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索》序二:“傻子”特别可贵 刘宾雁 本书作者是一位新人。这个人和这本书的背后,还有一些事,其含义也许还超越 了这本书。 首先,这本书怎么会出自于大海笔下?他的第一本书本该是一部科学著作。在近 几年海外中国民主运动的风风雨雨中,作者也是中心人物之一,而同其他人相比, 于大海未必是思想水平最高和文字工夫最强的人,然而在海外民运分裂二年之后, 却独独是他奉献出一本文集。 邓小平开始改革之时,于大海本已献身科学。若不是那场改革从一开始便孕育了 危机,从而改革的“总设计师”不能不以镇压西单民主墙运动来祭他的改革大旗, 又不能不唤起第二年、即一九八零年中国大学校园中的竞选人民代表的浪潮,那么 于大海现在便会坐在北京的某个实验室里,而不会在纽约编他的《北京之春》了。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异常,一个世纪以来曾有过多少中国人或投笔从戎,或象鲁迅那 样弃医从文,于大海不过是步其后尘,证明八十年代以来的中国还未臻正常之境而 已。“风声雨声”至今还在压倒“读书声”,尽管第一流学者也出来劝中国知识分 子,放弃社会责任感、都去作专业人才,我想未必会比胡适时代更灵。 我对于大海先生的了解,始于一九九一年秋季发生的华盛顿“中国人权民主基金 会”事件。那次事件的实质,说起来也无非是中共那种“以权谋私”的海外版,掌 权人另有所图,并把私情带进了公共事务而已。我和于大海同是该基金会的理事, 他同时还是中国民联的主席。他最早起来反对这种以公徇私行为,主张查帐,于是 自然就遭到激烈攻击。那一年,大出卖(自己,别人和原先曾献身的事业)和大发财 的浊浪正席卷中国大陆,又见此情此景,令人不免悲从中生,我想:倘若中国今后 仍是“出头的椽子先烂”,而多数人明哲保身,不置一词,这个国家还有希望吗? 这就成了我了解于大海其人的起点。都说此人正直,公正,坦坦荡荡。也问过民 联领导层中他的一个对手:于大海这个人究竟有什么毛病?他还算诚实,回答是: “他有些固执。”说对了,他身上最可爱的一点,大约就是在是非和善恶问题上不 讲情面,不顾个人得失的那股子牛劲。 一九九三年年初,海外民运终于分裂之后,曾有一位民运人士说过这样的话:假 如在人权民主基金会事件上大家都很认真,把是非搞清,说不定后来的分裂就可以 避免。 问题就在于并没有足够的人认真。不然,少数心术不正之辈(他们却是十分认真的 )就不会如入无人之境并享有不受谴责、不遭羞辱的特权了。不认真,不是因为不“ 明白”。现在中国不是“明白人”太少,而是太多了,以致北京居然出现了一家提 倡“难得糊涂”的饭馆。“明白”的结果纵使不看破红尘,也是心安理得地无所作 为,而又无悔无愧无疚,甚至对不甘于此而意欲改变现状的不安分份子很是不以为 然。 自鲁迅为中国聪明人多而“傻子”太少而发出慨叹以来,已经有四代中国人出生 ,人口总数增加了两倍,而二者的比例却并未改变,如果不是傻子更少了的话。只 有香港的中国人有所不同,当中共的接管已在提前逐步实现时,港支联、港同盟以 及许许多多有良心的知识分子仍在坚守自己的阵地,令人不能不由衷地敬佩。至于 在美国的那几万中国留学生,靠北京烈士们的鲜血赚到绿卡,在纪念“六四”五周 年的活动中却见不到他们1%人的踪影,却由并未因他人之祸得福的香港人担任了主 角,足见来自大陆的中国聪明人的智商比鲁迅时代又高出许多了。 因而,“傻子”也就特别可贵。 我为一切正直、坦诚而“固执”真理的中国人祝福,包括这本书的作者。 一九九四年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