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夜袭记

张致君

夜，热得很。

2019年7月21日的香港，像一块在赤日下灼烧的铁板，而元朗西站则是这铁板上蠕动的一节白虫。

香港人见识了什么叫“依法治港”与“警民合作”。他们不是在书里读到，不是在课堂上学到，而是从血里、棍里、汗里、尿里，被一群穿白衣的“好市民”亲身示范的。

这些白衣人，挥着棍棒，像从古书里钻出来的棒喝神兵，原来不是为了除暴安良，而是为了痛打平民与记者。他们的目标并不复杂，只要你不穿白衣，只要你不闭嘴，只要你拿着手机，只要你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就是“该打”。

有人惊呼：“警察呢？”

警察？警察早就不在了。他们也许正坐在冷气房里，看《无间道》，听电台报告，说“目前未有证据显示暴力行为与三合会有关”。他们像极了古时候那些吃饱饭的清官，听着击鼓升堂，眯起眼睛道：“此事尚在查明。”只是没人告诉我们，他们查的是谁，是谁家的狗泄了密，是谁家的摄像头没关，是谁把“真相”偷渡到墙外。

那晚，是“警黑合作”的铁证；也有人说，那不过是“误会”，是“资源调配不足”，是“后勤反应稍慢”。但谁也没法解释，为何白衣人前脚刚挥棒，警察后脚就到，还特地站在一边，为他们腾出打人专用的站台。

港人说：“警察唔执法，市民唔服气。”

可中共却说：“警察有分寸。”他们说得诚恳极了，仿佛那晚挥棍的，是香港人民自己的幻觉，打的是空气，流的血是番茄酱。

六年过去了。

元朗车站又恢复了平静——就像清洗过的案发现场，不再残留任何愤怒、抗争、或希望。白衣人们没有被抓，反而有些成了议员；黑衣人们不少锒铛入狱，有的还没出庭就已经被“定性”。

他们定了一个新名词：“反中乱港势力”。就像鲁迅笔下那些“孝子贤孙”定下的“无知妇人”、“刁民”，一个词就把人从人变成“敌人”。

我时常想，那一晚的白衣人，究竟从哪来？他们是不是就是我们过去不肯直视的恶？是不是我们一再容忍的纵容？是不是我们教育里的“听话第一”、体制里的“顺从优先”、历史课本上“谁反对党谁就该死”的结晶？

他们也许并不懂什么政治，但他们知道要打谁、不打谁。也许正如他们的指挥者一样——不是不知道什么是正义，只是不需要它。

现在香港的地铁站很干净，墙上都是大湾区买楼的广告，年轻人很少说政治，更多人学会了“识时务”。他们不再问：“警察为什么不来？”他们学会问：“怎样不被打？”

有人说：“时代变了。”但我只看到，一种可怕的熟悉感，如影随形。

旧中国的百姓会围观杀头，看热闹胜过看真相；而今日的某些香港人，则围观失望、围观审判，围观勇者沉默。他们不鼓掌，也不谴责，只是翻翻白眼，默默关机。

也罢，也罢。

白衣人早已卸妆，警察也升官晋级，真相被锁进文件柜里，钥匙扔进了维多利亚港。

反送中成了“暴乱”，而“721”成了“谣言”。

只有那夜的血与棍，偶尔还会在梦里响起，让人记起一句话：

“我们不是怕他们强大，而是怕我们自己会忘。”

张致君

写于反送中“721”事件6周年

2025年7月17日

2019年7月21日，反送中期间，香港元朗西站内白衣人袭击香港市民（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