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王康，一个不屈的灵魂

——兼忆《老康秉烛 卷一》出版

陈弘莘

忽焉七十，而四顾苍茫，一无凭籍…..十年前曾自谓“人世未尽解，天命已略知”。今日天命弥远，人世愈乱，独留秋月向黄昏。

                                               ——  王康自述  摘自《老康秉烛》跋

这是王康先生众多照片中，我非常喜欢的一张，充满动感的画面：激情、干练、潇洒、自信，那是他的另类气质；尽管大多数人眼中的他儒雅、博学、深邃、多才、睿智。我曾建议将这张照片作为他书集《老康秉烛 》卷一的封底，他打趣地说：“好像张扬了点，留待做诗歌卷的封面吧”…..

事实上，这张照片真正吸引我的，是他从红地毯迎面走来，风度翩翩中展示出的那种坚强不屈的步伐——那时的他，已在江湖中历经风雨几十年，插队巫山生活艰辛；大学里鹤立独行差点被开除学籍；八九之后被没收住房开除公职；随后四海为家匿藏多年；居无定所中写下了几百万字所思所想，在一天中被全部没收抄走…..那时的他，已经在重庆八中播下了一批批思考的种子；他起草的《中国改革宪章——为中国改革求国内外人士共识之宣言》（又名《中国改革纲要——走出当前中国改革困境的宏观构思》），被称为中国知识界第二次“公车上书” 。那时的他，已经拍摄了《大道》、《抗战陪都》等十多部政论片、纪录片；已经四处演讲辩论，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线下聚会、网上论坛，他谈俄罗斯的精神与梦想，五四运动，谈共产制度和 帝国的教训与启示…..在当今的中国，他可能是唯一虽被通缉却活跃于北京为中心的政治文化中人；他分明因言获罪却还四处表达、用尽各种传播工具和平台，且每每都是滔滔不绝长篇大论…..

一位诗人说：“你若有一个不屈的灵魂，脚下就会有一片坚实的土地”。王康先生一生命运如他追随的伟大俄罗斯作家们一般，坚韧、勇敢、明辨善恶是非、不妥协地反抗专制暴政；他们都深受各种苦难，或流放流亡，或入狱受刑，却都怀着神圣的历史使命感，求索国家发展之路、探寻拯救国人心灵于危机之道。正因为如此，先生将自己的半身像嵌入了他七十岁生日前夕完成的大型炭笔画《俄罗斯破晓》之中，与托尔斯泰、索尔仁尼琴、别尔嘉耶夫、阿赫玛托娃、曼德尔施塔姆等四十三位不屈的灵魂同行。

姆等四十三位不屈的灵魂同行。

几乎也在同一时期，我非常幸运地实现了一个自己的心愿：在王康先生七十岁生日的时候，送上了一份我的礼物——一本由先生自己亲自挑选，我编辑出版的《老康秉烛 卷一》。书中收集了先生十八篇文章，四十五万多字。原本，我们还一起确认了卷二的书稿，计划了卷三和卷四的内容….. 万分遗憾的是，《老康秉烛 卷一》居然成为了迄今为止，王康先生唯一一本正式出版物，也将是唯一一本他留给世人，经过他自己定稿的著作。

出版构想始于2019年5月，原先的计划是：先生负责选文章定稿，我负责取书稿、付费、送去印刷出版。香港开放出版社的编辑和台湾达赖喇嘛尊者基金会的朋友都非常慷慨友好地承诺，帮助我最快速度（大约三个月左右）以最合适的方式，在12月先生七十大寿之前让他拿到手。没想到先生忙于迁居休斯敦治疗、接待朋友来访等等，待我从他休斯敦家中带走书稿时已是10月下旬，由港台出版显然时间上太晚，不得已求助两位出版社的编辑朋友，又都因文章内容而表示为难，不愿相助。于是，我不得不一边在网络上自学出版课程，一边自己动手编辑，单枪匹马折腾两周，终于将书送进了印刷厂…..自然，留下了诸多不成熟、失误和遗憾。后来我曾建议“花三/四个月时间，找专业出版社，再出一个新的版本”，先生不仅宽容体谅还表示坚决反对，他说：“这本书一看就是我王康的书，不循规蹈矩，不墨守成规，有个性，我非常喜欢…..”。

我曾向先生承诺，这本《卷一》如果以60分算，《卷二》我一定可以做到80分。如今先生走了，我想为他编几本好书的愿望，成为了永远的遗憾。

当然，先生也有一个遗憾，那就是——《老康秉烛》没能在大陆面世。他认为，大部分亲朋好友都在中国，海外500本够了，国内则至少需要3000本，但是怎样将书运进去成为了一个反复讨论但很难解决的问题。某天，他突然很兴奋地告知我：难题解决有方案了。一位朋友建议在大陆印刷一个盗版的《老康秉烛》，“我自己盗版自己的书，真是一件有趣也讽刺的事情”，他快活地说…..后来，由于可以想象的原因，此计划被斩，令先生也留下了又一个永远的遗憾。

5月27日，美国东部时间清晨四点二十分，王康先生与癌症抗争三年多后，决定放弃，离去。我知道，他心中定有万般不舍。仅仅2个月前，他刚为自己制订了一个五年工作计划。

他计划画9幅东欧题材的油画，其中《波兰之星》将于今年完成，以纪念“卡廷惨案 ”80周年；写一个电影剧本、一个舞台剧、将《咏而归》扩展成长篇小说、将《审判幽灵》完稿。

他计划疫情过后，去以色列或澳大利亚试用一种针对他病情的新药，因此等待期间回华盛顿给父母扫墓、同老朋友叙旧、并看望他曾经无数次行走的树林、木桥、熟悉他身影的流水和小鸟。

他计划5月15日在休斯敦成立以绘画为主的“但丁原创中心”，以“接续人类艺术本源，复活艺术在人类命运殿堂中的不朽光辉，在危机四伏的全球化时代刷新人类精神，贡献无愧于人类苦难、危机和希望的史诗作品”。

遗憾的是，后来，所有计划，都被一些不方便说的原因打破；后来医疗飞机载他飞去了华盛顿；再后来，他转身离世——

让时代铭刻王康——一个不屈的灵魂！

王康先生家人节哀！

先生一路走好！一定早日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