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孤立、多疑妄想、沉迷于过去的普京 MIKHAIL ZYGAR 2022年3月11日 上个月,普京总统(左)与俄罗斯联邦安全会议的成员会面。 Pool photo by Alexei Nikolsky/EPA, via Shutterstock 由于普京决定入侵乌克兰,俄罗斯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孤立。国家经济遭受制裁,国际企业纷纷撤出。新闻媒体受到进一步限制;剩下的也只会宣扬偏执、民族主义和谎言。民众与国外的交流将越来越少。在这样的形势下,我担心俄罗斯正与它的总统会变得越来越相似。 多年来,我一直在与高层商人和克里姆林宫内幕人士交流。2016年,我出版了一本关于普京亲信圈的书,《克里姆林宫的手下们》(All the Kremlin’s Men)。自那之后,我一直在为可能的续篇收集报道。作为前克格勃特工,普京一向行事诡秘且热衷阴谋,虽然这位总统身边的情况并不透明,但我那些不愿透露姓名的消息源通常都爆料准确。我所听到的情况是,总统在过去两年间的行为举止令人担忧。他与世隔绝且难以接近,他坚信俄罗斯必须恢复对乌克兰的统治,他让自己身边全是空想家和谄媚者,这一切都导致欧洲陷入了二战以来最危险的时刻。 2020年春夏,普京都在瓦尔代湖的住所隔离,这里算是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中间点。据政府内部人士透露,尤里·科瓦利丘克曾陪他一同前往。科瓦利丘克是俄罗斯银行的最大股东,控制着数家国家喉舌媒体,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他一直是普京密友和受器重的顾问。但据我的消息源透露,到2020年,他已成为俄罗斯事实上的二号人物,是总统随从里影响力最大的人。 科瓦利丘克拥有物理学博士学位,曾受雇于诺贝尔奖得主若列斯·阿尔费罗夫领导的一家研究所。但他不只是个科研者。他还是意识形态理论家,信奉东正教神秘主义、反美阴谋论和享乐主义混合的世界观。这似乎也是普京的世界观。从2020年夏开始,普京与科瓦利丘克几乎形影不离,一起定下了复兴伟大俄罗斯的计划。
据了解普京在过去两年与助手谈话内容的人透露,总统已经完全不再关注眼下:经济、社会问题、新冠疫情,这一切都让他烦恼。相反,他与科瓦利丘克都沉迷于过去。一名法国外交官告诉我,在上个月的一次会谈中,普京对马克龙总统上了节冗长的历史课,让后者十分震惊。马克龙其实不应对此感到惊讶。 在普京看来,他正处于非常独特的历史情境,终于可以从以往的屈辱中找回尊严。上世纪90年代,普京和科瓦利丘克初次见面时,他们都还在苏联解体后寻找自己的立足之地,整个俄罗斯也是如此。他们相信,西方利用了俄罗斯的弱点,让北约势力范围逼近俄罗斯国境。对普京而言,如今的形势刚好相反:处于弱势的是西方。普京唯一严肃对待的西方领导人就是德国前总理默克尔。现在她已离任,俄罗斯是时候为上世纪90年代的耻辱复仇了。 周围似乎没有人能告诉他实情。据了解他的人透露,普京已不再与友人一起喝酒烧烤。近些年——特别是疫情开始以来——他切断了与顾问友人的大部分联系。他以前看起来像一位皇帝,喜欢挑拨臣民的争论,听他们互相检举告发,让他们彼此对立;而现在的他是孤立和疏离的,甚至对他从前的大多数随从也是如此。 他的警卫实施了一项严格规定:没经过一周隔离,谁也不能见总统,甚至连伊戈尔·谢钦也不行,他曾是普京的私人秘书,现在是国有的俄罗斯石油公司的负责人。据说谢钦每个月有两三周的时间都在隔离,就为了偶尔与总统见面。 在《克里姆林宫的手下们》书中,我描述了所谓“集体普京”的现象,即他的随从总是在急切地揣测总统想要什么。普京想听什么,这些亲信就会告诉他。这种“集体普京”现象依然存在:在入侵乌克兰前夕,全世界都看到了这种现象,那时他召集了高官们,逐个询问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看法。所有官员都明白自己的任务是什么,并顺从地试图自行组织语言说出总统的想法。 俄罗斯所有电视台都播放了这一仪式,其目的就是要让俄罗斯所有高层官员都沾染上鲜血。但这也表明,普京彻底受够了他的老牌近卫队:他对他们的蔑视是显而易见的。他似乎很享受他们的语无伦次,就像他公开羞辱对外情报局局长谢尔盖·纳雷什金时一样,后者开始喃喃自语,试图迅速纠正自己,不管普京说什么他都点头称是。总统仿佛在说,他们不过都是唯唯诺诺之辈。 正如我多年来所报道的那样,普京身边的一些人一直在努力说服他,称他就是唯一能拯救俄罗斯的人,其他所有潜在的领导人只会让这个国家失望。总统早在2003年就听到过这样的说法,当时他正考虑辞职,但他的顾问——其中许多人也有克格勃背景——告诉他,他应该留任。几年后,普京和他的随从讨论起“继任者行动”,又把梅德韦杰夫送上总统宝座。但四年后,普京回来接替了他。现在,他是真心相信,只有他能拯救俄罗斯。事实上,他对此深信不疑,以至于他怀疑周围的人可能会破坏他的计划。因此他也不能信任他们。 于是,我们就走到了今天。孤立无援且受到制裁,独自对抗全世界的俄罗斯似乎正在被重塑为其总统的形象。普京那原已非常紧密的亲信圈只会越来越逼仄。随着在乌克兰伤亡人数的增加,总统似乎仍不肯放弃;他声称,对他的国家的制裁是一种“宣战”。 而与此同时,他好像觉得彻底的孤立将使大部分不可靠分子离开俄罗斯:过去两周,抗议的知识分子阶层——高管、演员、艺术家和记者——匆忙逃离这个国家;一些人宁愿放弃财产也要离开。我担心的是,在普京和科瓦利丘克看来,这结果只会让俄罗斯更加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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