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不寻常的人在做着一件不寻常的事
——我在自由雕塑公园做义工
耿冠军
清晨五点多,风度翩翩的我又被一群女大学生围着索要签名,沾沾自喜之余我也意识到了每次参加重要活动之前我往往会做这种美梦。回味了两遍,没等六点的闹钟闹响,我就起床了。收拾停当,拿上干农活的鞋子、草帽等,先去接丁建强。
丁建强,已经不能用“不寻常”来形容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就是一个奇迹。”尿毒症已非常严重,各项指标都爆表,医生看到他的报表里的指标都吓死了,说:你怎么还能活着?而他就是这么乐观、活蹦乱跳地活着。所有的组织里都有他,所有的活动都不落下,包括重体力劳动的雕塑公园义工。
先向西半小时,接上丁病号,再折回向东,上了15号后向拉斯维加斯方向。一路无话,丁病号在副驾上补觉,9点钟到达雕塑公园。
现场四五个人已经热火朝天的干起来了,今天的任务是坦克人雕塑的基座工程,基座已经垒起了半米高的长方形的石墙,今天要把石墙内用素土填平,再把基座前面平整出一块平台。
我们分成两组,一组3人由姚中校带队在基座外的沙地上取土,用独轮车推到基座内。我这个新人和丁坚强(此处不是笔误)用耙子把土扒平,用镇压机(唯一的机器)镇实。山东的小郭是技术出身,可以做些有技术含量的活,拿着又细又长的软水管和陈维明老师给平台的四个角定水平标记,砌平台的围墙。
推独轮车是既要技术又要体能的,现场唯一的女士任小姐有点任性,铲了一车土后非要再推一车,结果没还没推到基座就已经两腿打颤、面色发白,被扶到一边休息。姚中校军衔高但独轮车也推不稳,特别是翻越基座的外墙时很吃力。现场只有芝加哥来的柏先生能把满满一车土推到基座墙内,再把车装满土的间隙之间,他还能再干一份别的活,看着他以不小的年纪在工地上跑上跑下,穿着蓝布制服,满脸汗水,我想他一定是对农活还非常熟练的,从国内农村刚出来的。
半个小时后,又来了一个朋友,是早上三点钟起床,开了七个小时车从旧金山赶来的作家无为先生,跟他相比,我六点起床的怎么还好意思去做美梦!无为先生来自香港,满嘴港腔,说话特别客气,但作家干体力活显然是差了一些,经常感叹:哇哦,好累呀!真没想到,你们居然干这么累的体力活!
过了一个小时,又来了一个朋友,是直播明星麦可,他进来的很特别,用公园里的一个闲置的小推车推了一件啤酒。我们奇怪地问:咦,你怎么没有开车过来?他说:我开了,停在外面。我们问:你怎么不开进来?麦可说:我的车太大,开不进来。我心里撇了一下嘴说:能有多大的车,还开不进来?
作家无为看到麦可走近,大叫起来:哇喔,我认得你,我上过你的节目!两人马上一起相谈甚欢。麦可不愧是直播明星,口才好,热情爽朗,工地上一时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转眼间到了中午,公园的后勤基地——农庄,来了电话,说午饭已准备好了。我们就分乘几辆车去吃饭。
我跟丁坚强和推独轮车高手柏先生同一辆车,由于彼此不太熟悉,车上无话,柏先生竟说:我给大家唱段京剧吧,缓解一下疲劳。然后就字正腔圆中气十足地高唱起来。已累得不想说话的我此时这个嫉妒恨呐:这位柏师傅怎么就不知道累呢?
车开出公园的门口,见到了麦可的大车,果然够大,确实开不进去,原来是辆50尺的大货车。
敢情麦可是卡车司机,从东海岸提前一天上路,就是为了经过公园时能干上一天义工,明天还要把车开到洛杉矶交货!
到了农庄,一进大门就是一个巨大的列宁的半个脑袋的不锈钢雕塑,农庄好大,有10英亩,有陈维明老师的雕塑工作室,有很大的无水的湖,有两匹马,还有十几只鸡。
中午吃饭,看见满满一桌子的东北菜,我蒙了,但见厨房走出一款款美女,操一口原汁原味我的家乡话,竟是离我老家仅半个小时车程的鹤岗同乡周小姐。惊讶还远未截止,这位义工,她居然是位博士。没错,您没看错,给我们做饭的这位义工,她的学历是博士,华东师范学院的。吃饭的时候我心里想,就凭能吃上博士给做的饭,下次还来!
提前回来的任性的任美女自不量力,累得险些呕吐。原来她体质很弱,严重贫血。回来后就躺到了卧室里,博士叫她出来吃饭,里面说:还没缓过来。
饭后休息了十五分钟,继续开赴工地,刚开工不久,从拉斯维加斯赶来一位律师,五十几岁,风尘仆仆,应该是比较有名气的,但我这个来美不久的新人还都不认识。作家无为先生又高叫着上前握手打招呼,
“哇哦,好巧啊,在这里碰上。”
看来来雕塑公园做义工已是很多大咖的选择了。律师一是来看看陈老师,二是亲自送来一笔捐款。陈老师再三感谢,又马上从包里拿出一本收据,现场开具。这个工头的准备工作是相当充分啊。
大家逐渐熟悉起来后,就互相的问起都是哪里的,干什么行业,怎么来这里的这些话题了。而再一次震到我的是一直卖力干活言语不多的小谢先生,他年纪不大,三十上下,高个子,身材魁梧,干活细致认真。这些特征当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读了下面的对话,相信你会回来重看一遍:
“你从哪里来?”
“加拿大”
“你怎么来的?”
“开车。”
“你开了几天?”
“一周。”
“跑了多少里程?”
“2300公里。”
“你要做多久的义工?”
“两周,因为请了一个月的假。”
我记得国内网络上曾经流传过一句话: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很多网友还被感动得稀里哗啦,感叹:那是什么样的妹子!谢先生这穿越小半个地球来做义工,我也感叹:这是什么样的义工,这是什么样的雕塑公园!
我们会一边干活一边说些玩笑,自然少不了要调侃调侃坊间那个大笑料郭**,我们常望着15号高速上穿梭的车流,品着各式车辆的尾气,感慨大笑料的那句话:
“你们跑到荒郊野外建个雕塑公园能有什么用啊?”小谢先生却说,多亏了他这句话,原本他只想给雕塑公园捐款,听到大笑料的这句话,他决意不但要捐款,还要亲自赶来做义工。我们听到这样说法,纷纷表示陈老师应该向大笑致谢。
晚上回去,大家都一身尘土,争抢着洗澡,换衣服,分配房间,好不热闹。重新组建了洛杉矶民主党的姚中校,根据劳动表现,火速发展了两位党员,忙着给两位讲解党章,讲解入党程序,看得我们这些人一愣一愣的。原来姚中校不仅仅是来做义工,同时在暗中观察,根据根据劳动表现发展潜在党员。此时他手里拿着填好的表格,非常自豪地向我们炫耀着:
“我们这叫火线入党!”
晚餐开始,随着大家的融洽气氛也热烈起来,姚中校按耐不住兴奋招呼大家喝起酒来,小郭同志作为新党员心情也很激动,要陪姚中校喝个尽兴。小郭向姚中校也是向组织如实交待着自己的经历,说他的家乡是山东聊城莘县的什么地方的,为了有助于大家记住,他加了一个注解,“和郭**的老家是同一个地方”。这句注解一说不要紧,姚中校马上以他特工人员的专业眼神凝神看着小郭三分钟,小郭反复解释他和郭**仅仅老家是同一个地方,但他们之间并不认识,也绝无其他任何关联时,姚中校嘴里慢悠悠吐出一句话,“我发现你们不但是同一个地方的,你长得和他也很像!”众人都去定睛细瞧,连呼:像,确实很像!
然后可怜的小郭因为他的长相被喝的酩酊大醉,姚中校在小郭吐了三回说了三十遍“我不认识郭骗”之后,红着脸吐着酒气说:“他已通过了我的审查。”
我们不知如何去处理趴在桌子上的小郭,幸好博士在,她不但做饭好,做事也干脆利索,清理了满场的狼藉,招呼人把小郭架回他的房间。姚中校就近找个床就睡下,因为他要两点钟起,开四个小时的车回去上班。事实上他确实做到了,行伍出身的人日常生活中也像打仗一样精确和坚定。
第二天早上,小郭还不能来吃早饭,我们吃过了后上车准备出发,陈老师看到小郭不能出工,颇为遗憾地说:
“就这么一个懂技术的,却因为喝酒挂掉了,真是乐极生悲啊。”
丁坚强说:“我们把他带上,不让他干活,让他坐在一边做个技术指导。”
我们去小郭的房间把他从床上架到了车上,陈老师看着他说:你怎么样啊,行不行啊?
小郭摸着自己半边的脸,痛恨着自己的长相,说:行,行,绝对行。然后就歪倒在后座上。陈老师摇了摇头说:你们还是把他架回去吧。
上午,又来了一位义工,张子斌先生,他不但是位资深民运大哥,还是一位的催眠师的讲师。昨天旧金山来的无为先生对生命灵异死而复生也颇有研究。二位的到来把我们的话题从枯燥无趣的民运带入神秘广阔的玄幻境界,个个直呼脑洞大开。
下午,因为看到我们人手已经足够,最能干的柏先生跟陈老师提出要留下把庄园里所有树的树根都围出蓄水坑,还要把他的两匹马溜一溜,刷一刷。下午的活已不多,也没有重活,我们轻松愉快的开起工来。开工不久,周博士从庄园打来急电说:“大事不好,柏先生遛马时从马上摔了下来,眼镜片伤到眼睛了!”陈老师一听赶紧带上两个人驱车赶回庄园,原来是眼镜片伤到了眼角外侧,流了些血,没伤到眼睛。赶紧安排英语好的周博士,开车稳的司机带上柏先生去镇上的医院。在赶回工地的路上,陈老师一边开车,一边又以艺术家的角度给我们坐车的乘客诠释了这次事故:
“唉,又折损了一员大将。一个是技术最好的,一个是体力最好的。不是因工负伤,都是因为高兴导致,这真是乐极生悲啊。是不是我们有点翘尾巴了?”
下午的活正常完成,收工回到农庄后,看到柏先生他们已返回,治疗结果是问题不大,但钱花了不少。大家又热热闹闹的吃了晚餐,餐毕,到了我该回去的时候了。丁坚强先生意犹未尽,还要再参与收尾的小活,过两天再回。我就带上同样明天要上班的任微小姐同车返回,她已经恢复了元气。临行前,与大家依依惜别,郑重声明下个周末还会再来,因为来这里不仅能实现做义工的愿望,还能交到这么多的朋友。
回到家后,躺在床上和老婆讲这两天的见闻,老婆说:你讲的这些人这些事真有意思,下周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我说,那孩子呢?
老婆说,孩子咱们抱着,我要帮博士给你们做饭去。
等到下周的时候,因为开会偶遇了同样想去做义工的訾先生、杨先生,以后再去的气候,我们就四个人结伴,加上我们不到半岁的小Baby,同乘一车,满满当当。每次干上两三天,再一起返回。期间又碰上了很多来自世界各地,澳洲的李姐、西雅图的两位先生、会做西餐的老先生,还有一对特别能搞笑的夫妻老刘夫妇。为了不让他们抢占我的戏份,就不一一细说他们了。
到了后期,临近六四,坦克人雕塑即将完成,又要突击赶制坦克模型,雕塑公园的影响越发广大,每天来参观的、采访的络绎不绝,我们几乎变成镁光灯下的装修工。
在一次纪念活动的筹备会上,我还被表扬了一次,其实去雕塑公园做义工我有很强的私心,在这里表露一下:
“若干年后,这里一定会成为我们下一代的教育基地,你事先保留着这一秘密,你带着你的孩子来公园参观,孩子们在雕塑前凝神注目,当他们缓慢地扫视雕塑的每一个细节,当他们正在感慨万千,心潮澎湃,你在他们身后轻轻来一句:这一块砖是我砌上去的,那个集座是我填平的……”孩子们愕然向你回过头来,想想那时的感受!哦,替我保留秘密。
讲了这么多义工,其实最大的义工我应该说两句,他就是陈维明老师。虽说他是公园的创立者,但以他的年纪,他完全可以只做雕塑和指挥的工作,而不用再亲手干所有的脏活重活。但陈老师作为义工里年纪最大的,却也是最能干的,受累最多的。他的动作速率可能不快,但他从不停手,仿佛他背后装了一部马达,永远不知道疲劳,永远不需要歇气。每天晚饭后,我们都去侃大山,他还要处理白天没有时间处理的一堆事:回电话、回信息,发邮件,做计划……每天忙完都要12点多,和义工一样在客厅里睡睡袋,第二天又早早的起床。雕塑即将完工的那两天,现场的拍摄记者看出来了,连连说:“陈老师,您这工作真是太耗费体力了”。因为他挎着相机,已经跟不上陈老师的脚步了。
当雕塑完成,运抵公园,安装就位后,马上又投入繁重的纪念活动的筹备和接待工作。活动是两天的,头一天几乎通宵的情况下,又开始第二天的收尾和撤场。当天午后,太阳最毒的时候,当把最后一车物料运回农庄,听说陈老师晕倒在门口的沙发上。
我一直在反思,其实义工做的还远远不够,如果足够,怎么能让一个老人家累得晕倒。我们是不是应该再多一些主动性,多一些分担老前辈们的负担,让他们轻松一点。
这不,前几天听说陈老师已开始“六四纪念碑浮雕”的制作工作,还有另一件听起来就让人振奋的作品“香港抗争者”即将开工,对于也想去做做义工的新手们,这里给你们点攻略:
1、去做义工至少要准备两天的时间,如果只做一天,除掉路上半天多往返时间,就没多少劳动的时间了。
2、做义工时吃住条件都不错(免费),男女都可参加。庄园风景优美,之前的干湖已蓄满了水,非常的漂亮,非常适合自拍。
3、做义工需要准备:洗漱用品,干活的脏衣服和劳动鞋,休息时穿的便服,拖鞋,防晒霜,太阳镜,遮阳帽。
广告语:不但能实现做义工的愿望,还能交到很多朋友,认识很多不寻常的人!
让我们雕塑公园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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