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6月号-中国政情 劉孔伏简介 劉孔伏文章检索

 

 

鄧小平是何時欲動用武力解決學運的?

 

劉孔伏

 

        一九八九年發生的大規模學生運動席捲全國,要求自由民主和反腐反官倒,聲勢浩大,遠勝過一九一九年的「五四」學生運動。  但是 ,北京學生 運動始終是非暴力的、和平冷靜地占據天安門廣場表達訴求,結果卻遭到中共中央軍委主席鄧小平下令派兵鎮壓,死傷慘重,震驚中外,史稱「六四」天安門事件。

        一九一九年的「五四」學生運動,由北京大學、北京高師、北京高等工業學校等十三所高校的三千多名學生在天安門前聚集,要求北洋政府懲處曹汝霖、陸宗輿、章宗祥等三人的巴黎和會的賣國行為。遊行示威的學生隊伍走到東交民巷使館區時,受到了軍警阻撓,於是轉向趙家樓胡同曹汝霖的住處。曹汝霖聞訊已逃走,遊行的學生痛打章宗祥,然後將屋內易燃品點燃,引發火災,史稱「火燒趙家樓」事件[1]。事後打人放火的學生並沒有受到抓捕懲處,北洋軍政府也沒有派兵進行鎮壓。

        兩相比較,號稱「人民政府」的中共領導人鄧小平遠遠勝過北洋軍政府,比北洋軍政府更壞、更凶惡。正如李銳評論說:「後來接班的鄧小平,其實也是半個毛澤東」;鄧小平「出動軍隊鎮壓學生運動,這種連毛澤東活著都不能幹出來的事」[2]。毛澤東為什麼幹不出來這種事?因為古今中外鎮壓學生運動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博學多才的毛澤東尚且明白這個道理。拙文〈趙紫陽是如何得罪鄧小平的?)[3]一文末云:

               無論中共黨內派系鬥爭多么復雜殘酷,鄧小平心裏有多少苦衷和不得已,都不能為鄧小平開脫,他就是天安門「六四慘案」的劊子手,被永遠地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今年是紀念「六四」三十六週年,2025年5月24日「追尋六四真相,推動轉型正義」研討會在美國紐約皇后學院召開,主辦單位:紐約思想者智庫,紀念胡耀邦、趙紫陽基金會,《北京之春》雜誌社,博登書屋。其研討會主題:聚焦「六四」事件在中國改革中的歷史地位,探討中共體制內改革可能性與當代中國的民主前景,邀請學者與公共知識份子發表見解。 

        在「六四」事件發生後的三十多年時間裡,大量資料和著作湧現,特別是陳小雅《八九民運史》、張良《中國「六四」真相》以及趙紫陽回憶錄、李鵬日記等一大批當事人敘事的面世,非常丰富。戴晴新書《鄧小平在1989》[4]是近年來記錄與反思一九八九年學生運動的難得力作。博登書屋再版了該書,每個研討會參加者都獲贈一本,自然該書也是研討會的熱門話題之一。

        戴晴好友、清華大學陳小雅教授首先在2019

年對該書做出了評論,她在〈戴晴新書《鄧小平在1989》的看點〉[5]一文中云:

                話題就是八九民運期間的中共高層鬥爭;觀點就是學生運動為黨內保守派所利用,成為改革派出局的原因。說是「老話題」,是因為,在事發當時筆者周圍就有類似議論,經由陳一諮《十年改革與八民運》得到強化。筆者在《八九民運史》的初版中,也採用了其書的相關例證。筆者也注意到,包括鮑彤在內的一批趙系人物,大多持有類似視點與結論。隨著學運主體敘事的崛起,「民間民」資料的日益豐富,這種原始的高層視點雖然略有轉移,但並未淡出對運動整體思考的視野。而是最終促成了八九研究中「高層博弈」與「朝野亙動」架構的搭成。這期間,張良《中國「六四」真相》以及趙紫陽回憶錄、李鵬日記等一大批當事人敘事的面世,都在資料層面,對這一基本構架形成了有力的拱衛。也正是在這一整體思考的觀照下,戴晴的新書奠定了其在「高層博弈」敘事中不可替代的價值。

        關於鄧小平是何時欲動用武力解決學運的問題,人們說法不一,見仁見智,各抒己見,至今莫衷一是。 戴晴《鄧小平在1989》一書頗有新說新見,眼光獨到,貢獻良多,完全可以廓清這類疑團問題。

         前引陳小雅文云:

                鄧小平究竟是何時開始,想到動用武力解決學運問題的?吳國光認為早於趙紫陽的「亞行講

話」。證據是此前鄧小平的長子曾出現在武漢,並推測他是與父親同行的。而《鄧小平在1989》則把鄧小平應付學運的手段清楚地分為「文嚇」(「

四二六」社論)和「武嚇」(戒嚴)兩個階段。後一階段開始於趙紫陽會見戈爾巴喬夫談話。書中還引證了「殘聯」一位與鄧樸方走得很近的工作人員的證言說,鄧樸方當時去武漢,是出席殘聯的一個會議。

        顯而易見,吳國光說法不僅缺乏證據,而且在道理上也講不通。當時是學運初始階段,趙紫陽負責處理學運問題,說此時鄧小平就動了殺機,無論如何也說不通。戴晴新書將鄧小平應付學運的手段清楚地分為「文嚇」(四二六《人民日報》社論定性學運為「動亂」)與「武嚇」(五月二十日國務院總理李鵬宣佈戒嚴令)兩個階段,說法新穎,但符合事實。「武嚇」始於5月16趙紫陽會見戈爾巴喬夫時說:

                從1978年12月召開的中共三中全會起,鄧小平就是我們黨和國家內外公認的領袖。盡管前年開的黨的第十三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根據鄧小平同志本人的意願,他從中央委員會和政治局常委的崗位退下來了。但是,我們黨的所有同志們都知道,沒有他的領導、智慧和經驗,是不行的。

                因此,在十三大選出的中共中央委員會的第一次全會上,正式通過了一項非常重要的決議,凡是重大的問題,我們都必須向他請示。這個決議沒有公佈,但是今天就向您通報了。[6]

       趙紫陽這番話說白了,就是鄧小平雖然在1987年退出政治局,名退實不退,重大問題都由鄧小平拍板。  趙紫陽說此話有對學生說明的意思,我是名義上的總書記一把手,實際上是鄧小平說了算,學生們要搞清楚。就在這一天,中共中央统战部长阎明复代表总书记赵紫阳与天安门广场学生对话,要求学生撤离天安门广场,不要给邓小平、李鹏向学生动武提供理由,并且给党内改革派一些时间,与保守派周旋、较量,但遭到学生领袖们的断然拒绝,激进的学生领袖们绝不与中共党内改革派合作。

         次日《人民日報》報道中,鮑彤在措辭和語氣做了模糊化處理,以減緩衝擊力:

                在最重要問題上,仍然需到小平同志掌舵。十三大以來,我們在處理重大問題時,總要向鄧小平同志通報,向他請教。

        盡管如此,但還是猶如引爆了一個炸彈,全國學生高呼「打倒當代慈禧太后」、「打倒太上皇」等口號,響徹雲霄。

        鮑彤秘書吳偉說:

                 17日上午,我接到一些電話,都說昨天趙紫陽把鄧小平給賣了。老鮑一般睡得晚,11點過起床,我去叫他,告訴他我聽到的電話。正下樓,他停住了,起碼停了十幾秒沒說話。突然說,如果有什么問題,由我負全責。[7]

        鮑彤隨後請政治體制改革辦公室的社會局局長

陳小魯出面,找鄧小平的小女兒鄧榕,要向她解釋,卻遭她斷然拒絕。鮑彤又請政改辦與鄧榕有私交的人給她打電話,想親自澄清趙紫陽的本意。鄧榕在電話裏說:

                請你轉告鮑彤同志,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再談什麼了⋯⋯我們家老頭子已經做好了第四次被打倒的準備。[8]

        這樣的事發生,當然會使鄧小平十分尷尬難堪,氣不打一處來,怒火中燒,不僅使他對趙紫陽有了埋怨憤怒,而且對學運恨之入骨,開始動了殺機。

         趙紫陽也在這天想找鄧小平做當面解釋,但是鄧小平拒絕與他單獨面談,而是在鄧家召了緊急常委會。  戴晴〈備忘「六四」〉[9]一文引陳一咨先生一段話云:

      (八九年)五月十七日晚上,(政治局常委們被召集)在鄧小平家裡開會。鄧小平講,這樣拖下去不行,究竟怎麼辦,還有沒有退路,往哪兒退。鄧講了開場白之後,趙紫陽說:「對當前的問題,我認為有兩類解決辦法。一種辦法是軟辦法,一種辦法是硬辦法。軟辦法就是,承認學生是愛國的,承認學生組織是合法的,改變四二六社論的說法。硬辦法中,一種是空硬,就是發表四二六社論那樣的東西,公安局發佈十條,不許學生遊行、上街。這種辦法已經被實踐證明是沒有效的。另一種辦法是實硬,也就是戒嚴、軍管。這種辦法短期內可以奏效,長期來講會使國家陷入動蕩和不安當中。」接著,姚依林作了一個早有準備、長達一個多小時的長篇發言,對趙紫陽進行攻擊。然后,常委會就戒嚴決定進行表決。

      這就很清楚明白,趙紫陽參加了17日在鄧小平家召開的常委會,並且提出了解決學生運動的辦法,重點是軟辦法。但在常委會最後表決中,雖然趙紫陽堅決反對戒嚴,但寡不敵眾,常委會還是以多數票通過了戒嚴令。

      台灣《天下》雜誌總策劃殷允芃曾拜訪中共負責對台工作的官員汪鋒,他對殷允芃云:

      在趙紫陽不同意戒嚴,甚至要求辭職的情況之下,鄧小平「指定李鵬、楊尚昆、喬石三人負責指揮,但還是講了一句,說趙還是總書記。」到最後,鄧對李鵬說:這次不要像上次那樣搞了,不要把我決定戒嚴的事捅出去。[10]

      《人民日報》四二六社論定性學生運動為「動亂」沒說是鄧小平定性的,李鵬使壞捅給

北京市委,人人皆知,出現了「萬人齊咒」[11]鄧小平的場景,激化了學生與中共的對抗

。因此,鄧小平特地叮嚀李鵬,「不要把我決定戒嚴的事捅出去」。趙紫陽和李鵬一樣把「事捅出去」,引起學生「萬人齊咒」,一時會使鄧小平難堪憤怒,但鄧小平事後心情平靜下來,就不會太計較這種小事。正因為如此,鄧小平才會特別補充強調地說「趙還是總書記」,這說明他此時尚未與趙紫陽決裂,沒有換掉他的心思。

        從五月二十日國務院總理李鵬宣佈戒嚴令,到「六四」天安門武力鎮壓學運,有近半月時間,這就是戴晴稱為「武嚇」階段。為什麼「武嚇」之說恰如其分?筆者清楚地記得李鵬在會上宣佈戒嚴令

後,楊尚昆講話中特別強調「戒嚴令不是針對學生

」。因為在中共領導人話語中,一直認定學生是受所謂的「幕後黑手」操控的,他們針對的是「幕後黑手」。實施戒嚴令有「武嚇」的作用,不一定要大開殺戒。況且古今中外,武力鎮壓學運是要留千古罵名的,被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中共領導人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戴晴新書中云:

                 以主持编辑对80年代启蒙具有重大意义的《走向未来丛书》的包遵信披露出一件他在这天亲历的事:

               深夜回家,他发现邓的长子邓朴方的密友何维凌留下的一张条子:「无论多晚回来,都立即回电话。」包立即拨打,接通时已是午夜。何接听后立刻赶了过来。

               一见面,何维凌就说:能否劝王军涛他们,动员学生月底撤离。原则是「别让老爷子一口气咽不下去」。老爷子「气咽下去」了,杀戮或许能够停止,办法是广场打扫出一块地方,学生代表和军队长官都讲几句话,欢迎解放军进城,在「团结和解的气氛」下把事情了结。

                  包问何,你到这里得到谁的指令。何说「都跟朴方说了,而且还得到老人家的首肯,杨家也知道。」

                第二天早晨,包遵信赶往文化书院(负责协调天安门广场行动咽的「首都各界爱国维宪联席会议」所在地)通告此事。大家听后觉得事关重大,当即决定了联席会议具体联络运作人:刘刚(首都经济社会发展研究所工作人员)、刘苏里(中国政法大学教师)、王丹(北大学生)——其实刘刚他们这几天一直忙的,也是这个:人员撤出广场,军队进来也白来一场。

             包遵信立刻给何维凌回电话——再也无人接听。「几天之后我才知道」,包写道,「他从我家回去以后就被捕了。」那时,是5月30日丑末寅初。(见包遵信《六四内情——未完成的涅磐》、陈一咨《陈一咨回忆录》)

      這也證明在五月末,鄧樸方派何維凌送口信給包遵信,「老爺子」鄧小平和「楊家」楊尚昆都希望學生在「武吓

」階段撤離天安門廣場。令人遺憾的是

,激進的學生領袖不同意,「頭可斷,血可流」,堅定地繼續留守天安門廣場

。鄧小平「一口氣咽不下去」,做出了瘋狂的舉動,「武嚇」變成了武力鎮壓

,釀成了震驚中外的「六四」天安門慘案!

 

         

 

[注釋]

[1]《維基百科》火燒趙家樓事件條目。

[2]editr:〈李銳「不當奴隸,更不當奴才—紀念胡耀邦〉,獨立中文筆會2015年2月8日。

[3]刊美國《北京之春》2025年5月號。

[4]新世紀出版社2019年出版。

[5]2019年8月3日PDF版。

[6][7][8]高伐林:〈趙紫陽向戈爾巴喬夫交底,讓鄧小平惱火的是什麼〉,《伐林追問》2020年6月5日。

[9][10]紐約時報中文網2014年6月4日。

[11](鄧樸方和他的「康華」在八九學潮中的政治表演〉,自由亞洲中文網「中南海夜話」,2023年9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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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劉孔伏
出 处 :北京之春
整 理 :2025年6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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