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亚洲周刊 作者:张倩烨
在缅甸,有好几个阶级:在军政府时期,最上层的是军政府阶级,第二是亲信阶层,第三等级是普通居民,第四等级才是民盟成员。我们是最底层的,但仍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所以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任何变革,我们都从底层参与其中。如果政府自上而下,我们自下而上的 【按】二零一一年十二月十九日,亚洲週刊记者在昂山素姬家中对她进行了独家专访,以下是访问内容: 1 我希望自己不是这个国家的灵魂 Q:这是我第一次来到缅甸,发现很多居民都带着印有你头像的钥匙链,有你的照片,似乎你已经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灵魂。我想知道,你心中理想的缅甸,你的国家是怎样的? A:我希望我不是这个国家的信仰或灵魂(笑)。我希望这是一个所有人都担负起责任的国家。应该这样说,不是我的国家,而是我的人民,因为是人民创造了这个国家。所以每当我讲到希望或展望,我谈到的都是人民,而不是国家,因为是人民塑造了这个国家。 我是一个对责任感具有坚定信仰的人。我不能说在履行责任上自己从未失败过,但我一直在努力,不负众望。并且我愿意让人民意识到,责任并不一定是沉 重的,我认为一个人对自己的国家、社会(community)的责任,归根到底,与自己对自己的责任相连。你是社会的一部分。这是我对人民的一些基本愿 望。 在这个基础上,我希望看到很多,比如我们的教育体系、医疗体系和经济得到改善,但更重要的是,缅甸所有民族间的永久和平,这又回到责任感的问题 上,如果我们把我们的责任感放在自我需求之上,那么为实现和平与和谐、开放思想所作的努力都很容易。我们会互相理解,互相尊重。 基本上,人们团结起来为和平与和谐而努力,并不只是为了自己的国家,这只是第一步,还要为了整个人类而努力。 Q:在缅甸,多数民众是很支持民主制度的。这是否是你所说的「责任」中的一部分? A:我想是这样,在我们刚刚独立时,我们曾实践民主,也许并不完美,但我们有议会民主制度。在那些年,尽管我们在战争中遭受磨 难,缅甸在东南亚仍是一个进步国家,我们对民主有很好的经验。之后这些年的独裁统治使这个国家一步一步地下滑,人民需要民主,这也是我们希望他们(军政 府)明白的道理:我们需要民主是出于很现实的原因,他们应受到控制,他们更有可能为人民的福祉而努力,是人民来决定他们是否应成为统治者。对我们来说,这 是很现实的考虑。 2 缅甸的希望是我们的人民是理智的 Q:在实现你这梦想的路上,这个国家在现实中面临哪些困难? A:我们从一九六二年开始,有四十九年,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是没有民主的,这是现实的困难,但我相信我们会克服这个难题。 Q:我观察到,许多缅甸人已经具备成熟的民主意识,还有什么其它的困难? A:当然,在过去的制度下,人民受到压迫,一九八八年人民起义。在这之前,人民早已对过去的体制不满。自一九八八年以来,人民很清楚地对国家现状不满。也许如你所知,缅甸是现在东南亚最不发达的国家之一,缅甸人民明白,需要作出改变。 一九八八年的起义被血腥镇压,后来一九九零年大选,那时人民希望这会是一个和平的变革,很热情地为我的全国民主联盟投票,我高兴的不是人民投我们 党的票,而是他们并没有抵制投票。在长期的专制后,那是第一次允许政党登记,差不多有两百个政党参加选举,但多数人民基本上只投全国民主联盟和代表缅甸社 会主义者的国家统一党(National Unity Party),当然在少数民族地区,他们投自己民族的党派的票。 尽管在过去多年里,缅甸被隔离在世界民主进程之外,缅甸人民有政治意识,他们知道不该浪费自己的选票。在很多地区,人们很明白,他们投的是民盟的票,而不是投某位候选人。在当时的环境下,这是很理智的。总体上,缅甸人民是理智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我们仍有希望。 3 我相信登盛总统是有诚意的 Q:上个星期我与民盟的成员聊天,他们说到八月份(编者注:2011年8月)你在与总统登盛的会谈中达成了一些共识,可不可以详细介绍一下? A:从八月份之后,我们与政府官员进行了很多讨论,包括当今缅甸最重要的一些问题:缓解贫困问题、增加就业、医疗与教育,缅甸人民知道这是重要的问题,他们不会只听好话,而是注重行动。登盛总统也很关心这些问题。 Q:你认为登盛是否具有诚意? A:是的,我相信他是具有诚意的。 Q:但如果我们回顾历史,你曾被多次软禁。 A:(笑着打断)他并不是软禁我的人,他只是当时政府中的一员,很久之后他才坐到了这个重要位置上。我想不能默认一个人是没有 能力做出改变的,每个人在被证明有罪之前都是无辜的,并且多数时候我们对证明一个人有罪并不感兴趣,我们感兴趣的是民族的和解。并且,如果人们决定,需要 做出改变,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为改变而努力的机会。 Q:登盛总统有过什么承诺吗? A:哦,我不会公开谈论我与登盛总统会面的细节。 Q:但无论在缅甸还是世界其它地区,你有很多支持者。他们希望知道这一次是否与过去有所不同。 A:我们希望与过去有所不同。我想这届政府会确保议会的补选是自由公平的。如果他们不这样做,全世界都会知道,他们所有的进步都会被驱散,他们很清楚这样的影响是不好的。 Q:民盟的一位成员认为,是阿拉伯之春加速了缅甸的改变。是这样吗?你认为驱使政府转变的因素是什么? A:总统与政府其它官员明白,这个国家需要极大的改变。在过去几十年,人民生活在苦难之中。我不认为是阿拉伯之春刺激缅甸的变局。当然,所有国家都会对阿拉伯之春有所思考。它也许是其中一个因素,但我不认为这是主要原因。 Q:你认为丹瑞将军现在还实际掌权吗? A:不,他不再掌权了。 Q:让我们来谈谈对外政策。希拉里·克林顿访问缅甸带来了一百二十万美元的见面礼,有媒体评论「太小气」,你怎么看? A:我从不认为一个国家应该依赖他国的外部援助,国家间最重要的是友谊与相互理解。很多时候我们不能以美元来衡量外国的支持。 Q:有媒体说,你曾向希拉里·克林顿请教参选议员的经验? A:(笑)没有,我们讨论了很多事情,也许讨论了大选。如果想了解美国的选举,有很多书可以看,不必向别人询问。缅甸不只会向美国借鉴民主制度,有许多国家的民主值得借鉴。 4我希望中国能欢迎一个民主的缅甸 Q:中国在缅甸有许多投资,几个月前停建的伊洛瓦底水电站(密松水电站),当地居民认为破坏了自然环境。你对这个事件怎么看?对中国投资有何看法? A:说到大坝,我想说,在中国国内(建水电站)也会有同样的环境问题。所以当一项水电站工程开始的时候,就注定会对环境产生影响。说到中国对缅甸的投资,我想我们应该更多「投资」于中缅两国人民间的友谊,而不只是经济上的投资。 长期来说,这对两国也是有所帮助的,因为我们是邻国,只要两国关系是建立在牢固的互相友好与尊重的基础上,我们就可以在很多方面互相帮助。 Q:中国外交部上个星期证实,中国驻缅甸大使李军华曾与你会面,但没有给出确切时间,这是在希拉里访缅之前还是之后? A:是在她访缅之后。 Q:这是否是中国在这一地区平衡其力量的一个信号? A:我们一直愿意与中国驻缅甸大使馆建立联系,所以这次与中国使馆取得联系我们也很高兴。我不知道这与希拉里·克林顿的来访是否有直接关系。但无论如何,我们(与中国使馆)建立了联系,我们很开心。 Q:李军华大使有没有传来一些北京的信息? A:(笑)我想你最好向他求证。 Q:你觉得中国会欢迎一个民主的缅甸吗? A:我希望如此。毕竟在过去,一个民主的缅甸(一九五零至一九六二年)曾与中国保持了很好的关系。那时的缅甸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最早承认共产党中国的国家之一。当时的缅甸就是一个民主的国家。所以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民主的缅甸会不能与中国建立良好的关系。 Q:未来你是否有计划访问北京? A:(笑)我要首先得到邀请。 Q:你有这个意愿吗? A:我非常愿意访问北京。我的母亲到过中国许多次,但我从未去过中国。如果有一个能够访问北京的机会,我非常欢迎。 Q:在中国,很多人也很关心缅甸事务,不仅因为缅甸是中国的邻国,更因为许多中国人也在寻求民主道路。看起来这似乎是一次自上而下的变革,你对这些正在努力的人们有何建议? A:许多人认为这是一次自上而下的变革,我不这样认为,尽管登盛总统邀请我们一起合作。我更愿意说这是双向的,因为自下而上, 我们已经努力了二十多年,全国民主联盟可以重新登记为合法政党,这不是突然间发生的,这是我们过去二十多年工作的成果。我们的成员是普通民众,有时我感到 很奇怪,为什么这么多人会认为民盟成员与其它国民不同。 我们的一位年长的成员曾经这样说,在缅甸,有好几个阶级:在军政府时期,最上层的是军政府阶级,第二是亲信阶层,第三等级是普通居民,第四等级才 是民盟成员(笑)。我们是最底层的,但仍是这个国家的一部分,所以发生在这个国家的任何变革,我们都从底层参与其中。如果政府自上而下,我们自下而上的努 力结合起来,我们可以为这个国家做更多有益的事。我想这是中国的青年应该思考的。 但我想传递给中国青年的更重要的信息是,我愿意与中国的青年交流,愿意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的感受如何,因为我们与中国青年的联系被切断了。我 也愿与所有的中国人交流,与中国的农民、普通市民、经济改革的受益者、教育、医疗以及人权领域的人们接触。你可以公布我的电子邮箱地址,我愿与中国的青年 通信,做笔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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