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5月号-民主墙 杨支柱简介 杨支柱文章检索

 

 

被警察踩在脚下的“袭警”者

 

杨支柱

 

    据哈尔滨铁路公安局消息,2日12时许,一名不明身份的中年男子在哈尔滨铁路局管内庆安站候车室安检口处拦截旅客进站乘车,哈尔滨铁路公安局执勤民警予以制止,该男子不听劝阻并抓住一名5岁左右幼童向执勤民警抛摔,抢走民警携带的警具并抢夺枪支。为确保现场旅客生命安全,民警开枪将其击倒,并迅速通知“120”。“120”急救人员到场后确认其死亡。在此过程中,幼童和其他旅客没有受伤。

    《黑龙江晨报》2015年5月3日的这个报道,被国内大量媒体所转载。但这显然是铁路警察单方面的说辞,并无公开任何必要的公共场所监控资讯及任何执法记录信息予以佐证。然后是庆安县的常务副县长公开慰问开枪致他人死亡的所谓“受伤警察”。两天后网上开始出现关于这一事件的更多信息并引起广泛的质疑:袭警者徐纯合曾多次上访,身带5月2日庆安至金州K930次硬座车票,随行的还有其母全玉顺和徐的3个小孩。到了5月6日,一张徐纯合被警方制服按在铁栏杆上的照片和一段警察用警棍痛打徐纯合、徐拼命躲闪的视频在网上开始流传,更多的真相浮出水面。

    流氓斗殴打群架致人死亡都可以定故意杀人,这个案件比流氓斗殴杀人更恶劣,完全是一方欺凌另一方致死:有票不让乘车,受害人阻拦他人进站固然不对,但妨碍他人进站的主要责任应该由阻止他进站的一方的责任;继而对坚持维护自己凭票乘车权利的受害人用警棍打,用脚踹,受害人躲闪之余,推开挡在自己面前欲替父挨打的女儿,有错吗?然后在挨打的受害人抓住警棍时放手,待受害人本能地挥棒还击,形成袭警假象,再拔枪,受害人能不挥棒打枪?这时再枪击受害人的要害部位。这种故意加害行为,刑法学上有个专用名称,叫“防卫挑拨”。

    我对冲突经过的这个推断当然有站在一方立场之嫌。但是监控录像这一铁证被冲突一方所控制,即使不是警方而是另一私人,控制证据却不肯拿出来的一方也应当承担对自己不利的推论。

    徐纯合事件后,传说中重庆那个座位被孕妇抢占后坚持讨回被拘留的民工该庆幸自己没有被当场击毙了。铁路警察真牛啊,有票不让进站;人家坚持要进站,被警察暴打;头破血流之下不得不抢夺正在施暴的警棍,本能地挥舞,竟然被当场击毙。

    “徐纯合的死救了他的孩子和老母。”我觉得这些网友太乐观了。他的老母估计已被变相囚禁,他的妻子精神病会加重。在这片弱肉强食的土地上,你真相信父死母疯的3个小孩能得到妥善照顾?目睹父亲被警棍痛打、被脚踹头部、继而被枪杀的孩子们能不做噩梦?就连据说是因徐纯合之死“补偿”给家属的维稳费,估计也还在政府的管控中,最多由政府的一只口袋进入了另一只口袋(精神病院、养老院、儿童福利院)。这一家子太弱了,3个幼儿、一个老人、一个精神病,我根本不相信他们能拿到钱。

    徐纯合被击毙开了一个先例:截访不从,就地枪决,当着3个孩子和老母的面枪决。有人担心这会不会导致“赵氏孤儿”重演。我看他又做中国梦了。福利院可以将孩子们有偿送给外国人收养(中国政府这样出口的孩子的总数以十万计,这种做法有民政部的规章做依据,至今未废止),所得的钱用来给他们奶奶养老还有余。然后终身禁止他们入境,怎么可能报仇?

    不过车站安检人员拦截徐纯合到底是为了阻止他上访,还是为了阻止他一家外出流浪乞讨,是有疑问的。也许本文中的“上访”都应该改为“流浪乞讨”,“截访”都应该改为“拦截流浪乞讨”。徐纯合的上访与通常的上访并不相同,他并不是要控告什么人或平反自己的什么冤屈,而是想把自己无力供养的3个孩子送进福利院,却总是因为孩子父母尚在而被拒绝(这当然跟计划生育有关,计划生育就是不让你生,生了则让你养不起,本来养得起也会通过罚款或“社会抚养费”让你养不起,让你在痛苦中挣扎,以儆效尤)。我搜索了此前有关徐纯合一家的报道,并未发现徐纯合因为上访惹什么麻烦;但是其母全玉顺带着三个孙子女在外乞讨,却多次被大连的收容救助站通知当地政府把他们接回。大连报纸对全玉顺带孙乞讨的报道极其无耻,它指责这位82岁的老人把孙子女当作牟利工具,养懒汉儿子,自称日获千元。(《八旬老妪携仨孙儿来连乞讨供养老家酗酒成性的懒儿子》,《大连晚报》2014年5月8日)徐纯合在他的腾讯微博中转发了这篇报道的截图,但只说了“这帮胡编乱造的记者”几个字,并无其他恶语。现在我们已经知道这祖孙三代住的是墙壁裂缝、窗户漏风的危房,难以想象在天寒地冻的黑龙江他们一家是如何过冬的。五月初的黑龙江还很凉,但徐纯合的小儿子光着一双黑呼呼的脚,大女儿两只脚上穿着显然不同的两只鞋——八成是捡来的。徐纯合不劳动也不是因为懒,而是因为一身慢性病;徐妻则身患精神分裂症。今年2月19日《北京晚报》还有篇报道题为《权玉顺心想事成:福利院有望收养三孙辈》,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没有解决。从徐纯合一家路过哈尔滨没有下车上访、目的地也不是北京而是全玉顺不时流浪乞讨的大连金州看,徐纯合一家这次出行的目的恐怕并不是上访而是流浪乞讨。

    针对流浪乞讨人员的收容遣送制度已经废除12年了,但是从大连收容救助站多次遣返全玉顺和这次庆安火车站拦截徐纯合一家的事实看,收容遣送并没有完全消失。在经济下滑导致地方财政吃紧的背景下,各地县、区、乡、镇政府都增加了“社会抚养费”的征收额度和征缴力度,“肚皮财政”大有取代“地皮财政”之势。这极有可能使废而不止的对流浪乞讨人员的收容遣送死灰复燃,从而使各地为避免将流浪乞讨人员接回增加财政开支而加强对外出流浪乞讨的拦截。而支持收容遣送制度的社会精英,甚至比过去更强大,只是采取了比较富有欺骗性的说辞,这就是假借“打拐”名义的“随手拍”。没有一个人贩子会在脸上贴条子声明自己是人贩子,“随手拍”将他们的镜头对准的是整个流浪乞讨群体,特别是带孩子乞讨的人。

    人贩子把拐来的孩子组织起来沿街乞讨的故事,只有耳根软到正常水平以下的人才会相信。贼偷了东西不赶紧卖掉,还天天摆大街上展览?你见过这样的贼?展览拐来的孩子比展览被贼偷的财物更危险,因为孩子会说话,会跑,大一点还可能报复。所有的残疾孩子乞讨,不是自己至亲带着乞讨,就是父母把他们交给丐头自谋生计的,因为父母不想养他(她)一辈子;有的甚至是父母租给丐头的。孩子致残原因可能是意外事故,也可能是他人侵害,但通常非丐头自己造成,那样风险太高了——已经不是展览偷来的东西,而是展览抢劫来的东西。我并不是为丐头辩护,丐头依法该受什么处罚我没一点意见,但也不应该动辄给他们扣上拐卖人口和故意重伤儿童的帽子,让他们死于不明真相的群众的拳脚下。

    上述道理,我在微博上讲过不下数十遍,但从来就不能说服任何一位“随手拍”。他们理屈词穷之后最后的一张挡箭牌,就是父母绝对不应该让未成年孩子乞讨,没能力养就不要生,让孩子乞讨就是禽兽父母,对禽兽不要说当拐卖人口的嫌疑犯拍个照片骚扰一下,就是吐几口唾沫也是应该的。这份义正词严的谴责背后的潜台词显然是:宁可让这些不该出生的孩子饿死在家里,也不能让他们在城市里乞讨有碍观瞻。全玉顺在大连多次乞讨被遣返,据报道说都是源于“群众举报”。就算徐纯合这次不死在警察枪口下,今后也可能被“随手拍”们送到警察的枪口下,拐卖人口的嫌疑犯死于在警察手里的可能性并不比上访人小。

    从网上听了谢燕益律师对全玉顺老人的采访录音后,我又迷糊了。录音中,全玉顺老人明确说是要来北京上访,车站不卖票给他们,才改买到金州的票。不过既然买的是到金州的票,徐纯合这次旅行的直接目的地是北京恐怕难以证明了。但上访人为摆脱拦截上访旅途拐弯是经常发生的事,譬如我熟悉的两位计生受害者邓吉元和吴良杰2012年为各自的妻子怀孕8个月被强制堕胎来京上访,就都是拐弯来的,邓吉元从陕西镇平来北京是步行摆脱跟踪后租车取道湖北十堰再坐火车来北京的,吴良杰从福建仙游来北京则取道南昌、深圳、广州再来北京,所以买金州的票无法否定徐纯合这次出行的最终目的地是北京。徐纯合事件的起因到底是截访还是拦截外出流浪乞讨,目前难以定论,也可能兼而有之,但至少是二者必居其一。

    徐纯合之死还有几个问题我不明白,求知情者或方家赐教。第一,徐纯合的妻子是什么时候得精神病的?徐纯合2014年的微博里说是15年,但从网上披露的信息看,也有人说是25年,这意味着徐纯合的妻子不到法定最低结婚年龄就精神失常了,即使不是无行为能力人也是限制行为能力人,她是怎么结婚并生了3个孩子的?计生委只控制健康人生育不管精神病人生育吗?结婚这种法律行为能代理吗?是否买卖婚姻?徐纯合与精神病人同居是否构成犯罪?当然,精神病人不宜生孩子是一回事,生了孩子没有足够生活的儿童福利还不许乞讨把人往死里逼是另一回事。第二,在计生中国,像徐纯合这样困难的家庭无法获得政府救助,是不是跟拒绝救助“超生”儿童有关?第三,徐纯合的孩子们,特别是最小的那个孩子,有户口吗?第四,徐纯合是一个基督徒,他的教友们应该知道在计生中国“超生”儿童是难以获得政府救助的,据说基督徒富有互助传统,助人为乐,徐纯合此前从教友或教会那里获得了哪些帮助?

    原载“东网”2015年5月10日,这是增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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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杨支柱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15年5月11日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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