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之春---“國王”長了驢耳朵”/蔡詠梅

德國社會學家韋伯談論威權式領袖時，提到其中一種類型叫卡里斯瑪型，即具有charisma的領袖。Charisma中文翻譯為魅力，我覺得翻譯為迷惑力更佳。韋伯所指的威權式領袖就是這類具有迷惑眾生本事的獨裁者。這種獨裁者無論如何邪惡，但因為有一種超凡的charisma加持，確實能在很長時間迷惑人心，會被民眾視為天縱英明的偉大救世者，上世紀幾個大獨裁人物希特勒、斯大林、毛澤東等就是這種卡里斯瑪型威權式領袖。

但很多獨裁者沒有quali，沒有charisma，所謂的超凡英明完全是宣傳打造出來的。但要是打造很成功，人民信以為真，就像古代藏於深宮的皇帝，不管他智商有多低，因為官方宣傳洗腦，老百姓也會認為聖上一定英明。在威權或極權社會，一個智力不高的獨裁者如果知道藏拙，神秘莫測，英明形象是可以靠宣傳支撐起來。

但是一旦被人看穿，就會人設崩塌，甚至危及其權位。唐詩人白居易有首詩，其中一句“周公恐惧流言日”，是說周朝開國功勛攝政王周公旦曾遭受民間流言，並且感到恐懼。這類有關統治者無能或無道的民間耳語傳聞很有殺傷力，會起到瓦解領袖威權的作用。

中國晉朝有個皇帝晉惠帝司馬衷，聽臣子說“天下荒亂，百姓餓死”，竟然問“何不食肉糜？”。這個白痴之言流傳千古，他也就被認定是一個傻瓜皇帝。既然人傻，也自然就沒有威權領袖的charisma。晉惠帝繼位後不久就爆發晉皇族的激烈內鬥，即長達十六年的“八王之亂”和隨後的五胡亂華，西晉為之滅亡。晉惠帝也在這場大動亂中被廢。

雖然史書上記載晉惠帝說過“何不食肉糜”這樣的蠢話，但後來的歷史學家很懷疑晉惠帝是否真的那麼愚蠢，甚至懷疑他是否說過“何不食肉糜”，或許是覬覦他王位的某位司馬王子捏造的謠言，以打擊他的統治權威。但無論如何，只要這個故事傳了開來，而且全國百姓信以為真，就會產生對他權威的殺傷力。

很巧，西方也有同樣的“何不吃蛋糕的故事？”據說這是被法國大革命送上斷頭台的法王路易十六的瑪麗王后所說的。當然這個流言不是說明瑪麗王后有多愚蠢，而是顯示她作為一國之母，如何沒有心肝，如何不知人間疾苦。其實後來歷史學家考證，瑪麗王后並未說過這樣的話，但要命的是，這個故事已在民間廣傳，大家相信她說了這樣的話，引發了人民對她的仇恨，也幫助點燃法國大革命的烈火。

而讓當政者尷尬的是，你還不能出來自我澄清，出來澄清等於將民間耳語暗傳的流言擺上檯面公開化，讓人民可以公開討論，讓領袖無能或無道成為公開話題。由於不能澄清，就會出現這樣的荒誕故事：有個畫家畫了一幅豬的頭像，被警察抓去問為什麼要畫豬，畫家說為什麼不能畫，警察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想畫什麼，畫家答，那你認為我想畫什麼，警察無法回答，只好把畫家放了。

在中國家天下的皇權時代，最高統治權力被視為皇家的私產，權位轉移是皇家的家務事，父傳子具有天生的合法性，因此這類針對王權的流言殺傷力雖然大，相對現代的獨裁者還是比較有限，畢竟權力來自父兄，即或是白痴愚笨或殘暴不仁，仍然還可以坐在皇位上，覬覦權力者不能正大光明地公開搶奪。

但在父傳子家天下的皇權時代過去後，主權在民觀念成為普世價值，權力轉移就不再是一家一族的私事，而是天下大眾的公事。憲政民主國家有一套權力轉移的制度設計，即由人民選票決定。但在一些威權和極權國家，權力是靠暴力打下來的江山，獨裁者要想證明自己的權力合法性，就必須讓人民相信他有超凡的人格、高瞻遠矚的洞見，以及悲天憫人的情懷，因此自己是當仁不讓，非我莫屬的人民救世主。所以這類統治者必須有賴於領袖偉光正人設的打造，比如俄羅斯的普京，赤膊亮肌肉騎馬，打跆拳道柔道，甚至開坦克飛機，搞了很多名堂，都是要努力打造迎合俄羅斯人崇拜的硬漢領袖形象。這個形象如果破產，就會危及其權力。但普京侵略烏克蘭的“特別軍事行動”失敗，強人形象破產，現在對普京而言，擔心的已不是還能不能永遠當領袖，而是能不能安全下台，會不會步上同類獨裁者米洛舍維奇，甚至薩達姆、卡扎菲的後塵。

希臘神話中有個國王，是個怪物，長有一對“驢耳朵”，為了維持他英明領袖的假象，他把自已長了驢耳朵作為國家高度機密事，嚴格對外保密。他的一個理髮師一直想講出這個秘密，忍了很久後，在強烈的想說出去的慾望下，就對著一個草洞悄悄耳語說，“國王長了驢兒朵。”沒想到洞口很快長出蘆葦，風一吹，蘆葦就發出“國王長了驢耳朵”的聲音，一傳十，十傳百，結果全國皆知他們的國王是個長了驢耳朵的怪物。

因此對於把權力合法性建立在偉光正形象的現代獨裁者，這樣的民間流言具有很大的殺傷力。一些完全靠官方宣傳打造英明偉大人設，而自己毫無quali的獨裁者，就特別經不起民間的耳語口傳。長了驢耳朵的現代國王會有什麼樣的下場，大家不妨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