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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芝
几年前,作为一名社工实习生,我曾在一家为亚裔按摩女工服务的社会机构工作过一年,接触和访谈了大约100个从中国来美国打工的底层按摩女工。亚特兰大按摩店枪击案(以下简称枪击案)发生以后,我感到有必要讲出我所了解的在美亚裔按摩女工的处境,作为反对亚裔仇恨和种族暴力这一角度的补充。污名之下 被隐形的亚裔性工作者枪击案发生后,华人社群的反应普遍是反对亚裔仇恨,反对种族歧视,却很少人提及按摩店和性工作者经常被暴力骚扰的问题,以及性工作者被非人化(dehumanization)的问题。我猜测这样做是由于社会对按摩店和性工作的污名,为了获得抗争的合法性,人们不得不去回避“对性工作者的仇恨”在这次暴力事件中的作用。
和大家一样,我当然百分之百认为这属于种族仇恨犯罪,但同时也想强调,种族问题只是一个方面。在这次枪击案中,种族、性别、阶层的问题是交织的。

我们必须承认,正如亚裔性工作者权利倡导组织“红莺歌”的声明所说,不管受害者是不是性工作者,不论涉事按摩店是不是提供性服务,这起暴力事件都与厌女症和对亚裔性工作者的仇恨有关。
大家一再要强调是正规按摩店,店里不提供性服务,正说明污名的存在以及破除性工作污名的必要。强调受害者守法是一种迷思,甚至是歧视——因为不管这些店是不是提供性服务,都丝毫不会改变这起暴力事件的性质。这些店里是不是提供性服务,这根本不重要,也不能为罪犯开脱,除非我们和那个罪犯一样认为性工作者应该被消灭,或者她们的人命与普通人相比是不等价的。

我要强调,我的谈论不等于认为受害者是性工作者或者涉事按摩店提供性服务。我讨论的远远不只是这次枪击案和涉事的按摩店。我要谈论的是:单单解决了种族仇恨和歧视,不谈涉性按摩行业的工作去污名,亚裔性工作者的工作环境依然会充满暴力,而且很少有人会为她们发声。她们是这个社会最弱势的人。

2021年3月16日,美国乔治亚州亚特兰大市连续发生三起针对亚裔的开枪杀人事件。图为该市发生枪击事件的一家按摩店。
美国的按摩行业按摩行业是底层华裔女性在美国就业的主要行业之一。它之所以成为底层中国移民女性聚集的行业,原因大致是因为收入比她们所能找到的其它工作要高的多,工作本身也相对较为灵活和“轻松” (指体力上)。
很多底层女性来美国打工,本以为在餐馆打工每个月可以挣3000美元,最后发现根本不是这样,而且非常非常辛苦。她们很快会发现很多姐妹都在做按摩,于是也就跟着进入了这个行业。而华人所开的按摩店,多数都涉及边缘性服务,即所谓在按摩快结束时提供“手活/happy ending ”。

这里还要区分一下专业按摩和色情按摩。
专业按摩在美国属于医疗服务, 与我们腰痛、颈椎痛去做的物理治疗类似。 专业按摩需要专业执照,但由于语言和专业上的障碍,外国人或移民,尤其底层移民女性,基本进入不了这个行业。
大多数非专业/非医学的按摩场所都提供色情服务,但一般只是给客人做“手活”,或者再加让顾客摸一下自己的身体,少数人会提供插入性交服务。只提供边缘性服务的按摩女工一个月大约可以挣8000美元左右。提供性交服务的人,一个月甚至可以挣一万多甚至两万美元。这对于在美国没有合法身份、可能很快要返回国内并且急需攒钱的底层女性来说,的确是很有吸引力的挣钱渠道。
在按摩女工看来,给顾客做一下“手活”对自己的身体并没有损害,只要不被别人知道,尤其是不被家人和家乡的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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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行业存在着很多暴力风险。最主要的是被警察逮捕及来自顾客的暴力。我接触过的很多按摩女工都有被顾客实施身体或性虐待的经历。但因为无证按摩和卖淫在美国都属于犯罪行为,也因为没有合法的移民身份或工作许可证,她们不敢报警求助。警察性骚扰和虐待被抓捕女性的情况非常常见。此外,做按摩女和性工作存在太多污名,她们非常害怕被其他人尤其是国内的家人知道。
“不接地气”的救助模式:让她们离开按摩行业?近几十年来,联合国将移民聚集的性工作行业作为打击跨国人口贩卖和性贩卖的重要场所。美国也在2000年推出了T签证的政策。具体来说,如果一个人能够证明自己被人口贩卖或性贩卖,美国政府会提供签证、现金救助和配套的社会服务,前提是受害者要配合协助执法机关侦破人贩子的工作。
但是,T签证的申请标准非常高。除非严重的人口贩卖案例,一般受害者很难达到获得签证的条件。其次,配合警方这个官僚体系去破案,往往是一个旷日持久且充满创伤的过程。最为重要的是,由于美国在性工作问题上整体的保守状态,官方没有能力理解、也不接纳一个更复杂的受害者处境的叙事。他们一般只能接受受害者是百分之百被骗、被贩卖的状态,而现实中,受害者的故事往往更复杂。
我曾帮助过的一个按摩女工,曾经被骗、被暴力虐待,我认为她符合申请条件。但因为她自认为是“自愿”进入具有暴力风险的性工作行业,感到说不清楚自己的处境,以及无法保证最终的结果,即通过T签证获得合法身份,最终她放弃了这条道路。

受联合国工作模式的影响,纽约州自2013年推出了一个叫HTIC (Human Trafficking Intervention Court,人口贩卖干预法庭) 的项目:不再单纯地把涉性按摩女性或者其他性工作者看作罪犯,而是把她们当作潜在的性贩卖和人口贩卖的受害者。于是,警察逮捕她们以后,法庭一般会这样处理:判决强制她们去对接的社会服务机构上大约5-8次课,完成课程6个月以后,司法系统会给她们消案。我当时工作的机构就是对接法庭的机构之一。
通常,按摩女工/性工作者被起诉的罪名有两个:无证按摩或者卖淫——两者都属于犯罪,而不仅是违法。另外,无证按摩这个罪名更重。但是,她们更怕被起诉卖淫罪,最害怕的是因此被遣返。
按摩女工在社会服务机构所上的5次课,对机构来说,主要目的是取得她们的信任,然后进行人口贩卖和性贩卖的筛查。整个HTIC 项目和对接社会服务机构的目的,是希望她们能停止干这一行。但其实根本没有用,按摩女工还是会回来做。不少人多次被抓,有一个女工曾被抓了5次。
这个模式的问题是,把从事性工作与被性贩卖完全划等号,不承认有些女工是出于自己处境的限制,“自愿选择”做这一行,不承认一个人从事性工作的权利。这个模式的重点是想把性工作者转移出这个行业,关掉按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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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人主张罚嫖不罚娼的北欧或瑞典模式。这个模式看起来很美好,但是并不会给性工作者的处境带来改善。这种政策导致性工作者被迫把工作转入地下,和顾客一起神经紧张地躲避警察的搜捕,面临更多健康和人身安全的风险。
有人以性交易中嫖客可能存在暴力行为来支持逮捕嫖客的主张,但事实上,只有性交易去罪化,并将之当作普通工作/交易来对待,才能更好地打击犯罪、解决性交易中的暴力问题。
这里我要推荐性工作者Juno Mac的Ted演讲: The laws that sex workers really want (性工作者真正想要的法律),其中她综述了现有各种法律对性工作者造成的压迫,解释了她主张全面去罪化的理由。
在亚特兰大按摩店枪击案之后,也有人提议通过增加警力来保障按摩女工的安全。但这个主张立即遭到性工作者倡导组织的坚决反对。如“红莺歌”的声明所说,增加警察并不会让性工作者更安全,何况警察从来都是白人至上主义的化身并且是暴力体系的一部分。
在现阶段,其实性工作者最想要的是:警察离她们远点。

在国外,性工作者走上街头争取自己的工作权利
另一个要讨论的问题是去罪化与合法化的区别。
合法化的理论前提是默认性工作需要政府介入管制,是一种管理主义思路。许多实行性工作合法化的国家要求性工作者登记、进行健康检查等等,往往妨碍性工作者的权利和所能获得的保护,并且给政府的权力滥用制造了机会。
而去罪化的前提是默认个人有权使用自己的身体,性工作也是一种工作,性交易不需要国家的特别介入。去罪化也是一种减害模式,是从更好地保障性工作者健康、权利和尊严的立场出发的一种政策。
性工作去罪化,会导致人口贩卖增加吗以胁迫个体进行性剥削或强迫他人卖淫为特征的人口贩卖和性贩卖,是对人权的极大侵犯。因此,有人援引性交易中存在的人口贩卖和性贩卖情况,或出于性工作非罪化以后会导致性贩卖上升的担心,反对性交易的非罪化。
事实是,人口贩卖/性贩卖在性交易去罪之前和之后都会存在,但是去罪化有利于打击人口贩卖和性贩卖。这是因为,只有性工作去罪、性交易从地下转入地上以后,性工作者才能更好地识别、规避、检举性贩卖以及配合警方侦破性贩卖的犯罪行为。正如一个著名基金会的文献综述介绍,瑞典警方2014年的一份报告发现,在实施罚嫖不罚娼的政策15年以后,该国的人口贩卖情况并没有减少。而新西兰自2003年将性工作全面非罪化以后,也并没有导致人口贩卖的增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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