就像后来的中苏友协的翻译官。汪精卫还都南京之后,下决心清乡剿匪,因为新四军陈毅匪部在吾乡为祸,为防和平军下乡驻屯,竟然烧掉了江南最大建筑群茅山道院、延陵季庙,许诺胜利后重建,再诬赖是皇军烧的。大舅公这样的人,当然就如阿庆嫂,各方朋友都结交,谁也不得罪,甚至参与了护送陈毅从扬中岛过江去黄桥,发动暴乱的苏北事变。
赵氏除了自营的浴室,还是股东在自来水厂、火柴厂等企业。二舅公能够双手打算盘双手写字,是入赘的账房先生在“余弘材”木行,相当于后来江苏省木材公司。那时的金山乡直到西津渡的江滩,堆放的都是他们的原木从上江上游扎筏子漂流来的,再转售运至苏北至山东,或经苏南至浙江。抗日终战后,赵氏是无罪的,继续作为和平居民。
那时的自来水厂所在的水电总公司,原是英租界办的大照电灯公司,仅次于清囯皇宫的全清国第二家。共产国际黄埔塔利班的北伐后,英租界关闭,水电设施诐劫收了给所谓民族资本家,就是赵伯先将军的遗部泠御秋将军,他曾是孙中山护法军政府的总参谋长,最高军职的武官,以及他的财友陆小波严惠宇等。1945终战后,泠御秋将军发起了造访延安的中国民主同盟七人团,他、褚辅成、黄炎培、章伯钧、左舜生、傅斯年,王云五称病未去,结果是中国民主同盟欢迎共产军殖民江南,转脸就是镇反、反右、大饥荒,他羞愧死于1959。
大舅公在解放后,躲避镇反,逃到了扬中岛,然后又到上海开店理发,但经不住编户齐民的查户口,诐捕判刑十八年在提篮桥,那是华东军政委员会的政治犯监狱,同监的还有:汪精卫夫人陈碧君、蒋中正侍从室前主任陈沧海中将、林昭..等等。他曾勾兑的本地最大的共匪管文蔚,也因饶漱石潘汉年案倒台了。大舅婆果然如太婆的预见,守他十八年。二舅公则诐没收了木材公司,再因在木材公司的贪污诐坐牢,就像胡锦涛的父亲在自家诐公私合营了的茶叶店的贪污茶叶罪。二舅婆则惨死于饥馑。太公诐赶出了北京的商务印书馆,回到乡下,哭瞎了眼睛,在对儿子们的思念中死去。
靠大舅公的关系吃软饭的我外公,诐共产军发现、提携,控诉大舅公的汉奸地主资本家罪行,成为全国第一届劳模、八级工,住入了荣庆里,那是清末民初由于英租界的繁荣而兴起的豪宅区,位于运河上的西门桥下。从扬州过江而来入了京口闸的船舶,靠泊一边是丹阳码头,或者另一边是溧阳码头。据传在大清国的乾隆皇帝南巡时曾经此地,他最钟爱的皇储第五子荣亲王永琪,忽然夭折了,很是悲伤。随驾的宰相于敏中劝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转世,果然两个月后,又得第十七子永璘,聊以慰怀。再次南巡时,永璘已经长大了随驾,受封庆亲王,诐乾隆派遣由此登岸,去探望告老还乡的于敏中。故取荣亲王、庆亲王的封号,地名荣庆里。
还记得幼年随外公,走到西门桥,桥口就是太公开设的浴池,从溧阳码头这边进入荣庆里的那个劵门,也有一口水井,但不似我家斜桥街的棚户区,里弄内都是青砖大房。外公家在路边,七架梁,六面板,正门有大理石坡台,门楣上有大理石横额,进门之后是屏门,从侧面转入大厅,穿过去是天井,可到第二进、第三进…的邻舍串门。那一片的住户,都是当时的自来水厂的八级管道工,当时在民间算是高科技的大人物了。所以在纽西兰跟大姐夫谈到要学水工时,还是颇有祖传基因的,可惜学完了又不想干了。外婆家总是最温暖的,夏天去最舒服的就是洗完澡,在地板上的凉席上打滚,喝着外婆做的冰糖绿豆汤,那个滋润啊!然后捉迷藏,在几个房间互通的小门之间,窜来窜去。可惜五岁那一年,外婆逝世了,再也扛不动一大家子的悲剧了。关于她的最后印象,幸亏找到了老照片,舅舅自清华大学返乡过年,小姨妈未嫁抱我哥,外婆,大姨妈有孕抱着我。俩表哥。妈妈摄影。
外婆最爱的大姨妈,曾经是第一中学的校花,进了建筑公司,招赘了农民工出身的建筑公司团委书记,生了三个男孩,但因文革属于不同观点的不同派系,有了矛盾。她所在支部的黄书记,也是农民工出身,乘机强奸了她,再要求改嫁给他。大姨妈羞愧万分,说我已经生了三个孩子,怎么能丢下呢?黄书记则发誓跟你生不同衾死同穴,回家掐死了八个月的男婴,再主动自首说是受大姨妈唆使的。为此他诐判七年,大姨妈判了十五年。那时他们已经搬到了新建的建筑公司宿舍,也在斜桥街,记得大姨妈常来串门的,看见我就要抱起我,咬我的脸蛋…然后忽然失踪了。街邻们都会羞辱的问我:你姨妈呢?我问妈妈,就挨了大嘴巴子。终于有一次,妈妈带我去见到了大姨妈,是在黑森森的第二监狱大铁门内。见完了大姨妈,出来,再进去登记,然后会见小舅舅,他是外婆的宠儿,因为喜欢赌博,也诐捉入去了。外公又受隔离审查。
外婆不歧视我,也不许几位哥哥欺负我,总是和蔼的叫我“伢伢!”,变戏法似的从口袋掏出糖果给我。因为她的大女儿和小儿子坐牢,患了脑肿瘤。记得最后一次是在探监之后到我家,喝了我祖母为她泡的京果粉,洗了碗在自来水龙头,那是外公特权为我家安装的,斜桥街唯一的居民户水龙头。她怏怏不乐,捂着脑瓜走了…然后妈妈就带我去,外婆已经躺在了厅内的门板上,脸上盖着红布,身下是巨大的冰块。外公从隔离审查的何家门自来水厂诐放出来,大姨夫也来了,他们都是共产党员,服从组织纪律不许参与搞木葬。我的爸爸主持丧事,拆下了屏门,从北固山下的船厂请来一帮子木工,打造了棺材,然后送葬去了金山乡五洲山的松林内。
大舅公的大舅子,即我外公的大弟弟,我们呼为大叔公的,一直蹲在日本的京都市伏见区海老屋町的东亚美容院,他让家人们遭受了海外关系的株连歧视。直到1972年邓小平去日本统战老华侨,他才绕道香港返乡探亲。1979后再来时,我已经长大了,见他拿出了他们大阪华侨总会与邓小平的合影,诐当地侨联干部们前呼后拥的,住在中山桥边的政府指定宾馆,家人去会见也要登记排队。他带来了松下彩电,三洋收录机,西铁城手表,散发日本香水味的衣服给晚辈。爸爸穿起了杜丘式的风衣,妈妈穿起了真由美的丝袜,到处惹人羡慕,诐戏称为“华侨”。他们自从大饥荒时的学校停办,大学没毕业就诐踢入了农民工行列,以工代干,终于扬眉吐气一时。我得到的日本圆珠笔,漂亮的笔杆,那股油墨香,让同学们羡慕啊。
大叔公那时向政府申请,担保了大舅公、大姨妈、小舅舅可以出狱。大舅公出了提篮桥,来探访大叔公时,住在我家,模样就像我的老和尚师傅。他跟老华侨们围坐一桌,拍手唱着日语歌谣,那么的温文尔雅,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的一群文明人。惊讶这老爷子就是传说中的汉奸翻译官,带领皇军扫荡自己的家乡,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吃西瓜不给钱,满口老子老子的?一点也不像呀!他只私下说过一句:我们不会干那些事的。。。他最终是听到他的大儿子从宁夏返来时,一笑而逝。
母亲2008第一次来访时,遇到一位大姐,跟母亲的长相、性格、好恶都很像,自述是曾有一位汉奸躲在扬中岛的她外婆家时,生下了她母亲,然后去了上海永远失联了。哪有那么巧的?莫非她的外公就是我的大舅公?算起来她妈是我妈的表姐? 母亲第二次来访,也请她来相见了,还没来得及鉴定基因,或许也没必要了吧?独立笔会的廖天琪大姐来访时,听我讲家事,心疼的流泪,叮嘱我应该写出来,这是共产暴政的血泪账,惭愧至今才写出,乘着母亲在此。
大叔公曾想返乡养老,收我为养孙,先带我去日本,为此1989过年后春天,我从北京赶回家,与他签订收养协议。可惜1989的夏天,一切成了泡影。2017与大姐夫去日本时,还请高井先生帮我寻找他的儿子们即我的表舅们呢,可惜得到答复是他们再也不想与中国人有关系。现在我能理解了,我也可以不做中国人了,虽然在别人眼中我还是爱国老华侨。
一页历史血斑斑,往事惊心泪欲潸。在我2002携妻移民之前,最后一次去了荣庆里,那座大宅子已经遭了火灾,烧成了一片漆黑。大概是德不配位的报应吧。
感谢网络神奇,竟能找到母亲故居的鸟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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