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誠的隕落:「我也是」運動與中國佛教「創新」之路 張彥 2018年9月18日 在被指控猥褻女弟子並存在財務問題前,學誠法師(中)曾在中國領導了一場佛教復興。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北京——過去二十年裡,宗教在中國迅速發展,佛教從中受益尤其多。寺廟的數量增加了兩倍,僧侶和住持成為眾所周知的公眾人物,中國已用佛教信仰在世界各地建立聯繫,派僧尼外出進行友好訪問。 學誠法師是與這種復興有最密切關係的人,他是一位有號召力的僧侶,獲得了迅速的成功。23歲時,他第一次成為一座寺廟的方丈,49歲時,他擔任了中國共產黨控制的佛教協會的會長。 他對社群媒體的使用,以及對同情心的強調,吸引了曾經拒絕中國傳統宗教的那種聰慧的白領人士。許多人認為他屬於百年來中國佛教最重要的改革者之一。 但今年夏天,所有的這些世俗成就都消失了。 訂閱「早報」和「每日精選」新聞電郵 同意接收紐約時報中文網的產品和服務推廣郵件 查看往期電郵 隱私權聲明 廣告 被指控猥褻女弟子和財務問題之後,52歲的學誠在最近幾週裡被剝奪了頭銜,遣返回他的家鄉福建省的一座小寺廟。政府調查人員現已進駐了他曾擔任住持的北京寺廟,清理了忠於他的僧侶骨幹,並在查他的賬簿,以發現經濟不法行為。 這讓學誠成為規模雖小但頑強的中國「#MeToo」(我也是)運動中被擊倒的最重要的全國機構領導者,也是一個有政治關係的人在中國因性行為不端的指控而倒台的罕見例子。 學誠的倒台,也在佛教徒中引發了一場廣泛討論,關乎他們信仰的快速發展是否伴隨著過高的代價。 許多人擔心,學誠迎合社會潮流的特別有效的佛教模式,恰好缺乏那種當初吸引人們信仰佛教的精神。他的倒台也可能會讓中國政府的努力受到挫折,政府正在把佛教推崇為一種在海外能贏得朋友、在國內能提供道德價值觀的國教。 兩名僧侶在一份95頁的報告中寫道,最近的事態發展「無法不讓人感到心痛和悲哀」,報告詳細描述了學誠在性和經濟方面的不端。他們要求政府迅速採取行動,否則,「釋學誠將會操控這樣一個僧團駛向何方,我們難以想像!」 就在不久前,學誠的上升似乎還勢不可擋。 他出生於1966年,1988年以優異的成績從位於北京的國內頂尖佛教學院畢業,去斯里蘭卡留過學。兩年後,他成為老家福建省廣化寺的住持。那時候,受過良好教育的宗教人士相當罕見,政府的國家佛教領袖趙朴初還曾為任命了一位這麼年輕的方丈做過辯護,將學誠比作當年帶領共產黨游擊隊打仗的年輕領導人。
2004年學誠接管位於北京郊外的龍泉寺後,即使是共產黨的官員都開始來龍泉寺學習如何開展慈善活動。 Giulia March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據傳記作家說,大約在這個時候,學誠許下了一個諾言。佛教在中國經濟繁榮的南方很盛行,但中國北方卻沒有在社會上活躍的大寺廟。他發誓要改變這種狀況。2004年,他得到了接管北京西郊龍泉寺的機會,這座寺廟當時基本上處於毀壞的狀態。 幾年後,龍泉寺成了中國最活躍的寺廟之一。學誠利用了中國富人中普遍存在的想回饋社會的願望,接管了一個慈善基金會,將其搬到自己的寺廟,他還為北京西邊的大學社區裡受過良好教育、但在精神上茫然無依的人提供幫助。 廣告 不久,共產黨的官員們開始來龍泉寺學習如何開展慈善活動。雖然共產黨的9000萬黨員本應是無神論者,但他們稱讚了這座寺廟的共產主義無私奉獻精神。 學誠戴著一副眼鏡,有著英俊容貌和動人微笑,是個極具號召力的人物,他用自己扶貧助弱的利他主義社會願景,吸引了中國頂尖大學的畢業生。 他對佛教本身所言甚少——在他的演講和寫作中,宗教似乎是一個次要的問題——但他在揣摩政府政策上頗為精明。他在寺廟裡成立了一個製作旨在打擊網路暴力和色情影片的動畫部門,並機敏地在政府打擊此類犯罪活動的同一天發布了這些影片。 2012年作為代表出席中共一個顧問機構的年度會議時,他接受了《紐約時報》的採訪。在採訪中,他對政府運作的孔子學院等文化機構在國外推廣中國文化和中國形象方面的能力表示懷疑。 「孔子學院只教授漢語,我認為這遠遠不夠,」他說。「孔子學院的影響力有限。」 他認為中國需要把佛教傳播出去。大約在這個時候,龍泉寺開始在洛杉磯、博茨瓦納、德國、荷蘭、義大利和坦尚尼亞等地開設分支和文化中心。龍泉寺的擴張正好發生在西方批評者開始指責孔子學院為宣傳工具的時候。 廣告 在荷蘭格羅寧根大學(Groningen University)教授當代佛教的史芬妮(Stefania Travagnin)說,佛教似乎被選擇為優於中國其他三個合法宗教——伊斯蘭教、基督教和道教——的一個,是最合適在海外代表中國的宗教。 伊斯蘭教和基督教與其他國家有太多的聯繫,她說,而道教是一種土生土長的中國信仰,外國人往往難以理解。相比之下,佛教由於有禪宗之類流行的日本宗派,對人們來說比較熟悉。
學誠是規模雖小但頑強的中國「#我也是」運動中下台的最為重要的領袖人物。 Wang Zhao/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與任何官方宗教事業一樣,佛教的海外擴張得到了政府的批准。比如,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特別提到了佛教在融入中國文化和中國傳統上的成功。 「佛教是中國打出的一面宗教旗幟,」史芬妮說。「就像是天主教曾是義大利、法國和西班牙打出的旗幟那樣。」 正是這個派神職人員出國的計劃導致了學誠的倒台。被派往海外的大多是女弟子。和學誠一樣,她們都立下了守貞潔的誓言。但與其他受教規限制,不能使用手機的神職人員不同,為了她們在海外時能夠交流,這些女弟子都配了手機。 後來,她們中有六七位受到過學誠的召見,接受了他的指導。 廣告 據那份95頁報告中轉錄的信息記錄,學誠開始向她們發送淫穢短訊,比如詢問其中一位是否願意接受擁抱和性交。當她回答不願意時,學誠說,她必須「突破」這種思維。他與另一名女弟子的談話一開始時問她,「你是誰的?」她回答:「是師父的」,即學誠的,這種交流明確了兩者之間的權力關係。 去年晚些時候,這些女弟子與那兩位地位較高的僧侶進行了接觸,他們願意為她們維權。在兩位僧侶的報告中,他們還聲稱,捐給寺廟的錢款流入了學誠的個人銀行帳戶。 但這兩名僧侶聲稱,學誠阻止了他們開啟正式調查的努力——這表現了中國自上而下的政治體制的弊端。今年2月,這兩名僧侶將他們的報告轉交給了政府,今年8月,有人在社群媒體上發布了這份報告。當月晚些時候,當局撤銷了學誠的主要頭銜,並證實他發送了那些信息。 現居倫敦的中國知名女權活動人士李婷婷說,這些指控代表著中國的「我也是」運動的目標已超出了相對較弱者的範圍,比如學術界、新聞界和非政府組織人士,這些人在中國通常沒有什麼政治影響力。 不過,目前尚不清楚的是,對學誠的指控為什麼被公開了。其中一個原因可能是那些僧侶擔心舉報報告被人掩蓋。(記者試圖聯繫寫報告的僧侶,但未成功。) 但也有人說,舉報報告的目的是喚醒那些忠實信徒們,讓他們認識到學誠擁抱社群媒體和社會精英的危險。 中國人民大學一位為政府提供宗教政策方面建議的著名學者說,許多人認為寺廟太商業化了,已成一種人們掙錢的方式。由於在為政府做事,他要求不具名。他說,當局已開始降低或取消寺廟的門票,禁止寺廟從事商業活動,並補充說,「否則很難說,你是有別於物質主義的選擇。」 許多學誠的追隨者認為,他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希望他能回來。 「學誠做了很多好事,他有很高尚的品德,」一位在龍泉寺附近經營一家朝聖者旅店的25歲男子說,由於擔心惹來政府的麻煩,他要求不具名。「你不能完全否定他,即使他幹了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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