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号-中国民运 朱虞夫简介 朱虞夫文章检索

 

 

中国民运口述史

——黑牢亲历记──八九那一年(5之2)

 

朱虞夫

 

8月31日下午过了5点,该放我回家了。可是政保科的人为我打来了盒饭。我明白,有花样了。晚饭后,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到了9点半后,看管我的人不断地看表,显得有些焦虑。大约10点半,张宝裕和另外两个汉子进来了。只听他一声吆喝:“朱虞夫,你站起来!”我站了起来。他接着宣布对我实行“收容审查”(这臭名昭着的收容审查制度在国内、外的压力下,目前业已取消),并要我在他拿出来的纸片上签上名字。姓陆的老公安要我把口袋里的东西统统拿出来,并抽去了我的皮带。说实话,我从事民运多年,早就对这一天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但是,初初遇到这一天降临了,从未经验过这种场面的我心里还是有些发慌。为了记下这段经历,我镇静地体会着自己的情绪变化:只觉得有一股寒流从天灵盖向下浸,前额发紧,面颊发冷,嘴唇微微发麻。寒气到了颈部,颈部有些僵硬。突然,我意识到不能在他们的面前示弱。想到在这个时候,有多少优秀的中华儿女肝脑涂地,有多少闻人达士身系大狱,今天正是我为祖国作一点奉献的好机会。想到这里,有一股暖流直冲囟门。我完全镇定了下来。也正是这种信念使我对以后的牢狱生活甘之如饴。

到了三堡杭州市公安局收容审查处已经近午夜了。重重狱门之内,有一间小小的似乎是移交办公室。押送我的人收缴了我的皮鞋和眼镜返身走了。我光着脚站在一边听候发落。嘈嘈杂杂,几个公安带进来10几个大泽乡的后裔们。只见公安喝令他们脱掉衣服,只穿一条短裤就地蹲下。围在旁边的几个公安趁这个时候走进人群中拳打脚踢。场面壮观。我不知所措仍旧站着,万幸雨点没有落到我的身上。正在我晕忽忽之中,一个公安从桌子上拿起一份材料,高声叫着:“《4.5》月刊负责人,哪个?”我一愣,这《4.5》月刊是10年前杭州民主墙时期的事呀,怎么,算老帐啦!打算为“6.4”国殇奉献点什么的我,如意算盘落空了。心里想着,嘴上应着:“是我。”可能是应答慢了,那人打量了我几秒钟,厉声:“衣裳脱掉,蹲下!”我已经注意到,公安们都是从后面下手的。我就背靠着墙蹲下,心想,亏也要吃得明白。然而,不知何故,最坏的可能没有出现。我带着疑团进了监房。

带我的公安面慈目善,认得我。他交给我一双拖鞋、一块毛巾、一只塑料杯和牙刷,悄声说:“你跟我来。”我就随他走了。到了警戒线,他要我喊一声“报告”,并关照我,以后每次经过这里都要这样喊一声。过了警戒线,一字儿长长地排开十几间监房。到了第五间门口,他用钥匙开了大锁,说:“你进去吧。”“匡当”一声,铁门重新锁上。警察刚一转身,好家伙,刚才明明都睡得齐齐整整的20几个小伙子呼啦啦地全蹦了起来,七嘴八舌地问道:“什么事?什么事?”“外面情况怎么样?”“这几天有没有刮风(刮风,大规模抓人。共产党整肃治安和搞各种政治运动,就像一阵一阵的刮风)?”“你是哪里人?”我原先为应付下马威,每根神经都蹦得紧紧的,这时候松弛下来很想休息;但是,看到他们那一个个兴奋的样子,心想,可能是我从外面带入沈沈黑牢的生气,搅起了他们感情的涟漪。

于是我一一回答了他们的提问。听说我是为学潮牵连进来的,一个小伙子赶快说:“这里还有一个,市民声援团的副总指挥,胡荣贵。”随着他的指点看去,那个叫胡荣贵的小伙子脸色苍白,体质非常虚弱,一声不吭,只是轻轻朝我点了点头。他被抓以前是保叔路上开饮食店的个体户,收入不错。但是眼看着爱国学生的不幸遭遇,他慷慨捐助,奋起声援,被大家推举为杭州市民声援团的副总指挥。“6.4”后被捕。他被抓进这个黑牢收容审查已经两个多月了,情绪也非常低落;之所以一直没有“送检”(送检,逮捕、送检察院的简称,牢里都这么说。),可能是他的哥哥,一个共产党的小干部,在外面打点张罗着。(我出狱后,听说他被判了2年劳教。我曾去保叔路一带找过他的店,没找到。)这个黑牢约有6米长、3米宽,屋顶高约5米,钢筋混凝土的四壁,终年不见阳光;上方约4米半处吊着一只15瓦的灯泡,24小时亮着昏昏的光。牢房两头接近天花板处是两扇气窗。一个窗上装着一只换气扇,积满了灰,从来都没有转过。另一个窗上装着一只喇叭,也从来没有响过。进出的大门是用2英寸直径的钢筋做的,高约1.8米,宽约60厘米。钢筋密密排列,中间留一个送饭的方孔。

进门是宽约1米的通道。通道尽头约1米见方处砌一道矮墙,挡住后面一个水泥砌的大便台。说是台,因为那是一个高约50厘米,中间凹陷的水槽。每次吃完饭大家就把铝饭碗往这个大便槽里一扔,由新来的嫌犯洗碗(至今想来还觉恶心)。水槽上方30厘米处,从墙上伸出一个水龙头,水是从钱塘江滩上打的深井里抽出来的。因为我平时的饭量很大,牢里配给的饭根本就不够吃,整天饥肠辘辘;饿得难受了,就接上一杯水,一边喝一边自嘲:“喝高粱,喝高粱!”通道边用砖块砌高30厘米,上面铺了一层松木板。木板上横着焊了5道扁铁。幸亏我胖,瘦的人睡在那上面的滋味可想而知。就是这宽2米、长6米的铺板,要睡多达24个大男人。根本睡不下,像套裁布料一样,大家侧身配合着弯曲度。半夜谁要起夜,回来就再也插不进去了,只能在门边坐到天亮。有6、7个小伙子宁可睡到冰凉的水泥通道上。那天刮台风,钱塘江的大水溜进来,地上的小伙子在水里还呼呼地睡得很香。

一般按规矩,新来的人要在最里面睡,因为旁边是大便池,臭的很。每天大家都在那里冲澡。溅出的水已经使那里的铺位烂掉了。一股浓浓的霉味直冲鼻腔。有人走了,就往前靠。新人来了,再接着睡。所以,睡在靠门处的往往是关久了的人。“笼头”(共产党在监狱实行以犯人管犯人的方式。虽然,被收容审查的人,以后不一定能证实是罪犯,可是在监狱里还得由罪犯来管。这种管别人的犯人,称为笼头。)就睡在进门的第一只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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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朱虞夫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4年8月18日1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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