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计划的生育》（3首）

马青

《来不及啼哭的你——献给被引产的胎儿和被镇压的村庄》

双顶径5.6厘米
头围22厘米
腹围20厘米
股骨3厘米
你从一个受精卵，发育成一个
825克的胎儿

此时，你和其他国家的胎儿一样
拥有妈妈海洋般的宫腔
也和国界线外的其他胎儿一样
在起伏荡漾的羊水里
想象妈妈的样子

转眼
你已经躺在你母亲身边
作为计划生育国策的胜利成果

你的心跳，被你父母和爷爷奶奶一路歌颂的伟大祖国没收了
用催产素和引产钳

准生证
从胎儿迈向婴儿的通行证
没有准生证的你，被计划生育制度
抹去生命

从计划生育制度开始实行那年
整整三亿胎儿
被“流产”或“引产”
和你一样
来不及啼哭和拥有姓名
更来不及戴上红领巾
成为爱国者中间的爱国者
高唱“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离”

此时
2011年12月
一个热烘烘的暖冬
冬天彻底不像冬天了
就像未来远离未来

你被产钳夹出来时
空气里满是黑金帝国的终极恐慌

此时，私下变卖土地而致的乌坎事件进入白热化阶段
村民代表薛锦波被拘押时死亡
中共广东省委副书记牵头成立的工作组介入
乌坎村的呼声，像你的心跳一样
被强行消音
乌坎人来不及夺回土地
就像你来不及出生和啼哭

要是
你能在2025年投胎
你会被变了一张脸的计划生育国策敲锣打鼓地迎接
恩准降生到一个户口薄上
成为居民
网格员的管控目标之一
用你贡献的尿布、奶粉、学费，拉动消费

从不许出生到催生
你是祭坛上的一匹砖
可以在子宫里，被粉碎
也可以被利用，党叫干啥就干啥
就像，你父母那样
被发配过来
指挥过去

2025年7月13日 马里兰

《子宫》

子宫
是生理器官
也是国家终身占有
计划支配
榨干式利用的工具
长在女人身上
拿捏在极权国家手心

抓住子宫
就能撕下尊严
奴役女人
男人
控制社会
家庭

生育，在柔板与快板间
享受人之为人的
私密的个人空间
被国家暴力机器征用
驯化
和屠宰

人
被“计划生育国策”绞成肉泥
再拍打成步调一致
拉磨至死的驴

传声筒用定音鼓高唱的宏大叙事
给相信政府相信党的子宫催眠
子宫含泪排队躺下
拿掉和自己血肉相连的宝贝
上节育环
任塑料、铜、不锈钢，捅伤
捅死自己

人口红利亮出红灯
税奴陡减时
巨无霸一个鹞子翻身
从公权力强制绝育
到强制生育
对无钱养育的子宫
全面催生
系统配种

2025年7月26日 马里兰

《妈妈》


妈妈
来不及做妈妈
你就变成烟

你站上验孕单，告诉世界
我来了
你用第一声心跳和第一次胎动
告诉妈妈爸爸
你开始牵我们的手
和我们一同远行

我以为，我们会用我们的明天
亲吻你毛茸茸的梦
和你一起，跳上星星
玩泥巴
我还用我的逆反揣测你逆反的背影
用我挣脱母亲的那股劲头，设想你把我推往地平线
我只能，在看不见你的远方
思念你那双
会讲故事的小手套

戴红领巾长大的妈妈是党的女儿
党的女儿听党的话

党说
你是超生
妈妈只有躺下
配合党引产
终止你的呼吸

现在
停止呼吸的你
冰冷刺骨地
睡在妈妈身边
党按下快门

妈妈那么爱你

2025年7月26日 马里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