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耦絮语》是林昭的狱中血书之一。
林昭的死亡判决书，所引她死刑的罪证，即此书中“恶毒攻击”毛泽东和中国共产党的言论。如无这类血书，林昭也许未必枪毙。正是此类血书，提供了林昭思想、言论的“恶攻”罪证。
《灵耦絮语》二十三万言，与另一部十四万言《致〈人民日报〉编辑部第三封信》，为林昭同时间交替蘸血撰写的姐妹篇。内容上，有不可割裂的共同情节，共同源头，一是御审，二是冥婚。
所谓“御审”，是毛泽东亲临上海第一监狱，提审了林昭；是否事实，要等档案解密。所谓“冥婚”，是林昭与柯庆施的鬼魂结婚。林昭认为，因她向柯庆施上书，而使柯庆施被毛怀疑，遭到暗杀，所以以身相许，抱牌成婚。柯之灵求婚在前，一个活着的囚徒林昭，甘心嫁给被冤杀的上海市委书记、市长的灵魂为妻子。
柯庆施猝死周月（冥婚刚一周）开笔，名之为《冥婚记》，过半始易名《灵耦絮语》。意思是：“精神伴侣的私密对话”。皆灵耦交感的产物，犹爱情日记。“他”即柯，“她”即林。通篇柯、林对话。
我认为，这是一部幻想心理小说；体裁就像狄德罗的《拉摩的侄儿》似的对话体。《灵耦絮语》尽管感情真挚，文笔流丽，嘻笑歌哭，无顾无忌，收放自如，但阅读起来，太压抑，太沉重，太难过，太气闷，甚至呼吸都太艰难，只得屡屡中断。折磨，取代了愉悦。它不是享受、消遣的书，而是血泪浸泡，直面惨淡人生的书。
今天，正在“等待多戈”，其实并不适合阅读它，也并不适合评论它。适合于阅读和评论它的时代，帆桅才冒出地平线。那是个宪法生效，司法公正，废止了思想罪、言论罪，甚而废止政治犯死刑的时代，人民免于恐惧的时代，人民手中的选票起作用的时代。
中山大学文学博士艾晓明教授，以《林昭的生死爱欲》为题，对《灵耦絮语》作了深入、中肯的全面研究、剖析，从内容、形式、人物、事件及作品的意义、价值，作了鞭辟入里的评论，尤其对林昭精神的病态妄想症状，进行了医学和美学探索，令人信服，奠定和提升了林昭研究的基础水准。
何劳我再鹦鹉学舌于其后！在国内，诺贝尔和平奖得主、文学评论家尚在监狱里苦度岁月，“宪政”、“普世价值”遭轭，受到公开挞伐、排斥的当前，艾晓明这一文学理论的写作，正是中国女性补天式勇毅者的磊落亮相。
余下若干小问题，譬如林昭与柯庆施灵耦关系的建立，以及他们冥婚的性生活状态等，我再来唠叨续貂。
柯庆施（1902～1965），安徽歙县人，1922年加入中共，曾赴莫斯科东方大学学习。八届中共政治局委员，任上海市委第一书记、市长，南京军区第一政委，华东局第一书记，国务院副总理。报上称之为“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文革”发动之初，由他最早得知天机，而组织姚文元写评《海瑞罢官》。柯庆施死于急性出血性胰腺炎。既非刘少奇，更非毛泽东谋害。（叶永烈：《“文革”初期的“刘少奇谋害柯庆施”之说真相》。见《人物春秋》2013第31期转载《同舟共进》）从王明、师哲的记载，知柯庆施1943年在延安，因受王明牵累，受到刘少奇、康生直接指挥的“抢救”运动迫害（柯妻因此投井身亡）。柯被关、被放，其实，均受毛泽东操控。林昭对此，自然至其被杀一无所知。但她竟选择了柯庆施为冥中夫婿，不知出于何种艺术敏感，政治敏感。真乃难以名状的深奇敏感。
在《灵耦絮语》中，林昭（她）与柯庆施（他），这对阴阳夫妻，联手批判、反对毛泽东独裁施虐。她：“这不与你的被害一样，客观上形成了一个伯仁由我而死的局面吗？”（五十）又，她：“此身君之身也……林昭无论嫁给世间谁个都不会这么好性儿，但于君家例外。已负伯仁，粉身莫赎。”（一0四）
这个“伯仁”是谁？这是一个典故。《晋书·周顗传》载，周顗字伯仁，是王导的好朋友，为王导向皇帝作无罪辩护，却受王导误解，以致周伯仁被王导弟王敦诛杀，当王导看到伯仁为他上书免罪的奏折，真相大白，大哭：“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幽冥之中，负此良友！”
林昭比柯庆施为周伯仁，因受林昭上诉的牵连而死。这是林昭创作灵感缔造的魔幻超现实人物关系。柯庆施的鬼魂，在林昭笔下，扮演了她的知音和恩爱丈夫。婚约，林昭为柯庆施守贞三年、终身守义。她和他，与毛泽东构成一个三角关系。毛泽东成了林昭的觊觎者，出现在林昭梦中抚摸她的身体。
假如毛泽东到监狱提审林昭确有其事，那么在这血书的姐妹篇中，林昭这样描绘毛的妾纳企图，就毫不奇怪了。毛以“黄毛丫头”称呼林昭，十分酷似毛的口吻。现实中一般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情节，在小说里，却会合乎逻辑地生动呈现，看来既真实，又荒诞。
《灵耦絮语》的爱情描写，道德观念旧而新，既传统又现代。她和他，耳鬓厮磨，缠绵悱恻，卿卿我我，假痴假嗔，逗嘴斗舌，呕气发嗲，任性渲泄，几乎忘乎所以，夫妻间，阴阳相隔、相通，一切纤细逼真。林昭的妻性、母性，得到了最大限度的表现，在妄想与空灵中践行了她的天赋权利。
他：“多情种子！想我求婚之初颇犹豫”，深恐遭拒，“我的小孩子寸心之中本来干干净净地没一点杂念！都是那毛贼闹出来的事情！我的小孩子！我的爱妻！我处处见出你那一份真情和良心，所以才更发自深衷地疼恋你！”（二十八）他们终于成为幽魂羁魄，牢狱鸳鸯。
那么，男性鬼魂，与活着的女囚徒，如何做爱，只能根据作者的描绘来体察了。从这里开始：
他：许我吗？知道你心情不佳，想温慰温慰你以解开你一些寂寞，别的也没什么。倚着我的灵位睡罢，那感应比较更加分明一些……
她：可是……合适么？爹爹回来了哩！都在一件衣裳上（注：柯与林父的灵位，画在林昭的衣衫上），又分不开！别偷看了，让我胳臂枕着。（父亲的幽灵，说着“你们自便，老夫入定去，而付之不闻不见亦可”，离去。）（七十七）
她：右边肺疼——胸闷；肩臂骨骼里又充满着镣铐大君去恩遗爱；而你今夜又这么放纵，一点不体惜我！……
他：（猛一下弯过手臂箍住了她）唔，我要你，我不体惜你！……小冤家，我有时真恨得要折腾你！
她：（呻吟地）为什么？
他：爱极也会生恨，小冤家！你们两个（注：指毛泽东和林昭）分解不开了拿我的命玩火！祭文写得不错，可是我——我已经流了血呢！
她：（苦笑）所以我才在这里天天把自己的血还你！……唉，你折腾我吧！大错己铸，追悔莫及！这是我应得的，……我怕我也活不多久了！……“情切今世，缘缔再生！”
他：说什么再生的话，我这会就饶不过你！小冤家，我活活折腾死你！
她：……你折腾吧，你把我折腾死了吧！……（八十二）
在九十四节，他与她讨论性感觉。我代为简述，以免冗长引录。他说自己入灵时间短，新鬼尚不能使她达到性高潮，“欢若平生”。她说，你这话日后让人读到，不免误会林昭纵狂贪欲。我俩大致同属于《约翰·克利斯朵夫》中较富情感而淡于情欲的人。我热恋你，时而很愿你感应得更分明些（含情凝睇）。人贵知心。这些日子，深切想你，热烈恋你，不想叫你太累了。他赞美她眼睛明丽可爱，凛冽有威，可亲不可侮，是复仇女神的形象。她对他吟诵《南曲子·夜歌》，含笑睨视他，说女为悦己者容。
九十六节，他说今天应过景就罢了，你太累了，昨天你那么激动后，又被我扯住整整一宿没睡，伤神呀，亲爱的。人鬼做爱，看来是凭感应。电影《人鬼未了情》是这么表现的，林昭借用这手法。
一0二节，半夜里，她哭了，伴着悲愤的指责和控诉，热泪滂沱。她说：谁知道这究竟是她在呼喊，抑或是他在她里面呼喊！他们都在“呼喊”。只是，“他在她里面呼喊”。
一0三节，她有点歇斯底里。他前所未有地疾愤而狞厉。他像一团云雾落在她身上，笼着她，裹着她，紧紧地卷她，重重地压她，恨恨说“我不要你活命”！压她、扼她、掐她、拧她，很似性虐待。她挣扎翻滚，昏沉麻木，难以忍受。要挣扎，又挣扎不动。她想起杰克·伦敦的长篇小说《海狼》里曾有过的描写……缺乏性经验的林昭，在《灵耦絮语》里调动和复合以往所读中外文艺作品的性描写，来形容人鬼间的性生活。下面，再原文照录：
他：躺下，我要你！
她：（短促地笑了—声）倒也干脆！看来这已经变成林昭的一项义务了！（咬了咬牙，把手边什物之类的掳开，和身往铺上一倒，闭上眼睛听其所为。）
他：要这么说也可以。那么既为人妇，……即谓之义务亦无不可！（一一０）
她：（双眉—扬）怎么你还没压够呀？没压够，再压、压、压！
他：（指着她）你个小东西，这会子任你狠，回头你别求饶！（她一笑无语，侧转身向里假寐。）（一一三）
他：（似笑）早呢！我还要你呢！（俯压着她）
她：（挣扎不动，轻轻叹息）冤孽，冤孽！前生前世的冤孽！我哪辈子欠下你了？
他：这辈子欠下的都且还不清呢！禁得起那辈子！（狠狠地吻她）（一一四）
他：……足足放了你一天假。
她：（悄笑）可是，昨天呢？——足足嬲了我一整天！
他：有嬲你—整天才有放你—整天，此谓之赏罚分明。
她：越来越家长作风，不行，自由战士的灵魂可是不受这个！小心发生示威乃至引起暴动！（一—五）
她：（眼眶里又涌上灼热的泪水。悒抑地。）我们还没写呢。
他：（不耐烦地）算了，躺下！我什么也不要你做！
她：（无言地顺从了，而刚一躺下即便陷入身不由主的昏迷……）
她：（喃喃地）……—回来就欺负人！（她醒过来了，但……两臂依旧被扭在身后……）
她：（低语）让我喝水好吗？
（他默然有顷，放开了她的手臂……谁能知道—口冷水对于这时之焦干的喉咙与炙热的胸腑是多么需要啊！……）
他：找根带子来！（她从身上解下一根给他。）
他：（简单地）把手放在背后！——我现在没有手铐，也没那功夫老挂着你！
（她默默地顺从着他，而带子便把她反背双手绕缚在一起。）
（她默不作答，只勉强撑持着身子卧了下去，而且几乎是顿时又渐渐迷糊了，因为他仍那么横暴地裹着她。）（一二七）
这是不折不扣的性折磨，性虐待，变态性行为。
可是，他又非常善于说安慰她的话。偎贴着她，呼唤“亲爱的，莫哭！”他说自己由于她而获得了大自由，大解脱，解放了自己的灵魂。他死而自由，死而得爱。他说：“贼子欺天灭地，这会也有不得奈何人的时候！难怪那么多人都纷纷要以死为最后的逋逃数！林昭，我死得好！不死我的灵魂永远也不能这么自由！不死，我——柯某永远也得不到你这样真切的爱情！人情乐生，我独乐死！林昭，我的灵耦，我的爱妻，我的小情人，莫为我哭，当为我歌！（轻轻吻她）我的喜儿，我的勇敢、坚贞而多情的喜儿！……不哭了，唱！
唱——那一个：大春和喜儿心连心！”（一五四）甚至在午前，他们也会“酣然一梦而相互缱绻”。（一六０）
《灵耦絮语》的性生活描写，大体如上。
在严酷的牢笼之中，人鬼夫妻之间，几乎每一言不离政治，但也不是没有幽默、调笑和戏谑，有时也会黄连树下弹琴。如林昭说自己像“族姐”林希翎之姿容，“也不漂亮也不丑”。（五十二）形容他“人家说打一下揉三揉，你倒是刺－下抚两抚”。（五十三）含蓄写过男人的醋意“酸味”，接着描写自己：见他情辞真切，不禁回眸一笑。一面举起手待去推开他的手，碰到时却不知不觉地握住了它。（五十六）她手的这一“举”、一“推”、一“碰”、一“握”，表情何等的纤细入微。他评价她：“小——家伙，你那玩世不恭的诙谐劲儿幽默味道可也是够足。……这也构成你的一种特有之风格：生活风格、为人风格和战斗风格。”说得知心知音，百般体贴。林昭则强调，“为君守义”，是两心相悦；“为君复仇”，其实也是为自己“雪恨”。（九十八）
再引述林昭对着柯所表达的抒情独白，非为蛇足，而是印证一个女人渴望和追求爱的如死般执着。
她：（凄然）夫子！……你知道我在想什么？我想你呀！夫子，我要你！我要一个活生生的你！（悲痛地）这些日子以来，写着这些沉痛的篇页，一个念头愈来愈强烈地萌长在我心里！我要把你找回来！不管这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我要找回你！我要致力去揭开灵魂与生命的奥秘，使你从灵界重归于人世！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做到这一点，但是我要做！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掌握生命的天父上帝亦必怜念我的苦心诚意！我曾预言过二十世纪最大的奇迹将是灵界的发现以及敞开，谁知道呢！也许这是应该由我来完成的吧？（毅然）我一定要去找回你！虽然那需要我亲身冲入死亡！夙世情缘也该有个石破天惊的终局！我确信：凭着生命主宰的慈悲和怜悯，我之坚贞义烈的自由的爱情终必战胜死亡！当然我们现在也已经战胜了它，但我要完完全全地战胜它！夫子，我要你！我要一个活生生的你！上帝听着我这句话！（他感动得说不出话，吻了吻她，说： 唉，我的痴情女郎，我决不是负心汉子！）（二一一）
这样真挚、强烈的抒情，此外只有莎士比亚戏剧里有，只有《屈原》里有。冲入死亡，石破天惊，发现并敞开灵界，战胜死亡，自由爱情起死回生。林昭的旦旦信誓，完完全全地践行不虚。
他们的爱情，是否存在逻辑的合理性？他们作过理论探索。林昭说，难以想像，但可以理解。假如柯活着，那么他们之间，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爱情、这样的结合。完全不可想像！然而现在，柯的血解放柯的灵魂，同时解放了他们不可想像的爱情。他笑着说：林昭为他辩解得很好，是林昭不羁的灵魂，反抗的爱情，如是之深刻地感染、默化着他！所以说“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与意识形态对于这些人来说都是“莫大的危险”。林昭立刻接口说，做过上海市长的人，应该是吃够了一肚子萤火虫的！“资产阶级有什么好呢？”他说她的思想，还不如他解放。紧箍咒，时刻在起作用。阶级理论禁锢的枷锁，实在不容易冲破。（二一八、二一九）
柯的问难。他问：那几辈子里招引得人家为你送命，姑且就算我自己作死，这辈子我可是一点不曾沾惹着你吧？你是干吗非又要来害我送命？去年十一月梢，你想着要给我写那第一封血书时，有没有灵感警告，要你慎思？这是一个无解的疙瘩。像宇宙起源似的没有准确解，这是林昭的第一推动力。林昭把他“当作一只棋子”，其实是政治谋略？这是关键所在。也许整个故事，是不能成立的。（二二三）
林昭检查自己的终极之错。她现在明白了：他们总想利用她，是因为她对他们的本质缺乏认识；她政治上幼稚，她只是个“黄毛丫头”。激进民主主义所崇奉，以为圭臬的民主政治之理想，更只是近代文明思潮的一部分。她错在对他们罪恶的可怕程度，缺乏理解而估计不足！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悔改了！（二三九）
因此，柯总结发言，夫妇为人伦之始，床笫之间，何所不至？两口子相敬如宾，难道是为的进孔庙？能厮守上床夫妻、下床君子，可以说情礼尽兼。越是在这种伪善时代，越需要性情文字来作对症之药！（二四四）林昭则称，时代的伪善为“犬儒主义者的伪善”！（一二一）《灵耦絮语》体现了林昭对伪善时代爱情观的反动。
《灵耦絮语》的字里行间，透露出林昭对“将来”、“明儿”的希冀，内心判断似未必一定会处以极刑。这正是她幼稚的错觉。未及三年，血、泪尽处，她因自己书写的这些文字，饮弹喋血了。喜爱喜儿，真情歌唱喜儿的她，无论如何是不该处死的呀！文革军管会，却饶不了她。
她怀着如焚如炽的心情，痛哭陈辞而激切鸣冤。指诉着那个杀人立名的凶犯，她痛切地叫喊：
“凶手，杀人犯！你把死者弄活了来，林昭卖身就是！你把死者弄活了来！……天啊，那朝那代那个国家，有过这样的事情啊！这等贻笑千古、遗臭万年的事情！中国共产党的政治道德堕落到什么地步？！中国共产党的党内生活黑暗到什么程度？！中国共产党的党纲党纪又败坏成什么样子了啊！……”
她喊出了“即以其鬼之道还治其鬼之身”。（二四二）
她怎么能够免死呢？这个世界上，只有法西斯极权执政党，才会用屠刀砍向监督、批判它的公民。林昭恨铁非钢的善良痛惜，获极刑以言论“恶攻罪”！林昭的思想，本就偏左，无辜被打成右派，不肯逆来顺受，她的反抗，完全是被逼迫出来的。有这种反动政策，就毫不奇怪会造成官逼民反的历史因果。而某人的灾难性罪错、偏差，不等到他归天，则纠正无望。中国社会的纠错机制如无，或严重失效。
林昭也确有“幼稚病”。如她对“联合国”的幼稚信赖。但不该怪她。因孤立无助，无辜遭此厄运，希冀在绝望中萌芽。他想让联合国为她主持公道，改变她的命运。中国享有否决权的这家国际俱乐部，它怎么可能彻底改善中国的人权状况？林昭缘木求鱼，不切实际。
于是，《灵耦絮语》为世界留下了林昭的雕塑造型和自我剪影。
她伫立在女监的铁窗之前。窗外暴雨，夹带霹雷。她无助而又无畏，低吟着《青春进行曲》，千方百计，要把这歌声，借助雷雨传播出铁窗。
或者，她仰望一角蓝天，“此心常在白云边”，呼吸着白云。对着梦中情人，朗诵土耳其诗人希克梅特的诗句：“我爱人们，／爱生活，／爱我的战斗！／／你是我战斗中的同伴，／亲爱的，／我爱你！”（一二五）
这形像，圣洁而又悲壮，典雅而又温婉，威武而又刚强。
一双灵耦，相倚静坐。林昭一口气，写下了八个“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动摇；绝不可能投降；绝不可能改变初衷；绝不可能被软化；绝不可能放弃信念；绝不可能流失血的代价；绝不可能被收买；绝不可能背叛主人！
因为不恤殒命而青春长在的林昭，天才地创造了《御审》、《冥婚》的神奇墨迹，并且在《灵耦絮语》二三七节，镌刻下一句需要深味和破译的谜也似的话语，成为我们直到地老天荒的一个研究课题：
“真与假永远都是互相转化的，特别在政治斗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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