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自己想像得太重要 房志远 我偶尔会有一种冲动,想描绘一下大陆人的一些“特征”。关于中国人的“德行 ”,鲁迅和柏杨等诸位大师都曾有过精辟的描述,不过遗憾的是他们讲的都是一般 的“中国人”,从严格意义上说和我所说的“大陆人”不完全重合。他们没见过被 打上共产党文化烙印的“中国人”,而正是这些烙印产生了我所要描写的那些特征 。于是,《中国之春》有了这个专栏。不过需要声明的是这个专栏并不具有专利, 每个人都可以在上面发发议论。 在海外,常听人们议论大陆人“不自重”。我对这种评价不以为然,据我观察, 其实大陆人非常看重自己,甚至常常觉得自己是全世界的中心,以为别人的注意力 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中国之春》编辑部接待过很多刚从大陆来的人,他们的行为方式惊人地相似。 在进门之前,他们总是警惕地向后张望,仿佛担心有人跟踪。甚至进了门之后,也 还是心有余悸,一再地询问此地是否安全。 刚从大陆出来的人往往带来很多大陆第一手的信息,我总是希望他们为《中国之 春》写点什么。出于安全考虑,我建议他们用笔名,可是他们还是担心,说:“我 提供一些材料,由你们执笔来写好了。由我来写,有人看到我的文章的内容和风格 就会知道是我写的。” 我在编辑部常常接到一些电话,打电话的人(当然是住在美国的)忧心忡忡地诉说 ,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共产党的严密监视,有许多迹象表明,他们的电话被窃听 ,信件被拆检,言论被报告,行迹被盯梢,总之,处境极其危险。 本盟有很多秘密盟员,自入盟以来就从未参加过当地支部的活动,为了安全他们 只和总部保持单线联系。可是有一天他们中间会有人紧张兮兮地质问总部,一口咬 定总部有间谍把他给出卖了。因为最近中共领馆有人和某人谈话,暗示已经知道了 他的盟员身份。 在此我毫无意图要嘲弄上面的人,我非常理解他们的心态,因为我刚从大陆出来 时,也有类似的感觉。我第一次进《中国之春》大门时也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过, 第一次用笔名在《中国之春》上发表文章时,也担心有人会从字里行间猜出作者是 谁。可是几个月之后,我就坦然了,或者说恢复了正常的心态。其实恢复心理平衡 的方法很简单:就是你发现你并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样重要。 一个在正常生活环境长大的人,凭常识也能判断出,其实共产党哪里会有那么大 的法力去监视每一个人?中共要对付的敌人可谓多矣,上至美苏强权,下至港台敌特 ,我甚至怀疑像胡平万润南这样的反动首领都是否值得中共国安部派专人监视,何 况小民百姓。过去毛泽东时代,中共靠的是群众专政,那确会给人以无孔不入的恐 怖感,可是文化革命之后,中共的群众专政失灵了,现在它靠的是特务专政,这种 专政的恐怖就很有限了。论特务专政,共产党比国民党都差得远。 根据常识,要想有把握地跟踪一个人的所有行动,至少需要七个人,就算两个对 一个,要想监视所有大陆留学生,中共至少要派出八万名特务,这简直就不可思议 。由使领馆派人监视?要知道中共使领馆工作人员每月的工资才三四百美元,连买张 地铁票都要三思而行,哪有那么雄厚的财力去跟踪每一个和民运组织接触的人?就算 有外勤补助,又有多少人愿意冒着风寒酷日认真给中共干?省下那笔钱回国买电视机 不好?当然,中共国安部也会有他们感兴趣的监视对象,不过很少有人重要到那种程 度。 至于文章,当然每个人写起来都会有不同的风格,不过我相信除非你成了曹雪芹 、鲁迅、胡适之这样级别的大师,否则不会有人感兴趣去专门研究你文章的风格, 或一字一句地琢磨你文章的内容。曾令我坦然的另一个因素是我幸好略通概率,你 不妨计算一下,对你文章感兴趣的人,比如中共国安部或宣传部(能引起他们兴趣也 得够幸运),都未必熟悉你的写作风格;而熟悉你的写作风格的人,比如你的母亲、 老师、最好的朋友或同事,又未必有机会拜读《中国之春》,就算他们有幸读到你 的文章,而且又猜出是你写的,也未必会出卖你,几个概率一乘起来,那危险就是 微乎其微了,其概率甚至低于出门被车撞死,世界上大概不会有人因为怕被车撞死 而不出门的吧! 民联有很多秘密盟员要求对身份保密的理由是“将来要回大陆”。他们中间有些 人确实也回到了大陆,还有些人至今仍在大陆和海外之间跑来跑去,做着一些平凡 而不起眼的工作。他们对身份保密是绝对必要的,我向来对他们怀有崇高的敬意。 不过我至今还没有听说他们中间有人出过事。反倒是既要保密,又不敢回国的人整 天一惊一咋地疑神疑鬼。说不定民联总部都快忘记他们存在了,而只有他们自己认 为自己值得共产党的注意。 “六四”之后,海外反对共产党的人也多起来了,从前批评共产党需要勇气,可 是今天赞扬共产党需要勇气了。中国俗语道:虱子多了不咬。那么多人“反党反社 会主义”(据徐林带出来的大使馆文件,此类人已占留学生中的百分之九十五了),中 共想管也管不过来。它对于民运分子的迫害也只能重点进攻,而没法儿全面进攻了 。这就叫“法不责众”。 结束专制说来难,其实也简单,说穿了就是要形成“法不责众”的局面,你杀得 了十人百人,杀不了千人万人,你关得了千人万人,关不住百万人亿万人。什么时 候法不责众了,专制也就倒塌了。而要想形成“法不责众”的局面,群众中的每一 份子都必须具备两种素质:一是不能轻视自己的价值,对每一寸个人权力都要拼死 争夺;二又不能太看重自己的价值,以为天塌下来一定要砸到你的肩膀。假如一个示 威队伍中每一个人都认定警察一定会瞄准自己开枪,这个示威队伍就根本不会形成 。所有大规模群众运动形成的心理基础就在于,每一个人都侥幸地认为,天塌下来 不一定砸到自己。 毛泽东说自己身上有虎气也有猴气。其实每个人身上都得有点虎气和猴气。人不 能把自己看轻,但也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把自己看得太重的人绝不会生活得很幸 福,因为他们将永远担负沉重的心理压力。 吾尔开希有一段时间因为报刊上对他的批评而感到烦恼,有一次他问我,假如我 处在他的地位会怎样想。我回答说:“我会安慰自己:我并不是重要得了不得的人 物,值得别人时时刻刻议论。大不了硬着头皮顶三分钟,第四分钟人们就会去议论 别人了。”吾尔开希听罢大笑。不过我在此严正声明,此话绝不仅仅是幽默,它绝 对有资格被收进胡平写的《哲思手札》之类的小册子作为警句名言。□