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会进入第二次冷战吗? ——苏联走向独裁对世界民主的冲击 杨漫克 恶性影响远甚于波斯湾战争 在中东战争的“新闻屏障”下,戈巴乔夫总统的伞兵部队和黑贝蕾帽特种部队, 对波罗地海加盟国独立运动的镇压,不曾引起应有的国际反应;不像八九年中共镇压 天安门学潮那样震惊全球,导致全面的国际制裁。仅仅欧洲共同市场暂停了十数亿 美元的食物救济;而戈巴乔夫在国外的两大生命管,德国和美国,分别因统一和波湾 战争的利益,保持着对戈巴乔夫的最后信心,希望他还能维持局面,至少暂时还能 。 然而,立陶宛和拉脱维亚的流血事件,却可能是整个世界前途的转折点,事件的 意义绝对不单是波海小国的独立问题,甚至不限于苏联本身的改革和民主化问题。 波罗地海事件宣示着苏俄的政治走向,帝国解体对当今国际社会平衡的冲击,就像 罗马帝国的解体,对整个欧洲和世界的影响一样。诚如沙皇所言:俄国不是国家, 而是世界。局势发展将表明,波罗地海事件,重要性和影响力远甚于波斯湾战争。 当美国一年后从战争中摆脱出来的时候,它可能突然发现,“第二次冷战”又降临 了,它可能突然后悔,与苏俄帝国解体的震荡力相比,伊拉克的侯赛因,只不过是 一个“小土豆”。 苏联的危机使后共产党时代的国际和平与理性的希望暗淡收场,不到一年,一个 美好的梦便破灭了。苏联目前的困局之所以如此严峻,在于它面对着两个对世界来 说同样危险的命运:要么走回头路,用强权和独裁维持帝国的生存,要么帝国解体 ,发生政变、内战与革命。社会保守势力与新生民主势力的平衡,已不复存在。而 戈巴乔夫,已经从新旧势力之间仲裁者的角色退居为保守派的首领。 熟悉极权社会权力结构与政治运作的人都晓得,最高权威消失意味着社会大动荡 和权力大分化的来临。而苏联的动乱,对世界而言,将不是地域性的,而是世纪性 的,致命的。 本该有一个“新马歇尔计划” 早在九零年七月西方工业国休士顿高峰会议上,西德总理科尔便试图说服布什和 其它国家,苏俄演变的重要性是不可估量的。他曾提议西方制定新马歇尔计划改造 苏联,就像战后美国改造德国和日本那样。而新马歇尔计划之于今日后冷战时代的 世界,亦如同马歇尔计划之于战后的世界一样,其意义不仅仅在于重建苏联的经济, 更重要的是,让俄国的领导人以至于整个俄罗斯民族纳入后冷战时代的新秩序中。 当年的西方领袖们可谓智哲深遂。他们的计划决定了战后四十年来世界的基本面 目,邱吉尔、马歇尔、戴高乐、麦克阿瑟,那一代人杰懂得,没有德国与日本的重 建,战争的胜利便没有意义;战败国有一日带着仇恨东山再起,世界将被再审判;而 若能使战败国脱胎换骨,融入民主社会一体后再起,则是世界的幸运。 但今日西方世界的领袖们却有所不同。冷战结束后,西方的领袖们没有一个明确 的主体意识,没有冷战后的马歇尔计划。刚好,在冷战最后十余年中领导西方的领 袖——美国的里根总统和英国的撒切尔首相,先后光荣退役。而二流的接替者们显 然因缺少感觉而不知所以。布什丢下苏联、东欧和中国,拖着西方陷入中东冲突, 声称是为着建立“国际新秩序”,显然缺乏真正的时代级领袖的感觉。他似乎不知 ,决定后冷战时代国际新秩序的关键,是苏联而不是伊拉克,是戈巴乔夫而非侯赛 因。 有关专家将战后的马歇尔计划与今日西方对“战败国”苏联与东欧的援助相比较 ,得出的结论是美国根本没有针对苏联的计划。一九四七年美国重建德国与西欧的 美援是一百八十亿美元,相当于美国总产值的八分之一。这个比例放在今天,相当 于八千亿美元。而到目前为止德国与西欧,连同日本合在一起提供给苏联的援助是 三百五十亿美元,只有前述数目的二十分之一。而冷战时代西方给波兰的经援贷款便 超过了这个数目。因此,戈巴乔夫不敢像华文沙那样大刀阔斧地走向市场经济。 苏联军方不满冷战结局 根据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英国战略机构透露的消息,戈巴乔夫转向独裁,最关键的 原因是受到苏联军方和苏联最大的经济部类——军工企业集团的压力。而令外界看 走眼的是,苏联军方与军火集团向戈巴乔夫施压,主要原因并不是波罗地海三国的 独立,而是不愿意美苏裁减军备,解散庞大的军火企业。近二十年来,苏联军备开 支估计约占总预算的百分之二十上下。 苏军在立陶宛和拉脱维亚开枪造成流血后,戈巴乔夫曾表示这不是他本人的命令 。戈氏的表白至少有一半是真的。因为此次事件在很大程度上是苏联军方在导演, 而非戈巴乔夫在导演。到一月下旬苏联新外长访问华盛顿时,问题的真相已经基本 明朗了。 苏联军方策动立陶宛事件,主要目的在于遏止计划在今年二月举行的美苏削减战 略武器的裁军谈判。美苏双方原订在此次谈判中正式签署裁军协定。而此次苏联外 长访美发表的联合声明,因波罗的海加盟共和国和中东战争两大问题而将谈判无限 期施延下去。这正中苏联保守的军方集团的下怀。 苏联军方五年来一直没有阻止戈巴乔夫的改革,因为他们期望改革富国强兵。当 将军和元帅们同意戈巴乔夫放弃东欧时,他们要求的是换到西德的贷款与技术。这 一点戈巴乔夫与科尔基本兑现。当美苏一期裁军谈判大抵完成时,他们要求美国和 西方承认苏联的现状,并支持改革完成军队和军工向民生工业的转型,但这时除德 国外的所有西方工业国家都犹豫不决。当他们了解到西方国家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 的资本主义苏联的出现,他们反悔了,他们开始压迫戈巴乔夫走回头路,镇压各加 盟国的分离运动,同时暗中支持伊拉克的军事行动。 美军介入波斯湾地区而把苏联完全排除在外,令骄傲的苏联军方自尊心大受挫折 。因此他们拒绝撤出苏联军事专家,并破坏制裁,偷运军用零件给伊拉克。波湾战争 虽无苏联的直接介入,在军事战略和武器使用上,仍然是美苏军事技术与战略的大 较量。飞毛腿飞弹与爱国者拦截导弹各显身手,而侯赛因的韧性与持久战略,正是 当年朱可夫与库图佐夫战胜德、法入侵所使用的战略。苏联一旦稳定了内部,渡过 改革的危难期,势必卷土重来,而不情愿让美国独揽国际事务。研究德国问题的学 者克拉孔有言,像德意志与俄罗斯这样的民族,其文化的延力是不会随时代的改变 而终止的。 帝国过度延伸但实力仍在 四十年的冷战,以苏联集团的瓦解而告结束。但不同于世界大战的结束,苏联并 不是完整意义上的“战败国”。更需强调的是,冷战结束是由于戈巴乔夫与共产党 自变造成的。苏联的实力仍在,它的一千多卫星仍在太空飞着,它的两万五千枚核 弹头仍未销毁。如果西方不能善待这个自我退却的帝国,它一旦再起,将比当年希 特勒的德国再起还要恐怖。观世界百年来历史,俄国多次退却,多次危机,但它的 韧性和持久力,使它比德国与英国更强大,它的成功的扩张,没有一个民族可以媲 美。 苏联面临的问题,按美国学者保罗·肯尼迪的理论,只是由于“帝国的过度延伸 ”。在他的《强权的兴起与没落》一书中,肯尼迪指出,帝国的没落不是由于帝国 的征服,也不是由于内部民族素质的退化,而是由于过渡扩张而引起的体力不支。 这一理论与索尔仁尼琴的“俄罗斯文化主义”不谋而合。索氏沉默了十六年后,第 一次在苏联国内发表《如何使俄罗斯复兴》一文,提出要割弃“南亚下腹部”,纯 化俄罗斯民族文化。否则,每个加盟国都是一个寄生虫,一个流血的伤口,天长日 久将使俄罗斯民族慢性死亡。 最终归结为无力的苏联政治 从苏联国内政治演变的情况,目前世人看不到星点乐观希望,情势毫无转机。改 革派的第二把交椅,副外长谢瓦德纳茨于九零年底辞职,离戈巴乔夫而去。戈巴乔 夫自己,在改革派阵营溃散后,把权力基础转移至军方和克格勃。过去在保守势力 与社会民主派之间起缓冲作用的苏共改革派,已顿然消失。 社会民主派方面,随着戈巴乔夫正式转向保守派,俄罗斯总统叶立钦急速崛起。 去年夏季他选上总统后,曾对西方记者表示他取代戈巴乔夫的志愿:“总统就是总 统,苏联总统与俄罗斯总统之间,没有大小之分。”半年后的今天,叶立钦终于与 戈巴乔夫平起平坐了。他们分别代表两个对立阵营。 然而,这两股势力的力量对比却十分悬殊。戈巴乔夫控制着世界最严密的政党, 最庞大的安全结构克格勃和政治上基本稳定的红军。他的独裁政治和对分离主义的 强硬态度,非常符合苏联民众的大俄罗斯主义情绪。预计如果在经济方面和政治民 主方面不作大幅度退缩,戈巴乔夫短期内尚能控制住苏联的局势,独裁政治将行之 有效。 在民主派方面,叶立钦有俄罗斯国会的支持,有各加盟国的攻守同盟,在民众中 他比戈巴乔夫有威望。然而,面对庞大的官僚机器和国家专政机构,民主派已显得 软弱无能;对戈巴乔夫走向独裁,他们除了组织一场十万人的大示威,一无有效的政 治手段制止。研究法国大革命的托克威克有言:在民主制度下,一切政治问题最终 都会归结到法律上面。而在专制社会里,一切政治问题最终都会归结到武力上面。 因此,苏联民主派由于对军方和党方无甚影响,在没有革命和动荡的正常局势下, 他们不会有扭转乾坤的作为。 叶立钦等民主派方面的第二次大弱点,是尚未建立起一个结构性和行动的政党。 即使在民主制度下,若要取胜也必须有现代型政党,而俄罗斯尚没有民主社会的物 质和精神实质。而在专制社会下,容我不客气地说,对付列宁式的政党和国家机器 ,只有革命一途。 苏联共产党自变的创造,到目前为止,可以说是一个失败的范例。共产党就是共 产党。用这个真理去看戈巴乔夫则无人惊诧他的演变,他是苏共书记。在共产党自 变的路被堵死后,俄国的出路不用问,只有革命一途。 革命与独裁的时代选择 “叶立钦有人民的支持。”这是媒体上经常出现的语言。但“人民”的概念除革 命时代之外,无论是专制的还是民主的社会,都是一个抽象的,由政治家随意玩弄 的概念。只有在革命时代,如法国大革命,巴黎公社以及俄国十月革命时代,“人 民”才具有实质的内容,但那时的人民运动又不具有政治成果的意义。中国历史上 那么多次农民起义,最终都落入改朝换代的悲剧。成功的法国大革命与十月革命, 到头来不过是满足了人民的一部分——资产阶级和共产党新阶级的政治欲求。 以笔者管见,俄国如果发生革命,结局是不看好的。内战是不可避免的灾难,帝 国解体,各民族互相残杀是另一个不可避免的灾难。把世界拖入动荡的时代,整个 世界的缓和与秩序的崩解,中国和东欧将是首先被殃及的池鱼。而更危险的是叶立 钦这些可以在现实条件下,以民主手段制衡独裁的力量,在革命条件下,势必成为 同布尔什维克同样残酷的政治魔鬼。革命不是道德重整而是生存搏斗。我们不愿看 到苏联民主派变成雅各宾党人,叶立钦变成罗伯斯庇尔。 俄国目前最需要的是避免社会动荡,等待政治转机。独裁可能是未来五到十年内 不可逃避的现实。我所指的独裁,不同于往日的共产党专制。但愿苏联民主派有智 慧认清现实的危机,不急于决战而保持住已经获得的基本成果:政党自由、新闻自由 、人权保障;这样,俄国就不可能退回到列宁的群众专政与斯大林的血腥恐怖。 杭庭顿有言:“一项通常被视为善良的价值(指民主——笔者注)被运用到最大限 度时,并不一定是最好的情况”。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历史可以知道,即使在被 称为“最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的法国,也无法不在世界秩序的调整期中,用独裁 去保障民主。法兰西殖民帝国解体时,它的民主政治在民族的沮丧意识面前束手无 策。结果,议会不得不请回效法华盛顿而下野的戴高乐,让超越宪法的势力即军人 介入政治。后来,戴高乐出来创立了独裁色彩的总统制,才使面临动乱的法兰西恢 复了秩序。 在后冷战时代的世界,权威主义和独裁政治,特别对于后共产时代的国家而言, 也许是一条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必由之路。道理很简单,民主政治是在稳定的社 会条件下建立的。在冷战后的世界新秩序尚不明朗时,不可对民主政治的到来抱过 高和过快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