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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层政府样本：都江堰负债逾500亿，人均10万
以修建于2000多年前并使用至今的都江堰古水利工程闻名于世的都江堰市，从2014年的夏天到2015年的这个夏天，政情民意有如汹涌江水，颇 不平静。一方面，反腐败势如破竹，地方官员接连落马；另一方面，有若天文数字的政府负债数字在官商两界以及坊间流传，情势尤为堪忧。
地方政府债务问题近年来是公众关注热点，中国社科院于7月下旬发布的一项报告透露，截至2014年末，中国地方政府总负债是30.28万亿元。据 本报记者调查，都江堰作为成都市辖下的一个县级市，人口60余万，2014年财政可支配收入只有19亿元，截至2014年8月的总负债却高达528.62 亿元，显然是有关地方债的典型样本。
“苍蝇式腐败泛滥”：地方官员接连落马
当7月3日成都市纪委的工作人员突然出现在都江堰市长马汉选的面前的时候，他应该会感到意外。
51岁的马汉选早年曾在都江堰市做过组织部长，2005-2011年间到成都温江区担任常务副区长，2013年返回都江堰担任市委副书记、市长。 据都江堰政界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马汉选的问题是出于任职成都温江区期间，一个企业老板向马汉选与时任区长的谢超前后分三次共行贿2000万元，被马、谢 二人分掉，2015年春节期间，谢超被抓，交代了此事，“当时马汉选应几个企业老板之邀，正在海南过春节，接到一个秘密电话，立即只身飞回四川，回来后就 把此事摆平了。”
在四川政界，马汉选人脉甚广，其妻的哥哥曾任四川省政府秘书长，后在省人大副主任的任上退休。据当地政界人士透露，马汉选之所以能够再被调查，与 于2015年5月新任四川省纪委书记的王雁飞有关，“王雁飞到四川翻到这个旧案，拍了巴掌：这么大的案子也能压得下来？！”马汉选应声落马，其办公室与住 处被抄查，“在办公室里抄出来的现金都是一摞一摞的，还有翡翠等贵重物品。”
“马汉选被查是自2014年以来席卷都江堰市的反腐风暴的第二波，”当地政界人士告诉本报者，“它发生在都江堰市委《关于巡视整改情况的通报》公布后的两个月零十天，这个时候人们已经开始怀疑都江堰的反腐是不是已经告一段落了，是不是已经风平浪静了。”
记者了解到，2014年6月至7月间，中共四川省委第三巡视组曾对都江堰市进行巡视，巡视组离开后不久，成都市委书记黄新初来到都江堰开会，当地 四大班子30多个副市级以上干部与会，据当地政界人士披露，“会场气氛很凝重，黄新初声色俱厉，他说看了省委巡视组的报告，‘感到汗颜’，有‘三个想不 到’：想不到巡视组来了以后，都江堰的干部群众像潮水一样反映问题；想不到都江堰的干群矛盾这么尖锐；想不到都江堰的腐败是‘苍蝇式泛滥’的腐败。”
黄新初讲话不久，2014年9月3日，曾担任都江堰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的张兵在成都市金牛区政法委书记任上落马。据当地政界人士介绍，张兵早年 是都江堰市玉堂镇书记，“5.12”地震前，玉堂镇房地产开始火热，当时都江堰市委书记刘俊林的弟弟在张兵手上拿了一些工程项目，张兵由此得以与刘俊林建 立“特殊关系”，“刘把他从镇书记一路提拔为副市长、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专管土地等重要领域。”
张兵落马之后，玉堂镇党委书记、享受副市级待遇的胡志金也被查，这些消息使已经调往成都任职的刘俊林顿感紧张，在成都市发改委担任处长的其妻朱某 逃往美国，在首都国际机场与都江堰市一位商界人士不期而遇，此事迅速被举报到省委巡视组，成为“压倒刘俊林的最后一根稻草”，纪委提前采取行动，刘俊林于 2014年10月9日被抓，同年10月14日，中央、四川省、成都市纪委网站公布了刘俊林接受组织调查的消息。
对于都江堰市来说，刘俊林的落马是一件大事。刘俊林于2003-2006年间担任都江堰市长，之后又担任市委书记至2013年10月。 “5.12”灾后重建开始，都江堰市是时任成都市委书记李春城的灾后重建联系点，由此刘同李春城关系走得更近，灾后重建结束后，刘被李春城提拔为成都市市 长助理，成为李之“嫡系”，后才调往成都任市委财经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刘俊林在都江堰先后工作了13年，从而使这个小城深深打上了刘氏烙印。刘氏落马的 当天，都江堰城区鞭炮声大作，笔者了解到，还有人专门到市委门口放了6箱焰火。
紧随刘俊林之后，都江堰市政协副主席周建强以及市人大副主任廖小平亦落马，其中周建强曾是作为政府融资平台的都江堰兴市投资公司老总。据当地政界 人士介绍，在都江堰政界，刘俊林、周建强、张兵以及另外几人关系密切，“每年春节都要一起到当地著名的普照寺去烧头柱香，刘俊林等三人被抓后，交代了很多 问题，据说只刘俊林一人就交代出100多人。”笔者获悉，就在笔者在都江堰市采访期间，有关纪检部门仍在大动作进行调查。
政府负债逾500亿：“连刚出生的娃娃都人均10万”
在官员落马消息接二连三传出的同时，另一个“秘密”也在都江堰市流传，即政府负债的庞大数字。
“政府负债一直是作为保密数字秘而不宣，只有为数极少的几个高层知道，”当地政界人士告诉本报记者，“之所以保密，是担心这个数字透露出去会影响招商引资，而刘俊林时代不敢公布，是因为里面有贪腐。”
都江堰市的政府负债究竟有多少？在具体数字流出以前，一个流传甚广的数字是200多亿元。都江堰市一位前市委高级官员告诉本报记者：“我问过刘俊 林两次，他都说是200多亿。”直到在前述2014年成都市委书记黄新初来都江堰召开的那次由30多名副市级以上干部参加的大会上，其真实数字才被更多人 所知。
都江堰市政界人士告诉本报记者，就在那次会议上，黄新初两次向都江堰市现任市委书记张余松问及政府负债的具体数字，张余松起而答之：528.62亿元。
黄新初会有此问，应该是与省委巡视组的巡视亦涉及这一问题相关。本报记者得到的《中共四川省委第三巡视组向都江堰市领导班子的巡视反馈意见》显 示，四川省委第三巡视组在6月9日至7月4日对都江堰市进行了巡视，“发现的主要问题”包括：国有平台公司管理混乱，政府投资项目问题严重，工程建设领域 违规违法问题突出，“全市国有平台公司一度高达93家（最近整合为8家），资金操作和工程管理不规范，负债多；“苍蝇式”腐败严重；“一些领导干部好大喜 功，不讲科学和规律，讲面子和亮点，官气十足；政府负债严重，还本付息压力巨大，借新帐还旧账，借高息还低息，可持续发展堪忧。”
据当地政界人士介绍，都江堰市高达528.62亿的政府负债，“还不包括BT项目在内，如果把BT项目算在内，会更惊人。”一位前市委高级官员则告诉本报记者：“都江堰全市人口约60万，连刚出生的娃娃在内，人均10万。”
528.62亿元的政府负债是截止到2014年8月份，本报记者得到了其包括八大平台公司在内的具体数字，这些数字是：新堰公司36.08亿元； 兴市公司88.53亿元；农投公司8亿元；国投公司8.3亿元；工投公司69.63亿元；新城公司61.43亿元；城投公司（现改为青投公司）19.95 亿元；岷江公司0.37亿元；土储中心175.17亿元；财政29.38亿元；各乡镇9.99亿元；其他债务21.79亿元。
这个巨额负债是在刘俊林主政期间陡然产生的，本报记者得到了其之前几任市委书记任职期间的相关数字：徐振汉1983-1993年任市委书记，“交 班”时财政盈余3000万元；黄留福继任，1997年“交班”时财政负债7000万元；2001年侯雄飞卸任市委书记时财政负债7亿元；2006年市委书 记张宁生“交班”给刘俊林时，财政负债17亿元。
为何在刘俊林主政都江堰几年中会产生如此巨大的负债？据当地政界人士分析，一方面固然有合理支出，如灾后重建、“修造安置房和投资基础设施等建 设”、“把天然气拉到农村和山区去了”等，通过灾后重建，都江堰市的城区规模將近扩大了一部，“更主要的，还是以刘俊林为首的主政官员盲目投资，挥金如 土”，其中最受争议的，是“5.12”地震后灌县古城以及壹街区的建设，对此，前述四川省委巡视组的巡视反馈意见也有提及，“投资上百亿，严重超实际需 要，铺面大量空置，人气十分萧条，商家经营困难。”一位前市委高级官员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也说，“耗资数十亿建古城，结果建成了一座空城、死城、鬼 城。”
据这位官员介绍，灌县古城的建设“极尽奢华”，“比如修大街，先深挖六米，铺一层混凝土，混凝土之上再铺花岗岩石条，石条长60公分，却是一块块 竖起来摆放的，过坦克车都不会有问题。”此类事情在刘俊林主政时即颇多非议，刘还曾为此在大会上讲起，“他说是要质量第一”。
巨额资金的腾挪也为贪腐形成机会。本报记者了解到，在刘俊林落马后，都江堰市八大平台公司中已有四个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被抓，分别是：都江堰市房管 局局长兼新堰公司老总李良泉；兴市公司原一把手、后任市政协副主席的周建强，接任周建强的兴市公司老总何国涌；国投公司副总颜钊；新城公司老总冯剑、副总 高涛，前任老总乐良平。此外，土储中心前主任刘辉、前副主任万麟也先后被抓。
据当地政界人士介绍，刘俊林在离开都江堰前往成都市任职之前，“自己清楚土储中心在运作土地过程中有很多问题，并且直接牵涉到他自己，就把土储中 心主任刘辉调到市人大当农业工作委员会主任，把副主任万麟调到市政协当文教卫生委员会副主任，还把周建强从兴市公司调到市政协当驻会副主席，‘等于把他们 都保护起来’。”而成都市纪委这次对都江堰土储中心及平台公司的调查，“重点不是查现在的老总，而是查刘俊林主政时期的老总。”
商界人士：负债高企恶化社会环境
都江堰市是知名旅游城市，工业不发达。本报记者得到的其2014年的财政收入数字是：全口径33亿，财政可支配收入19亿。而另一个数字是， “2014年总的政府负债利息约25亿。”
“因为是借高息付低息，都江堰市的政府负债数字还在增大，”一位前市委高级官员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关键是还有很多BT项目，工程做完了，没钱给企业，导致很多企业处境极度困难，甚至破产，现在都没有谁再愿意去承接政府工程了。”
对于地方政府高负债环境下企业的生存状态，都江堰市知名商界人士陈开镛有着直接体会，80岁的陈开镛是都江堰市五建集团老总，他告诉本报记者： “政府负债严重，殃及企业，企业的压力都很大，日子不好过。特别是税收，让很多企业感到紧张，比如原来残疾人安置费都是由残联来收，现在委托给税务局收， 工会经费也由税务局强行扣，这些都是不正常现象。为什么会这样？政府穷了嘛！”
陈开镛原是都江堰市建委干部，退休后营商，他的五建集团起步于上个世纪80年代中期，最初是一家建筑工程承包公司，在都江堰市改制最早，在其刚刚 完成改制升级之时，适逢一件大事发生：招商过来的一家商业城的老板席卷七千多万元跑了，这是都江堰市在改革开放后招商最早的一个项目，“开工就卖房，结果 跑了，成了一个烂摊子。”市经委找到陈开镛，由他的公司来接盘，以维护社会稳定，条件是：由陈的公司“找钱”，把烂尾楼修完，剩下的190多亩土地由陈的 公司开发，“保证工程成本及垫款的资金、利息，保证5%的利润，其他归政府。”
对于正在高速发展中的陈开镛的公司来说，这是一个极好的发展机遇，陈立刻放手大干起来，干了五六年时间，完成了烂尾楼的建设，这时刘俊林出任市委 书记，政府原本承诺给五建集团开发的土地被刘勒令收回。“他说原来是乱整，不合手续，所有的土地出让都要招拍挂，而不理会这件事情产生的背景。”陈开镛 说，“我们干了这么长时间，一分钱的效益都没有，就把企业拖垮了。”
陈开镛分析，刘俊林之所以会这么做，一个原因是他没有与刘“深交”。陈开镛的一个同学曾是刘俊林在成都市财政局工作期间的上司，刘俊林刚调到都江 堰任职，陈的这位同学就曾告诫陈：刘俊林这个人有经济头脑，但比较贪，不要深交，如果深交，将来会把你拖进深渊。“所以我们跟刘俊林之间就没有‘塞包包’ 之类的交往。而刘这个人，只要拿了哪个人的好处，就会支持哪个人。”陈开镛分析，另一方面，刘俊林也是觊觎那块土地所能产生的“效益”，在该块土地被收回 后，刘交由作为政府融资平台的新城公司运作，现已建成一座高档住宅小区。
2008年“5.12”地震发生之后，陈开镛的公司又遭遇一件事。位于市区黄金地段的蜀西商城是五建集团旗下产业，开张于地震发生的前一年，当时 是都江堰市最大的商城，地震发生后，“刘俊林给我们下了个文件，说蜀西商城严重破坏，无修复价值，危机公众安全，必须立即拆除。”上亿资产眼看毁于一旦， 陈开镛当然不会轻易就范，他与公司员工一起抗争，后来找到建设部专家进行鉴定，“结果属于轻度损伤，完全可以修复使用。”商场这才得以保住。
“刘俊林整钱的手段很高明，他要拆我们的商城，也是看中了这块土地，”陈开镛说。而在刘俊林主政之下，陈开镛的五建集团已是元气大伤，“都江堰市 也是元气大伤。”陈开镛告诉本报记者：“政府盲目扩张，负债运营，就产生了两种债务，一是拖欠施工队工程款，没钱给，把施工队都拖垮了，另一个是征了那么 多土地，卖不掉，政府年年背利息，就成了恶性循环。”就陈的公司来说，也被政府拖欠了四五千万元的工程款，“收不到。”
“都江堰市要缓解和解决这些问题，很不容易。”陈开镛说。
来源：中国经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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