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丹:我在法庭表演得如何? 许云帆 一九九一年一月,中共趁波斯湾大局势紧张,对一批关押了一年半之久的“八九 民运”主要参加者进行了突击审判。一月八日,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了郭海峰 ,姚军岭等四人的案子;一月九日审理任畹町;一月十日审理刘晓波;一月十五日审理 包遵信;一月二十三日审理王丹。 尽管中共一再强调,对民运人士的审判是公开的,但上述审理事实上毫无公开可 言。开庭的前一天才贴出公告,通知家属。而且有些人,如包遵信、任畹町和刘晓 波的庭审公告在贴出数小时之内就被撕去,王丹的母亲以自杀相要胁才被允许旁听 。 一月二十六日,北京市中级法院集中对上述民运人士进行了最后判决。郭海锋和 姚军岭被指控企图焚烧军车,分别判处有期徒刑四年和两年。其余人的罪名均是“ 反革命煽动”。包遵信被判五年,他在法庭上显得最憔悴,神情沮丧。据说他在秦 城监狱被拘期间曾有严重精神分裂现象,并多次企图自杀。他在审讯开始时毫不隐 晦自己的所见所为,但同时也大包大揽,承担了一切责任,故造成判决时所谓的“ 罪行严重”。使他深受刺激的是官方利用他的供词去对付其他被捕者,诱逼口供。 在法庭上表现最为镇静的是任畹町,不亢不卑。在这一批受审者中,只有他被认 为态度不好,拒绝交待“罪行”,拒绝认错悔过,所以被处以最重的七年刑期。这 是他第二次被判七年徒刑,上一次他是坐满了刑期才被释放的。任是被官方称为“ 三朝元老”的人物,这种人是他们最头痛的。据一般情况,第一次入狱的人都比较 脆弱,容易对付,一般经过第一次之后,人就老练坚强多了,也就难制服了。王军 涛、王希哲都曾承认自己第一次坐牢表现不佳,并也都表示一旦有第二次,一定要 洗刷耻辱。任畹町的表现可以说在意料之中。 最令人意外的是刘晓波,当他听到他被当庭释放时显然激动得有点不能自己。释 放他的理由是他在六四凌晨劝说和组织广场学生撤退有功,于是将功抵过了。显然 ,当局在处理刘晓波一案时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刘晓波最大的“现行罪”无非是 在六月一日发起了天安门广场四君子的绝食。可是四君子中的其他三人均已获释。 无论重判还是轻判刘晓波,当局都无法自圆其说,为什么同犯侯德建可以很快获释 ,而刘晓波要坐牢?海内外会问,莫非是台湾人和大陆人在法律面前待遇不平等? 据知情人透露,四君子中的另外两人周舵和高新在狱中曾和当局做过一个交易。 因为这四君子是六四凌晨唯一留在广场目睹学生最后撤退的知名人士,他们的证词 对当局洗刷“屠夫”形象有关键的意义。因此当局以放人为条件,希望他们做两件 事:一是能在电视上露面作证,天安门广场没有死人,二是做一个保证,今后不再 从事政治活动。周舵和高新接受了这一条件,同意说“没有亲眼见到杀人”,同时 他们更担心刘晓波的命运,提出附带条件,希望当局也能释放刘晓波。当局的回答 很含糊:就按你们说的做。于是,他们做了,在电视上作了证,也写了保证。可是 他们被释之后发现刘晓波仍被关押,大有上当受骗之感,为了还击当局食言,他们 (还有侯德健)也故意打破不再从事政治活动的保证,召开记者招待会,于是当局以 六四周年安全为由,再次短期拘留他们作为报复。 由此可以推论,当局一定对刘晓波提出过同样的条件。看来所谓刘晓波立的“大 功”,与其说是组织学生撤退,不如说是在电视上露面作证。刘晓波被释放后,正 与前来旁听的师长同学握手时,官方记者及时上前采访,问刘晓波今后的打算。刘 晓波回答:回去后要认真做学问,为国家多作贡献。这大概是“不再从事政治活动 ”的另一种方式的表达。我们为刘晓波的自由感到由衷的高兴,理解他言不由衷的 处境,同时我们也佩服中共法庭和新闻媒介的导演水平。 也许中共导演得最好的一场是王丹的审判。在公布判决的前三天,也是在同一间 法庭,世界瞩目的学运领袖王丹站在被告席上,他的身后有六十多名旁听者,有他 的父母和北京大学的师生。王丹表情平静,比六四期间稍胖稍白些。一年前海外曾 传闻他在狱中受酷刑,颧骨被打碎,手臂折断,但现在看不出他在狱中受到体罚的 迹象。 法庭调查进行了约一个半小时,检查院公诉人宣读了起诉书之后,出示了一些证 人的证词,录像录音和证物,以支持指控。王丹对对方所举事实承认不讳。随后, 法庭又进行了一个半小时的法庭辩论。公诉人发言四十分钟,指控王丹是八九年“ 动乱”的主要策划者,组织者,指挥者和煽动者之一,触犯了《刑法》第九十条和 一百零二条,情节严重,后果严重,应依法惩处。然后,王丹为自己做了二十分钟 的辩护。他不否认起诉书中对他所做所为的指控都是客观存在的,没有与事实不符 之处。他承认这些行为“客观上”违反了《刑法》有关规定,并愿意为其后果承担 责任。但是王丹为自己的动机作了辩护,他认为自己参与这场学运是为了推动改革 ,他的心是爱国的,手段是非暴力的,他希望法庭能够理解。 由官方指定为王丹辩护的律师发言强调,八九年的“动乱”发生的背景非常复杂 ,对被告所起的作用和应负的责任要有正确的估计。同时考虑被告是年轻学生,以 及在拘审期间的合作态度,望法庭从轻发落。律师的口径是可以预料的,他首先已 经承认八九民运是“动乱”,其次默认了王丹是“罪犯”,他所要求的不过是从轻 发落,其根据不是对法律的解释,不是对事实性质的争议,而是被告的身份、年龄 和态度。这样的律师角色也只有中国才有。 最后,王丹作了简短的发言。他说他对他的行为造成的后果感到内疚,他今后会 吸取教训。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法律只有符合真实才能得到承认,我希望法庭的 最后判决能使我更坚信这一点。” 整个审理过程显得出奇地平淡,好像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一切都在预谋之中。退 庭之前,王丹苦笑了一下,轻声对审判员和公诉人说:我在庭上表演得如何? 对方默默地点了一下头。三天之后,王丹的判决在同一个地方宣布了:有期徒刑 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一年。王丹走出法庭后,似乎开朗了一点。他冲着门口对他照 相的记者举起了V型手势。他好像有很多话要对记者说,但是他什么也不能说。 也许今后他终有机会讲出一切,他还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